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弗萊登坐在座位上,感受著逐漸黑下去的觀眾席燈光,不免感到了安心。

有時候自身存在感越低,安全感就越高。

但這樣的場合很極端。

沒被注意的人會感覺非常安全,但如果被全場視線灌注蜜汁力量的人會感覺壓力激增。

表演本身就是一件非常需要心理承受能力的事情。

觀眾們可能沒啥感覺,絕大多數的人實際上也不會在意,在意的隻是看你表演的好不好,隻要不是巨大犯病行為,基本上不會覺得怎麽怪,社死仿佛談不上。

但其實,對演出者來說,尤其是萌新演出者。

每一次演出都將會是一場社死。

當社死的夠多,愛上社死的感覺以後,這些表演者們就會非常的自然,並且伴隨著副作用——社牛綜合症。

李少傑就是習慣了表演的那群人中,經驗最豐富的大佬之一。

但“社死”的經驗豐富不代表抗性高。

隨著觀眾群體的不同,這種視線的穿透力也不同。

普通觀眾的視線自然會被抗性抵擋。

但大佬的凝視自帶穿透。

表演者都會有著類似的感覺。

普通的表演無所謂,盡情施展。

但一旦遇到考試,或者比賽,碰上專業評委老師,麵對他們的凝視,會有一種被針紮的不自在。

越強的大佬觀眾,帶來的壓迫就越強。

而今天的大劇院,無疑在這方麵拉到了一個極致。

無論是任何人,隻要你還是音樂行業的人,脫離了專業上起碼的無知……

麵對這個場合,都實在是沒辦法淡定。

比如……著名物理學家,薛定諤,夠猛吧。

就這種層級的大佬,麵對同行,絕對是淡定的一B。

但換個思路。

如果圍著費曼觀看演說的觀眾,是牛頓,愛因斯坦,普朗克,狄拉克,麥克斯韋,費曼……

世界十大物理學家給你當觀眾。

這肯定就沒法淡定了,言談舉止不會有問題,但緊張肯定是不可避免的。

此時的李少傑也有這種感覺。

或者說,不隻是李少傑。

整個樂團的演出人員都緊張的一B。

漢弗萊登現在感覺有多安逸,多輕鬆,李少傑這邊一行人就會感覺有多窒息。

當全世界絕大多數頂尖音樂巨匠對你投來目光……

李少傑沒哆嗦,腿肚子沒轉筋。

這已經足夠令人欽佩了。

“感謝各位前來觀看李少傑先生的《合唱交響曲》的首演。”

主持人微微鞠躬,微笑著報幕。

但實際上,主持人內心都瘋了。

能在這種場合擔任主持的,必定是對音樂行業了解頗深的人。

無知者無畏,但這裏沒有無知者。

越了解音樂行業,在看到這些觀眾群體後就會越感到恐慌。

“演出馬上開始。”

主持人微笑,再次鞠躬,然後退出舞台。

步伐穩健,念詞有力,圓潤自如——如果沒出那麽多汗那就更完美了。

退到後台,主持人趕緊接過毛巾,擦了擦臉上脖子上的汗。

這大劇院真的不熱,一點都不熱。

但主持人依然滿臉狂汗,渾身像是針紮一樣。

以前的主持人也是音樂行業出身,對音樂行業內部的大佬們自然是如數家珍。

然後呢?

這些壓根見不到麵的巨頭,這些隻存在於書本印象裏與新聞播報中的大佬……將視線聚焦於你。

好家夥,麻中麻。

“太可怕了。”

主持人長舒一口氣,心有餘悸。

“這真的是太可怕了。”

從後台剛好可以看到幕布後的樂團,樂團樂手們臉上的淡定不似偽裝,主持人不由得欽佩道。

“我真不知道這幫樂團的都是什麽神仙,居然淡定如此。”

聽說的深淵再恐怖,也不如親自看一眼的體驗來的妙。

這玩意就像是戰鬥英雄衝鋒是的。

網上看覺得臥槽NB,有的人會熱血沸騰,覺得自己上去也要嗷嗷衝。

直到真正經曆才知道,原來我就是一辣雞……

主持人算是體驗到了。

“嗨,這才哪到哪。”

李少傑撇了撇嘴,沒有感到任何意外。

“他們可是咱們最頂尖的樂團,怎麽可能會出什麽問題,像沒見過世麵一樣。”

“太強了!”

