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第二十章

練武之人都知道,被人把住脈門,就是把性命放在了對方的手心。

我與他尚且敵友不分,如何能將性命放在他手。他的要求,確實有些唐突了。

嶽靖舟似乎也知道我不可能答應,有些懊惱的歎了口氣。

兩個人都不再說話,隻是靜靜地坐著,看著麵前的青山綠水,嗅著風中的陣陣清香。似乎十分逍遙,卻又各自飛快在心裏盤算著自己的心事。

“天行,我也不知道是否能幫你徹底解毒。”?嶽靖舟幽幽地聲音,似流水滑過耳畔。

“嗯,”這我知道。如果是容易的事,父親也早就幫我解了。

“天行,我是真的很想幫你解毒。”他拿起一塊石頭,奮力扔進溪中,濺起一朵大大的水花。

“嗯,”我相信他這句話是真的。毒這東西,有時候連製毒的人也沒辦法。

停了片刻,他越發鬱忿,把指節捏得哢哢響。“天行,你可知,我有多後悔!”?嶽靖舟十分煩惱,說到最後已是有些氣急。

我扭回頭來看他,這可不像我印象中的那個冷情冷心的嶽靖舟。

“唉,你不知道。”?嶽靖舟咂了咂舌,狠狠地看著四周。“我嶽氏一族,用毒最好的就隻有兩個人,一個是死在你劍下的先王,另一個就是我!……”

他停下來,似乎想起了從前。

“他出征的時候,我就知道他此行必敗。於是我專門打造了一瓶飛毛針獻給他。……你知道這是為什麽麽?”

我搖頭。

“因為我知道,以袁龍宜或者耶律丹真的個性,一定會想方設法活捉他!而以他的個性,最後肯定要拚個魚死網破!……隻要袁龍宜或者耶律丹真走到他的近前,不論是一丈還是三尺,他都會有辦法把身上暗藏的毒針放出去,刺殺對方!絕不會失手……”

我的心髒猛然縮緊,冷汗瞬間布滿了後背。好歹毒的計策,好狠辣的手段!

幸虧他遇到的是我,而我那時內力不支,沒等他近前就一刀結果了他。若是讓他遇見了他們……我不敢往下想。

嶽靖舟眯起眼睛,嘴角噙著笑,似乎還沉浸在當日的遐想中。“……不論是袁龍宜還是耶律丹真,死一個都會替我除去一個勁敵。早晚會被我奪了江山。隻是我萬萬沒想到,中毒的居然是你!”他的視線凝聚到我的臉上,目光裏滿是惋惜。

我避開他的目光。

陰差陽錯,這樣的結果,誰能知道呢。

而不論是袁龍宜還是耶律丹真,損傷了哪一個都不如現在的結果好些。若是可以選擇,我還寧願是現在這樣。

嶽靖舟看我半晌,忽然冒出一句話來,“天行,你為他們做了那麽多,把自己弄得這麽慘,他們又給了你什麽呢?”

我象被人一鞭子抽在輩上,身體瞬即緊繃起來。他們給了我什麽?他們給了我的是我這一生的榮光和徹骨的傷痛。但這絕不是可以被你用來作為詆毀他們的理由。

我冷笑一聲,回答他:“他們能給我的都已經給了,我沒有什麽不知足的。”

他看著我,緩緩地歎了口氣。眼中竟有些類似哀傷的東西。“天行,老實說,你現在快樂嗎?”

“我快樂與否,都與尊駕無關。”心像被針刺到一樣,絲絲的痛。我討厭他問我這樣的問題。

“算了,我們不說這個。”他似乎也覺得無聊,退一步,不再跟我糾纏這個問題。

收回目光。又看像碧綠的水麵。兩個人都不再說話,任山穀間的清風從身旁掠過。

對我來說,這樣悠閑的時候不多,而能有人陪我一起悠閑的時候就更少。我是家中獨子,少年時,便愛上了瑭,一心都想著他。十年後,我來了北庭,耶律丹真對我不薄。隻是,我始終沒有找到我想要的生活。

怎麽也沒想到,到頭來陪我坐在這裏問我快樂不快樂的竟然是這麽個人。亦正亦邪捉摸不定的我的對手。

一朵雲遮上了山頭,擋住日光。山風驟然變冷,我不由打個寒顫。

嶽靖舟在旁邊看看我,扯□上的短披風,不由分說搭上了我的肩頭。“你的身子不能受涼,再小的一個風寒,也有可能要了你的命。”他的手臂按在我的肩頭,不許我拒絕。

“多謝平焱王好意。”我知他說得不錯,便不堅辭,隻是無論如何都答得幹澀。

他似乎有些不快。“叫我靖舟不行麽?我可是把什麽話都告訴你了!……唉,天行真是個不體貼的人!”他又委屈了。

我覺得有些好笑。他居然又說我不貼體!可我不知道我為什麽要對他體貼?

