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第十八章

皇太後平常都不來我這裏,若是有什麽事吩咐則通常會請我過去,到她那裏說。

今天突然到來,又是這個時候,很讓我有些吃驚,實在想不出她的來意。

我趕緊起身和耶律丹真一起走出去。來到廊下時皇太後已經過了水榭,走到石橋上了。

我匆忙迎過去見禮,看見皇太後似乎頗為不悅的樣子。

我心裏更添幾分詫異。

讓進屋裏落座,皇太後看見了幾上的棋盤。“哦,真兒剛才可是在與天行對弈?”

耶律丹真賠笑答話,皇太後轉過身來看我,臉上頗為玩味的樣子。“玩得可還開心啊?”說完也不待我回答,一甩衣袖徑自到椅子裏坐下。分明是在責備於我。

待宮人獻上茶來,她老人家將蓋碗狠狠地扣上,怒火更盛。

見此情景,我隻好收斂神色,小心應對。心裏飛快回憶著這些天自己的所作所為,卻怎麽也找不出惹她不快的理由。悄悄去看耶律丹真,發現他也在看著我,目光裏是同樣的詢問。

沒辦法,猜不出來隻好硬著頭皮請教。“不知太後這個時候過來,可是有何事賜教?……”

話才說了一半,就被皇太後一聲斷喝攔腰斬斷。“你們這裏兩個人倒是玩的開心,外麵的事全都不理,我那裏都快被眼淚沒到窗台了!”

我愕然無語。

還沒等我開口,耶律丹真倒急了,“母親,是不是後宮又有人去你那裏胡鬧了?這麽大的膽子,不想要命了是不是?!”

我聞言一驚,轉而立刻明白了耶律丹真的意思。他這話明著是問太後,其實是在暗中提醒我,皇太後不會因為某個後宮女子吃醋來我這裏問罪。肯定是我身邊的某個下人做了什麽不好的事被告了去,而且證據確鑿。

我心下了然,忙上去小心征詢。“是不是天行身邊的什麽人行事不當,惹太後生氣了?”

皇太後的麵色在我講完這句話後,立刻轉晴了許多。再看我的眼神也從氣憤變成了賞識。點點頭,放柔了聲音說:“還是天行比較聰明!”

我和耶律丹真對望了一眼,被誇獎得一臉尷尬。

不敢悄悄鬆氣,我賠著小心細問端詳。

皇太後想起來意,臉上又瞬間冷得掛了霜,一個一個,把我們從頭看到尾,最後甩出一句話來。“哼,騙了人家姑娘的心,卻還說什麽配不上人家,這樣的人,我看就是該殺!”

我和耶律丹真聞言都是一驚。

我想不出自己身邊會有誰這般無恥,竟然幹出這種事來。

我把身邊的人想了一圈,最後覺得似乎還是竹兒闖禍的可能性比較大。心裏又急又氣,忙命令身旁的下人快去把竹兒給我叫來。

皇太後看我傳令下去叫竹兒,麵上似乎有些不解,但也沒說什麽。

不一會兒,竹兒來了。進門看見我們這陣勢,他倒笑了。“嗬嗬,皇太後是因為小魚和俊離公主的事過來拿人的吧?”

什麽?我大吃一驚。

可是從皇太後的表情和耶律丹真略略思考後悄悄點頭的動作來看。又毫無疑問就是小魚。

怎麽會是小魚?

竹兒過來告訴我:“小魚都跟我說了,他是在上次圍場狩獵的時候認識俊離公主的。你們在前麵烤火的時候,公主想看看皇後的帳子,就跑去裏麵玩,於是就認識了小魚。從那以後就經常找機會跟小魚說話,總纏著小魚給她講南朝的事。……”

“難怪!”耶律丹真接過話頭:“這兩年一讓她嫁人,她就鬧。說什麽有心上人了,一定要等他回來!……我還以為她說的是——”耶律丹真說到這裏把話咽下去了,轉過頭來看了看我,眼神十分古怪。

我沒功夫追究耶律丹真的眼神,吩咐竹兒快去把小魚叫來。竹兒還沒去,小魚已經自己走進屋來,二話不說,在地中間跪了下去。

“小魚,把事情說清楚。”我看著他,俊離公主是何許人也我不清楚,但小魚的為人我還再清楚不過的了。我可不相信他會是皇太後說的那樣。

小魚看著我不說話。

“怎麽了?”我警覺起來,“難道你真的……”始亂終棄是最不能讓人容忍的行為。我不相信我身邊的小魚是這樣的一個人。

小魚抬起眼睛來看我,眼裏淚汪汪的。“將軍,小魚對不起你!小魚收了公主的短刀,小魚不知道,收了公主的短刀就要娶公主。……”

“什麽?”我拍案而起,這是蒙騙啊,貴為公主怎麽可以用這樣的手段?

“等等,”皇太後叫住我。轉而問小魚:“你且說,公主待你好不好?”

小魚想了想,垂下頭去:“好!”

“那公主可曾欺壓過你?”

“沒有!”

“你跟公主在一起,開心不開心?”

