沈聿瀟的預判十分精準,鬼子部隊休養了兩日,果然又有了動靜。
在這之前,還發生了一件天大的事情。一個叫秀成的士兵,趁著夜色逃走了。當然,還是被抓了回來。
“我錯了,我錯了,求求你們,別殺我,別殺我……”
秀成跪在地上,四處祈求著。
“孬種,我都替你羞死。”一個和秀成同村的士兵吐了口唾沫,轉而背過臉去。
“當逃兵,就該被槍斃。”另一個士兵附和道。
接著有更多的士兵應聲附和。
蘇玲站在人群中央,看著如乞丐般的秀成,眉頭緊鎖。而黎書,則一個人悶坐在營帳內。他知道秀成的行為確實不對,但是卻也自有苦衷。
那晚幫沈聿瀟包紮完之後,黎書接手的第一個病人就是這個叫秀成的。當時他傷的不算太重,但是明顯可以看出來他受到了極度的驚嚇。
黎書記得自己剛走到秀成麵前的時候,秀成就嚇了個激靈。隻聽嘴裏不停地念叨什麽。後來秀成恢複神誌後才告訴黎書那場慘痛的經曆。
“當時小虎就排在我身邊,我親眼看到那枚炮彈在我身邊炸了個坑,小虎,小虎的身體被炸碎了,一隻小臂掉落在我的肩膀上,我就這麽呆呆地看著,我不怕死,可是我還有滿頭白發的老父老母啊,我死了,他們怎麽辦,他們怎麽辦……”
說道這裏秀成早已泣不成聲。這個還沒有十七歲的孩子,在這個年紀本應該享受讀書,陪伴家人的樂趣,可是這場戰爭給他造成的心裏陰影,也許永遠不可泯滅。
黎書用了好幾天才將秀成從陰影裏拉出來,所以當得知秀成“逃跑”的時候,黎書懇求過沈聿瀟放秀成一命,但是沈聿瀟拒絕了。
“大家安靜,安靜一下。”蘇玲看了眼斜靠在歪脖子樹上的沈聿瀟,見他沒有任何反應,隻得用手壓了壓,示意大家安靜下來。
蘇玲繼續說:“同誌們此刻的心情,我十分的理解,出了這樣的事,我們一定會秉公處理,嚴肅軍紀,給大家一個合理的交代。”
話畢,蘇玲轉身走到沈聿瀟身邊,低聲道:“不管怎麽說,人是你抓回來的,你又是整個軍隊的領導,這件事你持什麽態度?”
沈聿瀟雖然麵色平靜,但其實內心是十分焦灼的,秀成是個好苗子,即便黎書沒有懇求過他,他也不想殺了秀成。更何況還是在這樣要緊的關頭。
“孬種,敗類。”
“我真替你害臊。”
……
人群裏,依舊有悉悉卒卒的聲音在謾罵著秀成,而秀成,已經從跪著的姿勢變成了蜷曲的狀態,想必他此刻已經心如死灰了吧。
有風吹過,在秀成枯萎的頭發處形成一個氣旋,幾片落葉便在淩亂的頭發胖跟著飛舞起來。風一直吹到歪脖子樹,樹葉沙沙的響聲擾亂了沈聿瀟的思緒。
一直沒有發表意見的沈聿瀟踩著一地的枯葉走到人群中央。
沈聿瀟筆直的站在秀成身旁,開口道:“做錯事,該罰。”
此話一出,便有幾個人附和:“就是,除掉敗類,蛀蟲。”
“我們出來打仗,為的是什麽?”
“當然是解放全國,把鬼子從我們國家趕出去。”有人搶話道。
“很好,我們出來打仗,就是為了把鬼子趕出去,趕出去的目的又是什麽?”
這個問題對底下的人來說似乎有些超前,於是紛紛你看看他,他看看你的,沒有回答。
“不就是能讓我們每個人和家人團聚,老婆孩子熱炕頭嗎?”
這個回答似乎並不是很晦澀難懂,士兵們恍然道:“是啊是啊。”
突然,沈聿瀟喊了聲楊子,於是叫楊子的士兵立馬喊了聲“到。”
“你想你爹娘不?”
“想。”
“想你媳婦不?”
楊子略顯羞澀地回答:“想。”
周圍的人聽到楊子說想,紛紛戲謔地笑了起來。
“小馬,你呢?想爹娘不?”
“想。”小馬大聲回答道。
此刻大家沉浸在沈聿瀟的問話裏,沒人知道他到底要表達什麽意思,不過蘇玲卻似乎明白了什麽。
隻聽沈聿瀟繼續道:“我們每一個人都想念自己的父親母親。而我們能背井離鄉,一個人加入這場戰鬥,加入這場隨時有可能犧牲掉的戰鬥,是不是已經是英雄了,是不是應該得到認可?”
“是。”很多人激動的回答。沈聿瀟的話,無疑戳中了他們的軟肋。他們或是妻兒在家翹首以盼的丈夫,或是父母望穿秋水的孩子,他們扛上槍走上戰場的那一刻,就已經是人民的英雄了。
“所以,秀成還那麽年輕,他是我們的戰友,兄弟。今天,他是做錯了,但是他的錯,值不值得被原諒?”
沈聿瀟慷慨激昂,底下卻鴉雀無聲了。有人在思考沈聿瀟的話很有道理,我們每一個人都有害怕的時候,秀成至少不是在戰鬥中逃離的。
也有人覺得剛才對秀成說的話太過極端,畢竟都是同一個戰壕裏並肩作戰的兄弟。
“給他一次機會吧。”有個細弱的聲音響起。
接著有更多的聲音此起彼伏著。
“好,我替秀成謝謝大夥。”沈聿瀟鞠躬道。
站在一旁的蘇玲,從來沒有想到沈聿瀟竟是這樣至情至性的人,他的一番話,早已打動了蘇玲的心扉,蘇玲的眼眶,早已濕潤了。
“好了好了,大家散了吧。散了吧。”蘇玲說。
沈聿瀟扶起蜷曲的秀成,解開綁著他雙手的繩子說:“好了,堅強起來,重新戰鬥吧。”
“嗯。”秀成重重地點著頭,此刻他早已淚流滿麵。
黎書坐在營帳內,聽到秀成被赦免了,感覺十分的驚訝,正好沈聿瀟走了進來。
“你……”
“我怎麽了?”沈聿瀟若無其事地問道。
“你怎麽願意放了他的?”黎書不可置信地問。
“不是我願意放了他,是所有的戰友願意放了他。”沈聿瀟雙手一攤,繼續若無其事的樣子。
雖然沈聿瀟這麽說,但是黎書知道這完全是沈聿瀟足智多謀,說了那樣一番肺腑之言戰士們才願意原諒秀成的。不由地為自己先前的魯莽感到後悔。
“對不起啊。”黎書像個做錯事情的孩子,低著頭,糯糯地說。
聽到黎書說對不起,沈聿瀟不覺心裏一陣激動,但是繼續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說:“你做錯什麽了?”
“我不該給你們抓捕秀成製造麻煩。”黎書揪著沈聿瀟的袖口說。
“說話就說話,拉拉扯扯的成何體統?”沈聿瀟假裝沒好氣地推開黎書的胳膊。
“哼。”黎書覺得沈聿瀟有點敬酒不吃吃罰酒,便準備走開。不成想沈聿瀟忽然拉住了黎書的衣袖,說:“以後做事多動動腦筋,他一個逃兵,你還幫他逃,作死呢。”
黎書傲嬌地低下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