嶽靖舟拉過我的手臂,放在膝上。“來,讓我看看你的脈。……放心,我不會傷到你的。”

他的手指蝴蝶般輕輕搭上我的腕間,小心地收斂起指上的真氣,真的沒有弄痛我。

我看著他定在虛空中的眼神和微微蹙起的眉頭,等著他告訴我診脈的結果。

“你的脈很奇怪啊!”他看著我,有些不解。“你的脈是不是從來就與眾不同?”

我不置可否,任他猜測。

他聰慧博學,不會猜不出。果然,就見他眼神一亮。“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天生勁脈?”他微微用力壓上我的脈。

不經意間,真氣從他的指間瀉出,刺痛了我的經脈,半邊身體隨之而疆。我哼了一聲,人便有些坐不穩。

他意識到自己的疏忽,趕忙鬆了手。扶住我的手臂,一邊幫我揉捏著活血,一邊陪著笑道歉。“抱歉,抱歉,我一時不查,到底還是讓你不舒服了。天行,你要相信我,我絕對不是故意的。……”

“回去吧!”我知他本無心,也沒有怨他的意思,卻不想再呆下去。

站起身,我把披風扯下來還給他,拉著馬,我和他一前一後走出溪穀。

走到穀口的時候,嶽靖舟扯住我的馬韁。“天行,我會想辦法幫你解毒的。但是你要答應我,不要太過操勞!”

我望著他,他的話說得很真誠,他的眼睛也很真誠。我點點頭。他笑了一下,放開我的韁繩。那一刻,我確信他的笑也很真誠。

“天行,不快樂的時候就想想我吧!我是真心的。”?嶽靖舟在我背後大聲喊。

我沒回頭,一提韁繩,戲雲閃電般躥了出去,把他的話扔在耳後。

第二十章

回去宮裏,耶律丹真已經回來了。

他的心情似乎不錯,換了家居的便服,麵上還帶著笑。就坐在我房前的廊下,似乎是在等我。看見我回來,遠遠地朝我招手。

我走過去,他攬過我的肩頭站定,“我早上還想著讓你趁今天多睡一會兒呢。誰知道你又跑去看折子。早知道這樣,還不如我帶你去看廟會。今年這個熱鬧勁啊,連我都覺得意外。”?他轉身就要領我進屋。

我站在原地沒有動,笑著聽他講話。嶽靖舟那一下雖然不是很重,卻還是有些不適,肩頭隱隱地發麻,連帶的半邊身子都不太利索。我怕我一走動,被耶律丹真看出來,他又要著急。

“怎麽?肩膀痛?”耶律丹真看著我揉肩的手。

“嗯,好久沒活動了,可能是提韁繩時抻到了。”我使勁揉捏著酸脹的手臂,希望它盡快消除不適。

“哦,你也是該歇息歇息了,再這樣拚下去身體哪能受得了。”?耶律丹真的大手如我所願地落上了我的肩膀。識趣地幫我按揉著。

我閉上眼享受這片刻的溫存,心裏卻泛起一陣酸楚。我想得到一點溫暖怎麽竟是如此的艱難。難道真的象嶽靖舟說的?

他的手勁力道正好,熱熱地按在身上非常舒服,不幾下便已經覺得好多了。待他收了手,我睜開眼,正看見他從我的發上撿起一瓣細小的花瓣。

那花瓣是山間最普通的那種,滿山遍野地開著。不知何時飄落在我身上。

“你去山裏了?”耶律丹真看著花瓣,麵上不露聲色,目光中卻透出些探究。

我一口吹走他手裏的花瓣。“是啊,趁你不注意,與人私會去了!”

“哦?”耶律丹真笑了起來。

他不會不知道我的去向,問我,也不過就是想了解詳情。“有人可比你更關心我的身體呢。……生怕我操勞壞了,沒法跟他做交換。”

“嗯?”耶律丹真明白我在說誰。鼻子裏冷哼一聲,“他白長了一幅好皮囊,可惜從來就沒安過好心。”

我覺得有些好笑,耶律丹真似乎比我還要恨他。這是為何啊?