在主持人的驚歎中,李少傑走上舞台。

相當的淡定。

並且很自然的對台下的觀眾們揮了揮手。

一陣強烈的掌聲響起,但李少傑似乎絲毫不為之所動,依然淡定的走到了指揮台上。

看到這一幕,主持人簡直對李少傑欽佩不已!

不愧是傑哥!

音樂行業中最大的神仙!

麵對這些人的注視,居然完全沒有任何的慌亂!

甚至和平時演出沒任何不一樣!這就TM如此淡定,視大佬如無物!!

太猛了!!

……但其實,主持人不知道。

出門在外,行走江湖,全靠一個“裝”。

越大的場合,就得裝的越瓷實。

李少傑不緊張?樂團不緊張?

不,全都很緊張。

就連觀眾們,也都很緊張。

因為這場合太大了。

百年內最重量級的一次演出,無論從演出者,還是從觀眾的角度來看,都絕對是最為硬核的一次。

必然要被記入史冊的那種音樂界大事件。

但什麽才是真正合格的演出者?

不是不緊張。

如果真一點都不緊張,那你的作品演出來就並不會有生命力,如一潭死水般按部就班,機械化的一場又一場。

失去了表演藝術最原始的一種關鍵性衝動。

適當的緊張才能更好的激發表演者的表演欲,讓表演的層次更上一層樓。

真正合格的演出者,高素質的演出者,是即使再大的場麵,再大的壓力,再緊張的情況下,也可以通過豐富的經驗與紮實的基本功去將這些外因調整成自己表演的東西。

這才是表演者的素養。

大神也緊張,但大神越緊張,越瘋狂。

目前對於李少傑與樂團來說也是如此。

san值掉光,那麽我就沒什麽san值可以掉了。

反而會觸底反彈。

李少傑站在指揮台,麵向觀眾,輕輕的鞠了一躬。

這一幕被攝影師忠實的記錄下來。

看著這道身影之下,密密麻麻,僅是音樂界執牛耳的巨匠。

這不由得給了旁觀者一個錯覺。

這或許就是真正的“一人麵對整個世界”。

後台的領導震驚之餘,也開始有點擔心演出的效果了。

交響樂團,在普通人看來,求的或許是一個“和諧統一”。

但其實不止如此。

和諧統一隻是一個門檻。

交響樂團,更加注重“對抗性”!

是的,沒有對抗性的樂團,聽起來那就是毫無靈魂的機械。

優秀的指揮家作品之所以百聽不厭,是因為他們擁有對抗性。

他們展示出了一個巨大的世界,這個世界中,弦樂與管樂對抗,旋律與和弦對抗,強音與弱音對抗,華彩樂器之間,長笛豎琴或是小提琴鋼琴在對抗!

演繹出一整個對抗的故事,你可以聽到故事的人物在對抗,事件在對抗,情緒的起伏在對抗。

而整體演出中,表演者的音樂與觀眾,也會展開對抗。

這便是現場演出中,必不可少的一個因素。

對抗性!

即使是演出者與觀眾之間,也會存在強烈的彼此對抗性。

在保證和諧統一的前提下,增大對抗性,便是增大戲劇張力。

這對抗性,和你樂團與指揮的張力,氣場,也是息息相關的。

李少傑的氣場領導從沒質疑過。

強大的氣場往往可以力壓樂團與觀眾,成為世界的中心。

指揮,指揮了樂曲,指揮著靈魂,指揮著樂團,指揮著情緒,也指揮著觀眾。

這才是指揮藝術的核心。

但……這麽強大的觀眾陣容,又不免令人擔心。

這方麵的對抗性,真的能表演的好嗎?

沒有幾位指揮家敢於對抗這樣的觀眾陣容。

更別提“指揮”觀眾了。

但事已至此。

隻能選擇相信樂團,相信李少傑。

不,不如說,必須相信李少傑。

這次演出是否成功,極其關鍵!

很快,掌聲中。

李少傑伸出右手,對著觀眾們輕輕一壓。

唰!

全場頓時悄然無聲!!

