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回到家裏,歐陽已經做好了飯等他,菜都拿保鮮膜裹了免得涼掉,人在飯桌前坐著,用擔憂的眼光望著他,有點可憐巴巴的。

鍾理依舊沒怎麽說話,一來奔波得太累,二來還在生歐陽的悶氣。

杜悠予的心思他捉摸不透,那是沒辦法的。可連老實的歐陽有事都盡瞞著他,讓他怎麽能不憋屈。

兩人相對無言。胡亂吃了太遲的晚飯,鍾理就倒頭睡覺了。

養好精神,明天才能繼續去求人幫忙。雖然他一時也想不起來還有誰可以求的了。

帶著失了希望的疲乏心情又過了兩天,被亂糟糟的各種念頭困擾,連對幾個兄弟的家人要怎麽交代都盤算好了,有些心力交瘁的感覺。

這天從麵店裏草草吃完出來,正在街上晃的時候,突然接到老伍電話,鍾理連「喂」都還沒喂一聲,就隻聽得老伍在那頭大喊大叫:「阿場他們能出來了。」

鍾理耳膜被震得嗡嗡響,一時喜得不知要怎麽才好。

突然掉下這種天大的好事,都顧不上吃驚了,趕緊叫了出租車趕過去,準備一起迎接那幾個人。

重逢場景比預想的要喜慶。雖然牢獄之災折騰人,但眾人也沒遭什麽大罪,在絕望了的當口又意外地被放過一馬,都振奮不已,有點小病小痛的也都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一行人熱熱鬧鬧的,商量好各自回家,換洗,去晦氣,晚上再一起出來喝一通。

鍾理先跟老伍去提前定位子,要個包廂,盤算酒菜。

出事那晚老伍正在家鬧肚子,沒摻和進來,因而得以幸免,這段時間他和鍾理一樣,也心煩得夠嗆。現在這千斤擔子卸下來了,一身輕鬆,老伍一直都在哼歌,盡是肉麻小調,哼得鍾理起了一胳膊雞皮疙瘩。