小魚不說話了。

“我來問你,”?耶律丹真插上話來,“小魚,你是不是不想離開你家將軍?”

“是!”

“你是否覺得如果沒有你在旁照料,天行他的日常起居會有很多不便?”

“是!”

“所以,你就覺得自己不能娶公主為妻?”

“我早就跟她說過了!”小魚似乎十分苦惱。

皇太後無語,耶律丹真也停下來不再說話。

我歎了口氣。

此刻真相似乎已經大白,不用再問了。可我還是不放心,請示皇太後,“可否讓我見見那位俊離公主。”

很快,俊離公主被叫了來。十六七歲,一個活潑漂亮又很任性的小姑娘。一身零七八碎的飾品五顏六色掛在身上,嘴噘得高高的,眼睛還紅著。

進門見了我們,草草地行了個禮。賭氣不說話。

這次輪到我來審公主。

“俊離公主,你可是喜歡我家小魚?”

“嗯!”小姑娘毫不猶豫地點頭,滿頭五顏六色的羽毛都跟著搖動。

“那小魚喜歡你嗎?”

“嗯,嗯,當然,他都收了我的短刀了。”小姑娘堅持著,固執地梗著脖子,可是眼圈卻有點紅了。

我掃了一眼小魚,小魚很是無奈。

“他隻是我的隨從,你不覺得他出身低微?”我繼續問。

公主眼睛一瞪,鬥誌昂揚,“我管他出身什麽,我就要他當我的駙馬!……”

周圍眾人都有些不自在,我瞥見皇太後和耶律丹真都在皺眉。可見這個公主平日就是刁蠻成性的有些嬌慣過了頭,連長輩都管不了。

“我要讓他做我的駙馬,我還要他……”公主還想說什麽,就見小魚忍無可忍猛回頭給了她一個眼色,“你行了。…..”那公主見了立刻閉緊嘴巴什麽都不說了。

一物降一物,還真是不假。

屋子裏的人看見這樣子都笑了起來,我也總算放下心來。看來小魚和這公主還真是天生一對。

其實,我也一直在考慮小魚的將來,我不想讓他一輩子在我身邊端茶倒水,卻也知道他不會舍得離開我。本來也籌劃著,尋些機會讓他去做事,再慢慢讓他離開我,成家立業。隻是沒想到機會是這樣一把鼻涕一把淚的自己哭著找上門來。

也好,兩件操心事可以一並解決。

皇太後和耶律丹真領著破涕為笑的俊離公主回去。竹兒在這裏跟我一起開導固執的小魚。

兩天之後,小魚和俊離公主的婚事就定了下來。皇太後和耶律丹真都很高興,好像終於把一塊熱山藥扔出去了似的,興致勃勃地給他們謀劃著婚禮的安排。

我這邊,也在盡心幫小魚準備著結婚用品。他已無親人,我就是他的親人,人生大事,我希望他能沒有任何遺憾。

第十八章

小魚的婚禮辦得隆重熱烈。連袁龍宜都派人送了賀禮過來。

婚後,小魚和俊離公主住進耶律丹真特意賞給他們的府邸。而小魚也以新任駙馬的身份,名正言順地正式供職於有司。

我的一樁心事徹底了了,很是高興,隻是小魚他們的宅院離我住的皇宮距離頗遠。而隨著他的公事漸忙,來跟我見麵的機會也就越來越少。我隻是偶爾會在報批上來的文件中,看到他的筆跡或聽他的上司經常說他如何沉穩細致。

竹兒也很忙,家大業大的,到處都要他去操心。

我身邊重新調配了幾個人負責照料日常起居。都是些聰明伶俐的少年,一個個盡心盡力,把我的日常起居打理得井井有條。

不知道是因為年齡的關係還是什麽別的,有的時候,我看著他們躡手躡腳地走動,會忽然想,我與這些少年之間,也僅限於主仆的關係,再不會像跟小魚或竹兒那樣。可以患難與共貼心貼肺。

皇太後了了心事,高高興興去別院修養。

耶律丹真和以前一樣,找我的時候,除了商議國事,就是詢問我的身體。再不就是弄來一些好吃好穿好用的,堆滿我的屋子。

我把自己埋在公文堆裏,忙得不辨晨昏。

推行新政,阻礙重重。改革官製、整頓吏治、獎勵工商、改革學製、……說來簡單,但施行起來談何容易。各地成堆的問題蜂擁而至,剛剛處理完一批,下一批立刻又承了上來。

我從早忙到晚,幾乎連用膳的時間都沒有。

書房的大門一天到晚都是敞開的,門前穿梭往來著急匆匆地各路官員。而書房兩廂的空房子全被我改成了議事的場所。各部官員都不必回去自己的官邸,有什麽問題就在這裏當場商議完成。

事情太多,時間又緊迫,所有的話都擺在明麵上,準或不準,立刻就能知曉結果。誰也不必縮頭縮腦。

我有時會去房間裏聽他們辯論,有時則在書房裏坐等他們的商議結果,而耶律丹真則更多地去做背後的事情。一個個單獨去召見他們談話,推心置腹,指點迷津,融合各部的心障,消除彼此間的隔閡。

忙忙碌碌間,我跟他見麵的機會似乎越來越少。

收了秋,這一年的農事就完成了九成。少不得要熱鬧熱鬧。

這一日,剛好是北庭的一個節日。在當地,這天是趕集上香的大日子,家家戶戶都要參加。

按慣例,朝會也是要免開一天的。

豔陽高照的晌午,大臣們都去過節,耶律丹真更是一早就去城頭上與民同慶。我一個人坐在禦書房裏,繼續奮戰如山的公文。

外麵有鳥叫聲從樹上傳來。嘰嘰喳喳的,十分好聽。

我被那聲音吸引,放下筆暗想,自己有多久不曾聽到這樣的鳥叫了?