但那種醞釀出的無形壓力也變得更加令人窒息。

安靜的氛圍中,李少傑轉過身。

輕輕拿起指揮棒。

手摩挲著指揮棒,深吸一口氣。

嘩。

白手套執棒,撇開燕尾服的衣角,向右一劃。

全場似乎更加寂靜了。

這一次,就連衣服的摩挲聲與呼吸聲都完全隱匿。

李少傑掃視著樂團,樂團樂手們與李少傑的目光對視。

微笑中盡是一種輕鬆的神態,這樣的神態,甚至感染了整個樂團。

指揮家真正的靈魂掌控力,在這一刻體現的是淋漓盡致。

樂手們看到這樣的老大,自然也放鬆下來,感覺狀態欄裏,再次增添了一個團體buff。

很顯然,此時的壓力給到了觀眾。

觀眾們有些緊張於樂曲的開演。

很多音樂家豎起耳朵,似乎不願意放過任何一個音符。

甚至已經沒工夫去思考,為什麽叫《合唱交響曲》,更無意中似乎忽視了,在樂團背後,站成了五排,布滿了整個合唱台階的超大型合唱團。

甚至更有點沒注意到,這合唱團,幾乎可以說是拿出了華夏合唱中,一線演唱家裏最強一批的力量。

輕輕的,李少傑端起雙手。

樂團全員就位。

神秘的世界即將揭開。

輕輕的,隨著李少傑雙手輕輕的揚起,低音的管樂開始如神秘世界中強烈的霧氣一般散布整場,而輕微的弦樂仿佛漫步於嶄新的神秘世界中,輕輕伸手撥開迷霧一般。

柔美的長笛輕揚蔓舞,如畫卷上一抹亮麗的色彩線條。

弦樂的音量開始緩緩便強。

作品開始展示於全場的音樂家們。

細膩的處理,充滿深意的音符,在李少傑的引導下,逐漸蔓延著。

李少傑柔和細微的動作越來越大。

也越來越強硬!!

豁然!

隨著李少傑指揮動作的極速展開,強烈的音響效果如重錘一般徹底炸響全場。

無數弦樂大開大合的大長弓展開有力的音符!

與小號昂揚的音響迅速交織融合。

力量從定音鼓起始,如不朽的戰鬥一般氣勢磅礴!!

這一個開頭的強烈對比,圓潤的轉折。

瞬間便吸引了全部觀眾的心神。

此時,樂團的實力也終於完美的展現於世界的麵前!

短短的十幾秒,是一種令人難以忘卻展開。

史詩一般的恢弘篇章展開!

長笛弱音與全交響的強音段落之間的對抗與銜接,令人窒息。

很快,聲音再次弱下。

但旋即又一次猛然揚起!

一開始,李少傑就做出了如教科書一般完美無瑕的音響處理!

這來自於音量大小,最簡單也是最難的一種情緒引導,細膩而又極其完美的呈現。

樂章展開!

這樣令人心潮不斷起起伏伏的美妙音樂,單單靠音響和節奏就已經令人沉迷。

旋律似乎已經變得不再重要。

一晃而過,甚至沒有令人產生印象。

但這麽一段音樂帶給人不斷激**的情緒與強烈的震撼卻似乎在告訴所有人,這不是夢境。

令人熱血澎湃!

神秘世界的大霧散去後,看到的是悲壯堅信,但充滿了信仰的“鬥爭”!!

是的!

這是強烈的鬥爭。

是一種不畏艱難,前赴後繼的一種偉大勝利!

不少音樂家癡迷了。

這短暫的樂章開頭,令人仿佛想到了李少傑的上一部作品。

《命運》交響曲。

仿佛是抗擊命運的一個縮影。

這第一樂章,更仿佛讓人看到了整個《命運》交響曲的濃縮。

而這勝利卻更加徹底,也更加的純粹。

嚴肅,宏大。

這是一場艱辛而偉大的鬥爭!

所有觀眾們開始陷入到李少傑編織的世界之中。

閉環了,一切都閉環了。

這部樂曲是一個絕對的獨立作品。

但就是有很多觀眾,不約而同的看到了命運交響曲濃縮而來的影子。

更是從中看到了李少傑那波瀾壯闊的精神世界。

為了人類的偉大與美好,為了擊敗那些劣根性,醜陋,罪惡的陰暗。

隻能鬥爭!

並且不遺餘力的鬥爭!

藝術即是美好與醜惡的鬥爭!

在場的觀眾們完全可以感受到李少傑靈魂的偉大,更感受到了一股神聖的力量在音符中交織,使其成為一種極其適應自然的組織規律。

李少傑直麵整個音樂世界。

但台下這“整個音樂世界”,卻仿佛在直麵整個宇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