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場戰鬥以我方大量士兵付出生命的代價慘勝。

也是這場戰鬥,讓領導堅定了安排沈聿瀟和裴世修入伍的決心。可是這一張戳了紅印的通知,裴世修是再也看不到了。

裴世修的身體已經化為青煙,黎書隻能找來他的舊衣為他立了個衣冠塚。與淩淮合葬在一起。

生同裘,死同穴,也算聊以慰藉。

沈聿瀟將墓碑前的雜草清理幹淨,然後盤腿而坐。往碑前的小酒盅裏到上白酒,也給自己到了一杯。接著點了兩支煙,一支擱在石階上,一支自己抽了起來。

風有點大,將煙頭吹得猩紅。翻新的墳土,隔絕了兩對璧人。

“來,兄弟,咱哥倆喝一個。”說著,沈聿瀟拿起兩個酒杯碰了一下,將獻給裴世修的那杯酒倒在碑前的泥土裏,然後一口悶掉手裏的酒。

黎書站在一旁,心裏默念著什麽,雖然看著沈聿瀟這樣喝酒有些心疼,但此時此刻,陰陽兩別,也沒有多說什麽。

“你說你,一直跟我吵著鬧著,說不讓你入伍,這下好了,通知來了,你卻走了。你看看,這麽個大紅戳。”

白紙黑字,映照得紅戳分外亮眼,就像一朵血紅色的薔薇在白色的牆頭綻放。說道“大紅戳”三個字的時候,沈聿瀟重重地朝印章處指了指。他們倆人,等這個紅戳足足等了將近半年。

無奈地笑過之後,沈聿瀟繼續帶著指責的腔調哽咽道:“你呀,真不夠兄弟。”

接著,沈聿瀟掏出打火機,將通知書點燃,以便告慰裴世修的在天之靈。

時間還在年初,氛圍卻沒有半點新年的模樣。視野所及之處盡是荒涼。有一兩片雪花飄落,三四片,五六片……直到落雪紛紛,鋪滿墳頭。

“天色不早了,我們回去吧。”黎書彈了彈沈聿瀟發梢上的白色晶體說。

“嗯,回家。”

沈聿瀟站起來,把自己的大襖子披在黎書身上,黎書不依,推卻道:“你肩膀上的傷還沒好,不能受冷。”

“你這身子骨,更不能受冷。”

記憶力,黎書便是在一場大雪裏,奄奄一息時被沈天白救起來的。從此也落下了體寒的病根。以前沈家富足,冬日裏不愁炭火,如今時局不同,黎書的冬天也變得格外艱難。

沈聿瀟按了按大襖,使得大襖緊貼在黎書的身上。又加之他的一隻手按著,黎書想脫下來也是無用,隻得安靜地披著大襖往前走著。

雪花更加紛揚,不多時就看不清前方的路了。好在他們在天色還沒完全黑下來的時候到了家。

豆豆一直扒在門縫裏張望,理所應當地第一個看到沈聿瀟和黎書進了院子。

“兩個爹爹回來了。”豆豆急忙打開門跳了出去。

“外麵雪大,小心別摔著。”黎書看到豆豆跑了出來,擔心地囑咐。

不過說什麽來什麽,隻見豆豆腳下一歪,整個人就滾了下去。好在冬天穿的厚,索性沒有摔傷。

“摔疼了沒有?”黎書扶起豆豆,拍了拍他身上的雪花問。

其實還是有點疼的,不過沈聿瀟在旁邊,豆豆便咬了咬牙說:“不疼。”

豆豆雖小,可是沈聿瀟一直按照軍人的標準教養他。豆豆對沈聿瀟既是怕,也是尊敬,不過小小年紀,倒也有了些男子漢的氣質。

“我們豆豆最勇敢了。”黎書欣喜地在豆豆的大腦袋瓜上親了一口。

“好了,快進來吃晚飯吧。”門口,春雪招手道。

如今時局不好,即便還在年裏,吃得東西也不像樣子。不過大家已經習以為常了,隻要一家人齊齊整整的,便比什麽都好。

這兩天醫療隊很忙,不僅要照顧受傷的村民,還要救治戰場上下來的士兵。黎書基本上天天連軸轉,沈聿瀟到因為軍隊在修整反而清閑了起來。終於可以抽出時間繼續製作木頭小飛機了。

本來年前就準備做好送給豆豆的,如今都快元宵了還沒做完。這麽想著,沈聿瀟不禁加快了手裏的動作。心想元宵之前一定要做出來。

燭火昏黃,沈聿瀟手握刻刀,一筆一筆認真地鐫刻,不知不覺已經半夜,黎書才拖著疲憊的身體回了家。

“你還沒睡?”看到沈聿瀟正在鐫刻木飛機,正在鬆脖頸的黎書將動作幅度縮小了些。

“這兩天怎麽這麽晚?”說著沈聿瀟放下手裏的刻刀和已經成型的木飛機,走上前,給黎書捏起肩頸來。

沈聿瀟的手指很有勁,指腹觸碰到肩頸,即便隔著一層衣服,黎書也能感受到那股勁由接觸點向全身散開。不一會兒,僵硬的頸部肌肉就徹底放鬆過來。

沈聿瀟的伺候很周到,捏完肩膀,又去廚房取了熱水給黎書泡腳。記憶裏黎書的腳和手一樣白皙稚嫩,如今卻已經長出了老繭。

“是不是沒以前好看了?”黎書低下頭問。

“沒有,和以前一樣好看。”沈聿瀟笑了笑,繼續給黎書洗腳。

熱水滑過腳底,滋潤著每一處細胞,也滋潤了黎書的心。十多年前,在那個雪大的能凍死人的夜裏,黎書以為自己就要無聲無息地死去了。他怎麽也不會想到會被沈天白所救,更不會想到會與沈家的少爺相濡以沫這麽些年。

“水有點涼了,我再去加點。”

沈聿瀟的話打斷了黎書的思緒,黎書想說不用了,可是沈聿瀟已經端著盆走了出去,回來,又是一盆熱氣騰騰的熱水。

“得好好泡泡。”沈聿瀟繼續摩梭著黎書的腳底,半無奈,半玩笑地說:“你呀,也是個沒福氣的。要是早幾年進府嫁給我,還能過幾天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日子,如今倒好,一天少奶奶都沒當,盡是伺候人了。”

黎書知道沈聿瀟是覺得委屈自己了,所以悶著頭不說話,隻顧著有點沒點的笑兩聲。

沈聿瀟見黎書笑了,不由地有點好氣,順手拍了幾下黎書的腳底:“叫你笑。”

腳底神經敏感,黎書有些吃痛,不由縮了縮腳,濺起一陣水花,弄得沈聿瀟滿臉滿身的。這麽一來,黎書笑得更大聲了。

沈聿瀟用衣袖擦了擦臉,見黎書笑得這麽肆無忌憚,心想好久沒“整治”黎書了,便不管不顧地把黎書抱上了床,對著黎書一陣搔癢。黎書笑岔了氣,有氣無力地連連求饒。沈聿瀟已經熱血上頭,哪裏還聽得進黎書的求饒,一心就要融進黎書的身體裏,黎書終究抵擋不過,跟著沈聿瀟的頻率律動起來。

這是一個美妙的夜晚,但他們不知道,以後的每一天,都要格外的難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