“陛下既然知道他沒安好心,為何還要留他在這裏?難道是想引蛇出洞?……”我猜測耶律丹真也要有所作為。

耶律丹真不容我再說,扳住我的肩頭打斷我的話。“好了,今日過節,我們不說他。來,看看我給你帶什麽好東西回來了。”

說話間拉著我便急急地進了房子。

裏間的桌子上,擺著一大堆五顏六色的玩意兒。什麽草編的螞蚱,泥做的小人,繡花的瑞獸,木頭做的小水車,鑲貝雕的精致擺瓶……更有一大堆各色絲線穿的吉祥掛件,林林總總,好不熱鬧。

我看看這個,弄弄那個,覺得十分好笑:“怎麽,拿我當你家滿兒?賣這些小玩意兒回來犒賞我!”。這些東西,都是女人和孩子喜歡的,隻怕滿兒都不稀罕,我會喜歡玩?

“哪裏,”耶律丹真背著手站在一邊看我。“這些都是百姓們親手做的,一定要讓我帶親手轉交給皇後千歲的!”

輕輕的一句話,宛如暗夜裏的燈火,瞬間化作一股暖流,湧上心頭。

大街上那一張張黝黑的麵孔晃動著,擁擠著,潮水般湧來。他們高興地笑著,說著,將親手製作的小禮物塞到君主的手中,請他把最虔誠的祝福轉達給我。……他們以為,今日這富足的生活是天神通過我的手帶給他們的,所以,他們象對待天神一樣給予我敬仰。

雙目有些潮濕,我深吸了口氣,重新審視麵前這些小玩意。

我不過是略盡綿薄之力而以,何德何能,就讓這些素昧平生的百姓如此愛戴?

“天行!”耶律丹真叫我。“你知道這個是什麽麽?”他拿著一個精致的錦緞盒子給我看,盒蓋已經打開,裏麵整齊地碼放著兩排形狀類似花生的東西,不知道是什麽果子。

我搖搖頭。

“這是連心果,神賜的禮物。隻有在盛世才會開花結果的聖品。據說它非常的神奇,一根藤上開十二朵花,每朵花都不一樣。結出來的十二枚果雖然長在同一根藤上,卻各個味道都不同。”

這樣奇特?我細看那些貌不驚人的果子。

耶律丹真低低的聲音在我耳邊解釋。“民間有傳說,吃了它,兩個人的心就連在了一起,永遠不會分開了。”

哦?我拿起一枚細看,準備放到口中嚐嚐。

“天行,這果子不是這個吃法,來!我教你。要兩個人一起吃。”?耶律丹真拿走我手裏的連心果,將一頭放進嘴裏含著,另一頭留在外麵,然後朝我伏來。

我驚異地看著他,不知道他要幹什麽。

不容我分說,耶律丹真已經將我攬進了懷裏,大手撐住我的腦後,我隻覺得眼前一花,果子已經塞進了我半張的口中。

我趕緊閉上嘴唇裹住那果子。耶律丹真火熱的呼吸和他溫熱的唇,充斥在我的唇間。那果子在我們的口舌間“啵”地裂開。有湯汁流了出來。

我怕湯汁灑落,趕緊舔舔嘴唇。有股輕淡的奶香四溢而出,充滿唇間。

舌尖翻卷處我碰到同樣出來舔弄的舌。兩舌相碰的一瞬,仿佛靈魂被人窺視。

我驚忙想要退開。然而耶律丹真的大手死死托住我的腦後,根本不讓我離開。

他的舌遊走著,不僅舔弄著我的雙唇,還伸進來逗弄我的牙齒。……

狂野的濃吻在我和他之間展開,待到一枚果子嚼完,我已經氣喘噓噓。

耶律丹真放開我腦後的手,又拿起一枚叼在嘴上,“天行,這十二枚果子每一個都有一個說法,意味著人生的種種際遇,要吃完全套才靈驗。”

“嗚……”我還沒有回答,嘴裏又被果子堵住。無法說話,隻能盡力把果子吃完。

這第二枚太辣了,比我前些天吃的辣椒還要辣,辣得七竅生煙,幾乎要噴火。我驚奇於這樣的辛辣,卻更驚奇於連我都忍不住的辣痛,耶律丹真他竟然能忍了過去。他不僅把果子吃了,還一絲不苟把我的口唇舔弄幹淨。