這幾個月來,每日黎明即起,入夜才歸。整天整天都在這人來人往的禦書房裏,滿腦子都是那些處理不完的公務,似乎沒有片刻安寧。

我在心裏輕笑,耶律丹真,你是真的娶了個宰相回來啊!

有宮人送上茶點,我慢慢地吃著。隨手翻看新遞進來的折子。裏麵竟然有嶽靖舟的一封帖子。

帖子上說,他為表誠意,決定先替我解毒,然後再討要土地。他知道今日朝中放假,料想我會有些閑暇,所以,特意約我在初次見麵的山穀再次相見,……

我端詳著帖子,心裏忽然鬆了口氣。

他到底還是來了。

一計不成又生一計,這人能稱得上鍥而不舍了。

這一次說得比上次更加好聽,拳拳誠意,似乎再沒有什麽可以讓人懷疑的把柄。

可我沒有忘記他之前說過要跟我算帳的話。他能在前嶽冀王的手下忍耐那麽多年,最後一舉拿下皇位,而後將嶽冀王嬪妃子嗣殺盡。如此城府深沉又心狠手辣的人,他會輕易放過我?

但,我還是要去會他一會的。若是朋友,我不能失禮;若是敵人,我更要了解他的弱點。

換了衣服,牽上戲雲,我帶著幾個隨從,從側門出了皇宮。

山穀間青草蔥蔥,綠意盎然,無數的野花在微風中輕輕搖擺,風中飄蕩著一陣陣醉人的清香。

他靠在穀口的大樹上等我,慵懶得如一隻睡飽的貓。

似乎等了很久的樣子。看我走近,他才慢慢躍下樹來。拍拍身上根本沒有的塵土,嶽靖舟懶懶地抱怨。“真要命,我還以為你不來了。”

我笑問他:“那你還在這裏等什麽呢?”

他挑起眉頭,很無辜的樣子答我:“我癡心啊!看不到美人,就算變成石頭也會等下去的。”

這人秉性不改,又在抖弄他的風流。

“你變成石頭?那豈不是正合我意?”我牽著馬走在前麵,回過頭來笑他。那一瞬間,我看見他眼裏有些異樣的東西一閃而過。

那是一種近乎溫柔又似乎是迷戀的表情,出現在他臉上,著實讓我有些吃驚。本想再看仔細些,卻被他瞬間全部收了起來。

沿著小路向前走,在溪水旁的草地上站定。嶽靖舟又在我身後繞來繞去,讓我有種重溫舊夢的感覺。

上一次,我就是在這裏差點被他殺掉的。

“放心,我越來越不舍得殺你了。”?嶽靖舟似乎看透了我的心思。讓我不禁啞然失笑。

索性再找到那塊石頭坐了下來。“此地距離嶽冀國都隻怕不下千裏吧,你這麽跑來跑去的不覺得累麽?”我聽說他是回去了的,可是怎麽這麽快又回來了?

“唉,累也不行啊。人是回去了,可是心落在了這裏,……沒辦法,隻好再回來取。”他仰天長歎,幽怨哀婉,答得倒是巧妙。

我沒再接他的話。

他漸漸安靜下來,最後走過來,坐到我身旁。

麵前的溪流依然清澈,汩汩而流。有成群的黑色小蝶在水邊輕舞。

“我急著回來,是專程來看你的。”?嶽靖舟開口,眼睛也看著那些小蝶。

我轉過頭看他,他的麵色很平靜,不再是之前那些變化不定的表情。這樣安靜的不帶算計的他,反倒讓我覺得更不容易把握。

“還是為那幾座城池?”我問。

他緩緩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轉過目光來看我。“上一次在船上,我忘了替你把脈!”

我有些吃驚,

為我把脈?就為了這麽點事他就打老遠跑過來?

嶽靖舟很認真地告訴我,“你身上這毒不好解!”

我點點頭,“這我知道。”

他的濃眉糾纏著,目光凝重。“而且,你中毒這麽久了,雖然僥幸沒死,但毒應該也早就入了骨。”他看著我,語氣十分肯定。

我避開他的目光,扭頭看向溪水的方向。他說的這些,我都知道。

“我想不明白,你中毒這麽久,竟然還能如常的生活,甚至連武功也沒有廢掉。這是不可能的。…….”他像是一個勤學好問的醫生,仔細地觀察著我。

頓了片刻,伸過手來悄聲說。“天行,我要把把你的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