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疲倦後相擁睡去。

屋外的寒冷映襯著被窩更加的溫暖,可是天還不足亮的時候,房門便被狠狠地敲響了。

“團長,團長。”

是凱明的聲音,簡單,急促。

這個時候,這麽著急,一定是出了大事。沈聿瀟立馬睜開眼睛,一旁的黎書也跟著醒了過來。

“怎麽了?”黎書睡眼惺忪地看著沈聿瀟問。

此刻窗外稍見亮光,不過也就四五點鍾的樣子。

“是凱明。”

沈聿瀟說著下了床,打開門,寒風掃著堆積的雪花從門縫裏捎進來。沈聿瀟隻披了件外套,一下子被寒風浸了個激靈。

“怎麽了?”沈聿瀟搓著雙手問。

“計劃有變,要提早去陽城部署。”凱明說。

“現在?”沈聿瀟機敏地問。

“是,上頭剛下達的通知,蘇政委已經在準備了。”凱明說。

“好,給我十分鍾,我馬上就來。”

話畢,沈聿瀟關上門,回到屋裏就收拾起來。他第一眼便看到了那個已經成型但還很粗糙的木飛機,本來想元宵節前一定要做好送給豆豆的,現在看來怕是又來不及了。

“怎麽了?”黎書下了床問。

“你繼續睡吧。”沈聿瀟一邊翻箱倒櫃一邊說。

可是,沈聿瀟這麽大的動靜,黎書怎麽還睡得著呢?

“是開拔陽城的計劃提前了嗎?”黎書的腦海裏忽然閃過一個念頭,便機敏地問道。

“嗯。”沈聿瀟點點頭,繼續整理手中的衣物。

沈聿瀟並不準備帶很多東西,行軍打仗,帶多了也是麻煩,所以就打包了幾件厚實的衣裳,很快便收拾齊全了。

如果這是一場生意,黎書一定會勸阻他,但是沈聿瀟現在是人民的軍人,這樣的時刻,黎書內心再怎麽煎熬,糾結,也不能表現出來。隻得故作大方地擠出四個字:“注意安全。”

“嗯。”沈聿瀟再次點點頭,一時無話。行至門口,卻忽然衝回來抱緊了黎書,在黎書的嘴唇上落下一個深刻的吻。

“照顧好娘和小豆子,也照顧好自己,飛機我帶著,告訴小豆子,我回來一定把做好的飛機送給他……”

話匣子一打開就有點收不住,於是沈聿瀟咬咬牙,狠心地轉過了頭,提著箱子跨門而去。

院子外,凱明的車一直沒有熄火,兩盞大燈在霧蒙蒙的早晨,在大雪覆蓋的地麵上照出兩個不太明媚的橢圓。伴隨著車子的發動,兩排車輪留下的印記越拉越長。

沈聿瀟走後,黎書將屋子收拾成沈聿瀟沒有走之前的樣子,規整,平靜。而今,黎書的心有些落空,他歪著頭坐在床沿上,眼神裏,是無盡的落寞。

於是再也無法入睡,就這樣坐到了天亮。

沈聿瀟的走沒有引起多大的動靜,所以豆豆一大早就呼著滿臉的熱氣闖進了房間。

“爹,爹。”

豆豆用稚嫩的聲音喊著,他原以為會像昨天一樣,沈聿瀟冷不丁地從哪裏冒出來,然後從背後一把抱住他,將他舉過頭頂轉圈圈,直到把他轉得咯咯咯的發笑才放下來。

但是今天沒有,房間裏隻有黎書一個人的聲音,低沉,寂靜。

“大爹,大爹。”

以為是沈聿瀟沒聽明白自己在喊誰,於是豆豆便“大爹”地叫喊起來,有時候是分不大清楚在叫誰,所以會加個大字區分。可是這次,還是沒有得到回答。

“爹,大爹呢?”豆豆晃動著幼小的身體,聲音已經沾染了些許的委屈。

“大爹去打仗了,去保護更多的像二爹和你一樣的人去了。”

黎書看著豆豆疑惑,幽怨的眼神,一把抱住豆豆,深沉地說道。

“那大爹還會回來嗎?”豆豆趴在黎書的耳邊問。

“會的,一定會。”

必須會……

沈聿瀟去陽城的事情是瞞不住的,黎書便在問安的時候講與了趙玉梅聽。

雖然趙玉梅的臉色一下子由平靜變成了慌張,但是於國於民於自己,她又有什麽理由把沈聿瀟框在自己的身邊。這場戰爭,多少個人家的兒女付出了年輕的生命,沈家,也必然要有這樣的格局。

“吃好早飯,陪我去趟祠堂。”趙玉梅幽幽地說。

開了門,過年祠堂裏殘留的香燭味還沒有散去。趙玉梅這次堅持一定要自己走進去,於是黎書和春雪各自一邊,攙著趙玉梅的胳膊,將她送到沈家祖宗的牌位前。

黎書點燃三炷香,分別給了一炷趙玉梅,一炷豆豆,自己也舉著一炷。

三個人各自跪在菖蒲上,趙玉梅緊閉雙眼,嘴唇不停地上下翻動著:“沈家的列祖列宗,保佑聿瀟逢凶化吉,保佑沈家子孫平平安安……”

黎書也是閉著眼睛,但他沒有發出聲音,隻是默默祈禱。他沒見過沈家的列祖列宗,所以隻把希望寄托於沈天白的身上,而他唯一的祈求,就是沈聿瀟能夠平安回來。

而小小的豆豆,也在一旁虔誠地祈禱著。

將趙玉梅送回房後,黎書對豆豆囑咐了幾句,便到隔壁院子工作去了。

今天的醫療室,傷患少了三分之一,這讓黎書有些詫異。不由就問起了身邊的同事。

“陽城告急,但凡還能走動的都被調走了。”那個小醫生一邊搖著藥水瓶一邊搖著頭說。

“可是,他們還沒有好全,怎麽……”

黎書還想說什麽,但是卻沒有繼續說下去。都說了陽城告急,隻要還有口氣,隻要還能走動,又有什麽理由不去呢?

“你可別說了,別說那些能動的,就是這些動不了的,還不依呢,一個個不肯用藥。”小醫生繼續道。

黎書轉頭看了看剩下三分之二的人,他們的眼神裏,一半是作為軍人的堅定,一半是不能去到戰場的落寞。像是沙漠裏唯一一朵盛開的花,沒有雨水,沒有蝴蝶,有的,隻是與自身格格不入的黃沙。

“戰士們,打仗需要人,更需要健康的人,你們這樣去陽城,別說能不能上戰場,就算上了,還有打敗鬼子的能力嗎?”

黎書頓了頓,見部分傷患的神色柔軟下來之後,繼續道:“我們就安安靜靜地在這裏把傷養好,養好了才有力氣去與鬼子幹仗對不對,主席他老人家也說了,身體才是革命的本錢,你們現在不積極治療,又怎麽能擁有一個可以和鬼子幹仗的好身體呢?”

一番話,說得空氣有些凝固,戰士們也動了容。

“對,治好了我第一個上戰場。”一個年輕的戰士舉了舉胳膊說。

“說得對,我們在這裏鬧情緒,講出去丟人。”

“是啊是啊,醫生同誌,剛才真是對不住啊!”

“來,給我打針吧。”

……

黎書與幾個醫生護士相視一笑,這些人都是粗人,有時候一根筋,卻也因此不失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