第三枚,油膩膩的,裹住之前的辣,口裏才緩和些;

還沒喘口氣,第四枚果子又被塞進了口裏,我很想叫耶律丹真停一停,好讓我仔細看看這些神奇的果子。可是他好像趕時辰一樣,根本不給我說話的機會。

第四枚果子一口下去,我幾乎要哭泣了,這樣的酸法何其殘忍,不僅瞬間弄倒了我滿嘴的牙,甚至連鼻子都無法通氣了;

第五枚,苦得要死,連舌根都在顫抖。我咧著嘴怎麽也咽不下去。耶律丹真從善如流,不僅耐心舔弄著我的舌頭,還幫我把果子嚼碎。最後大部分果子都被他吃掉了;

第六枚,我吃到的,是他的舌頭;他用舌頭卷住果子送到我嘴裏,再與我分食。我張開嘴,任他為所欲為。因為我的舌頭和口唇已經都被折磨得不能動了。

……

第十一枚,我已氣喘籲籲,嘴唇一片腫脹,麻麻地幾乎沒有知覺。

我想喊他停一停,讓我緩口氣。但是,我卻喊不出來。

我再喊,還是喊不出來。

猛然間,我發現了不對。

我的嘴唇不是腫了,而是徹底麻木了,麻木到我已經無法說話。而喉嚨也是啞的,發不出半點聲音。

我被自己的發現嚇得渾身打了個冷顫,轉而立刻發現,問題比這還要可怕。

不僅口唇,我的全身都是麻木的。手臂明明攬著耶律丹真的脖子,可是卻感覺不到它的存在。雙腿已經離開了我的身體,根本感受不到地麵的存在。

“嗯,”我聽見自己喉嚨裏發出痛苦地呻吟。

“天行,你怎麽了?”耶律丹真也發現了我的異樣,大聲的問我。

他的眼睛在我麵前睜得老大,麵上的神情驚恐萬分。

我隻能看著他,卻無法回答他的問題。

耶律丹真的瞳孔裏清晰地映出我痛苦扭曲的臉。

我眼睜睜地看著自己一寸一寸向地麵滑去。無法反抗,也無法改變。

視野裏的東西一點點在向上移動,仿佛冰冷的湖水漸漸沒過頭頂,最終將我封在水麵之下。

桌上的盒子被帶翻了,盒子裏最後的那一枚果子跌落在地,滾進了桌腳下的黑暗中。

我仰望著耶律丹真,仿佛隔著厚厚的冰層。

耶律丹真蹲下來,將我抱進懷裏。搖晃著我的肩頭,大聲地喊著我的名字。

我看著他,隻能看著他。

耶律丹真幾乎是顫抖著,用手臂抱起我,快步向臥室走去,一邊大喊,“來人,快傳禦醫!”

我軟軟地躺在他的手臂上,仿佛一根煮爛了的麵條。房頂在頭上晃動,我的心裏也隨之晃動!

為何我的幸福,總是如此短暫?還未嚐盡個中滋味,就不得不去麵對更為嚴峻的考驗。上一次是頑敵,這一次亦是“頑敵”。我不知道,這一次等待我的結果是否也同上次一樣。

然而,我忘不掉剛才的一幕。他與我相擁而吻唇齒相碰的時候,我的心是如何的戰栗著,沉醉著。

也許就是這如夢似幻般的片刻甜蜜,讓我對“兩個人的幸福”更加渴望,也更加癡迷。

然而,我也很清楚的知道——我已無法呼吸。

眼前的一切越來越暗淡,黑暗正在向我壓來,即使再明亮的燈光也不能讓我看清他的臉。沒有人能活在冰封的湖底,我也不能。這一次,我是真的要死了。

躺到床上,我隻能張著嘴大口大口地喘氣,胸口仿佛緊壓著一方磨盤。

無能為力的感覺伴隨而來的是徹骨的絕望,比任何一次傷痛都更加讓人無法忍受。

耶律丹真解開了我的腰帶和身上所有的衣扣,可是我依然呼吸窘迫幾乎無法為繼。

禦醫很快來了,把過脈後卻愣愣地不知該如何是好。

耶律丹真濃眉緊蹙,考慮片刻,喚來手下傳令下去:“去館驛請平焱王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