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自從那天出遊之後,我便迷上了這座城市。每天都早早出宮,終日遊走在縱橫交錯的街巷上。

搜集那些鹹鹹淡淡的故事成了我每日最大的樂趣。我喜歡站在一旁看來來往往的芸芸眾生,靜靜聆聽他們不經意間的交談,細細品味著那些平民百姓的喜怒哀樂。

這一日,我又到茶樓閑坐,順便了解民情。

這裏離城門的集市不遠,來來往往的大都是操著各地口音的外來客。

我已是這裏的常客,因為出手大方,所以總能得到額外的關照。於是我被領到雅座,隔著細細的竹簾觀看外麵鬧哄哄的大堂。

今日茶樓裏異常的喧囂,熱鬧得近乎混亂。即使坐在一個桌上的人,也很難聽清彼此的聲音。每個人都不得不大聲地喊著,激動地發表著自己的看法。

我瞥見侍衛總管頻頻給竹兒使眼色,示意他勸我早些起身,離開這個混亂的是非之地。

竹兒坐著不動,我隻當沒有看見。

小魚看看他們再看看我,終於忍不住,借著給我的茶碗裏添水的機會。低聲勸我:“將軍,這裏太亂了,我們不如先回去吧。”

我搖頭,示意他不要說話。

這不同尋常的**仿佛暴風雨襲來之前到的強風,帶著濃重的腥味。

是什麽事讓這些人如此興奮?我看看竹兒,他朝我點頭,顯然他跟我想的一樣。

侍衛總管還想勸我們走,被小魚攔下了。他也清楚,依我刨根問底的心性和竹兒愛財如命的貪婪,今天不弄清楚這裏的事我們是不會回去的。

竹兒吩咐小魚去叫跑堂的過來添水。小魚學著竹兒的樣子,走到門外把一吊錢抖得嘩嘩響,不一會兒,就引來了滿麵笑容的二掌櫃。

小魚把他叫到桌子前,竹兒一邊嗑著瓜子,一邊不動聲色地問他外麵發生了什麽事。

二掌櫃滿麵紅光,壓低了聲音眉飛色舞地告訴我們:這個事可不能跟外人說,因為我們是常客才會告訴我們。今日是有東邊嶽冀國從海外運來的蕃貨在登記入股呢。這一次有十幾大船,都是上等的貨色。願意入股的就可以馬上登記,按股算價交了銀子記在帳上,等半個月後貨到了開箱驗貨,賺了錢就按登記的分攤。貨物有限十分的稀罕,正是發大財的好機會。一共就那麽多股,全部現金結算,若是晚了就買不上了。所以現在好多人正商議著如何籌劃現金,壓上房產地產換了銀子來搶購股份。

噢?我和竹兒對望了一眼,立刻警覺起來。

竹兒追問二掌櫃,以前可曾做過這樣的生意?

二掌櫃很不以為然地擺擺手:做過好幾次了,開始大家還擔心有風險,隻敢小小地投一點錢。可是幾次做下來,親眼看見別人一夜暴富。銀子多得拿不了,誰還想別的。現在這市場裏的商家幾乎全都跟風而上,好多人血本都壓上了,就希望自己也能大撈一筆。

二掌櫃笑得口水橫流。

竹兒問他,可曾有人虧本。

二掌櫃搖搖頭,告訴我們,嶽冀國前幾次從海外運來的蕃貨都是極罕見的物件,非常搶手。就他知道的,隻有賺多賺少的時候,還從來沒有人賠過錢。

我看了看竹兒,隱隱的,我覺得有些不對。我雖不是很懂商務,但就看眾人這幾近瘋狂的樣子,還是有些擔心。

我追問二掌櫃,每次這種交易,大概能有多少人參與其間,而估計涉及其間的總金額大概又能有多少。

二掌櫃幹笑笑,不肯說。

竹兒從兜裏掏出一錠金子放在他麵前,他的眼睛立刻笑成了一條線。不愧是精明的生意人,收下金子眼珠轉轉,小聲給我們報上了據他估計的數字。

這個數字之大,讓我和竹兒都不由得一驚。這哪裏是民間貿易,幾乎可以算是動用國庫的豪賭了。

“這麽大的民間資金運轉,難道府衙就一點都不知道麽?”我問二掌櫃。

二掌櫃幹咳了咳。看在金子的份上,還是告訴了我們。“府衙裏的人也要花錢啊,錢從哪裏來?還不是有操辦這事的人主動送過去。所以民不舉官不究,暗中操作,出去有人問起來都說沒這回事兒,誰還會管啊。”

我和竹兒故作輕鬆點頭稱是。

那二掌櫃頗為熱情地勸我,“錢多不燒手,公子看來也是有些家底的,不如也登一股吧,什麽力都不必出,到時候就可以拿錢。何樂而不為呢?”

我不置可否,竹兒眼珠一轉,對旁邊的侍衛總管說:“你去替公子登一股吧,賠了算我的,賺了錢算公子打賞你們的。”

侍衛總管欣然領命,二掌櫃殷勤地陪他去了。

我和竹兒邁步出來,上車回宮。

當日晚膳時,耶律丹真過來。我便把白天看到的事跟他提起。我相信侍衛總管已經把白天的經過都跟他做了詳細的匯報。而我也大概了解了一些背景。

原來,那年嶽冀國與沁遠軍在柳楊關大戰失敗後,國內政局就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一直被排擠打壓的一派趁國主戰死,人心惶惶之時,□□登上了皇帝寶座,將原來當政的一派勢力變本加厲地迫害,不過數月便讓舊日的勢力土崩瓦解。再不能興風作浪。

嶽冀新帝坐穩帝位後並沒有急於向北庭索要失去的城池,而北庭也沒有插手他們兄弟間的宮闈之爭。隻是坐看這對新登基的嶽氏兄弟如何發展壯大。

這兄弟二人的名字一個叫嶽淵璞,一個叫嶽靖舟。乃是一母同胞的兄弟。都是那位被我殺死的嶽冀國主的異母兄弟。

這二人給人的印象似乎大多是為人豪爽,慷慨好客。尤其是那平焱王嶽靖舟,年紀輕輕,文治武功,十分的風流倜儻。不僅有一身好武藝,更兼喜好兵法戰策,現在統領嶽冀國各部,兵權在握,更是年輕有為不可小覷。

我猜測,嶽冀國敢有這樣大膽的動作,絕對不會是民間遊商私下所為。少不了背後有人撐腰,而且看這手筆,其來頭著實不小。甚至也許就是這嶽家兄弟自己的主意也說不定。

我把我的猜測說完,耶律丹真沉吟片刻,放下筷子:“此事涉及嶽冀國新君,事關重大,我不想獨斷,還是希望能在朝上議後再拿出個決議。嗯…….天行明日可否隨我上朝?”

我看看他略有些煩惱的表情,想想此事確實棘手,於是決定第二天隨他上朝。

朝堂上,過去認識的人少了一半有餘,多出來許多年輕而陌生的麵孔,不用問也知道都是這兩年新提□□的青年才俊。看上去個個風采翩翩,自命不凡。

眾人見我到來都似乎有些吃驚,言談間便格外多了些拘謹。談到城門市場裏的商貿交易,他們似乎都不甚在意。而我熟識的那些老臣也刻意回避,不願多談。

看著眾人這樣的態度,我的心不由得一直往下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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