「你哼點別的吧。這麽老派。」

老伍又自得其樂地「親親愛愛」了一會兒,用肩膀頂頂鍾理:「這回辛苦你啦。」

「放人的事啊,是杜悠予幫忙的吧?」

真是那樣就好了。

鍾理搖頭:「不是,跟我也沒關係。我哪那麽大麵子?」

老伍不以為然:「除了他,誰能有這種本事啊?」

鍾理不好說杜悠予早就幹脆拒絕了兩次,隻能道:「這我哪會清楚?」

「打個電話問問不就清楚了?」

鍾理被他慫恿著,逼不得已,隻能摸出手機。

這兩天他就都沒和杜悠予聯絡過,其實也沒傷了感情,畢竟非親非故的,肯幫忙是情分,不幫是本分。隻覺得不是很想和那男人說話,奇怪的卑微感覺。

杜悠予聽得是他,口氣倒是溫和:「怎麽了,有什麽事嗎?」

鍾理悶聲道:「我那幾個朋友的事情解決了。」

杜悠予「哦」了一聲,微笑說:「恭喜啊。」

鍾理看老伍不停地朝他做嘴型,又不能對老伍明說杜悠予是不會肯和他們湊在一起玩的,隻好硬著頭皮:「晚上大家喝酒,你要不要也一起來?」

「我今晚有點事。」

「哦哦,我也就隻是說說。那你忙吧。」

待要掛電話,杜悠予又在那頭叫住他:「等下。」而後聲音帶著笑:「你在失望嗎?」

「我會盡量早過去的。你們在哪裏聚?」

鍾理都覺得意外,報了地點和時間。又說:「問你一下,阿場他們的事,是你幫的忙嗎?」

杜悠予又笑了一聲,卻說:「你誤會了,那不是我。」

鍾理討了個沒趣,掛斷了,轉頭看老伍還嬉皮笑臉的,便喪氣道:「我就說了吧。這事跟他沒關係,我和他交情沒到那地步。」

「不是他能是誰啊?他肯定是在客氣,真謙遜啊,哦哈哈……」

鍾理不重地給了他肩膀一拳,懶得再和他辯了。

安排好喝酒的地方,鍾理也先回一趟家,打算洗個澡好好整理一番,把一張胡茬拉雜的臉弄弄幹淨。

一回去就看到歐陽悶頭悶腦的坐在桌前,蔫蔫的病兔子樣。

聽到鍾理的動靜,他忙抬起頭,眼光掙紮,很不安地看著鍾理。

鍾理跟他僵了許多天,一直沒好好說過話,這時瞧了他一會兒,還是忍不住先開口:「阿場他們沒事了,晚上一起去喝酒吧。」

「啊,沒事了?」歐陽回過神來,臉上立刻多了血色,一迭聲說:「啊,那就好,那就好,我還怕被我添亂……」

鍾理「嗯」一聲,突然反應過來,瞪著他:「你去找肖玄了?」

歐陽有些惶恐:「我也就是到他公司去,待了一下就回來了……」

鍾理又驚又怒:「你居然還去找他!你沒求他吧,沒給他占了什麽便宜吧?」

歐陽慌忙道:「沒有,都沒有。所以去了也是白去,沒什麽用,我都沒說上什麽好話。」

「對他還有什麽好話可說!」沒招呼那兔崽子的列代祖先就不錯了。

鍾理邊痛罵肖玄,邊把歐陽從上到下好好檢查了一遍,沒發現什麽異樣,才放下心來,而後教訓道:「你啊,真是的,以後碰上那小混蛋,能躲就躲,有多遠躲多遠,我惹出來的事,我自己會收拾,你別去蹚那個渾水。」

歐陽順從地應著「知道了」,又說:「那你也別再為了替我出氣,就給自己添麻煩啊。」

鍾理撓撓頭,不好意思地笑兩聲。

到最後,能和他肝膽相照的,還是隻有歐陽。

當晚的聚會大家都分外豪邁,放開肚子和膽子吃喝玩鬧,平時怕喝多了回去會被老婆訓的這下也大赦了,連歐陽都跟著投入起來,雖然他隻是一杯杯慢慢地斯文地喝,比不了人家一瓶一瓶地灌,也喝了很不少。

幾個人從老伍嘴裏聽說了杜悠予,都興奮又稀奇,期待異常,喝得半醉還不忘問:「鍾理啊,杜詞霸到底什麽時候來?」

杜悠予歌詞寫得一流,人稱「詞霸」。

鍾理一開始也挺高興,直說:「快了,他說辦了事就來,再等等就差不多了。」

但酒過多巡,菜都上了幾輪了,仍然沒等到杜悠予,再有人問,他就說:「嘿,名人就是忙,來不了了。」

想來杜悠予對這種場合也不會興趣。

隻是「盡量」之類的客套社交說詞,根本不必用在他身上。他是個實在人,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別繞那麽多彎彎。

鬧完這一攤,一行人相互攙扶著跌跌撞撞出去,說要去打保齡球,反正深夜是最便宜的時段。

鍾理把昏頭昏腦的歐陽先送上出租車,但等車子開走了,他又覺得不放心,索性不跟去打球了,在路邊搖晃著想攔輛車回家。

深夜車子稀少,等了半天居然沒再見到第二輛空車,好不容易有車在他麵前停下了,卻沒有出租車的標誌。鍾理迷糊了一會兒,對準焦距,才發現那打開車門的男人是杜悠予。

鍾理一愣神,才回答他:「哦,我們已經散了。要回去睡覺了,明天見。」

「不好意思,有點忙,來得晚了。」

鍾理搖搖晃晃地擺手:「不客氣,再見。」

鍾理沒睬他,晃著要走開,他又叫:「鍾理!」

離了兩步都能聞到他身上那種紙醉金迷的混雜的香水味,鍾理真的生氣了,踹了他車子一腳:「幹!叫個屁啊。這種時候來,算什麽?」

下一刻他就被杜悠予抓住,硬拽進車裏。

男人看似文弱,力氣卻相當大,更嚇人的是臉上帶著的是笑容:「生氣了?我有事耽擱,所以來晚了。」

鍾理被他抓得很不舒服,擠得肺裏空氣都快沒了,罵道:「聽你放屁!」

「不準說髒話。」

杜悠予笑道:「誰說不關我的事。」

鍾理被激怒了:「我的事你管個屁,啊?你是我什麽人啊?」

杜悠予目不轉睛地看了他一會兒,歎口氣,說:「我是你朋友。你喝得連這也不記得?」

鍾理酒精上頭,「呸」了一聲:「屁朋友。」

他不需要錦上添花,他覺得真正的朋友是該雪中送炭。

平日那些奢侈的好,都可以不必給他,什麽吉他、錄音室、出唱片的機會、見唱片公司老總,這些做盡姿態的「機遇」,他都不需要。

而在他為兄弟們急得滿嘴泡的時候,肯伸一下手那就是久旱降甘霖。

杜悠予對他的好,是隨自己心情而定的,願意給他好處,不論他是否需要,合適不合適,想給便給,不容拒絕。

但不是他能開口索取的,不論他有多急切。

雖然明白杜悠予這樣沒有錯,誰會喜歡別人伸手跟自己討東西。

但他想要的是歐陽那樣不必同富貴,隻要能共患難的朋友。杜悠予這樣耍著玩的「友情」,讓他很困惑。

「你還在為我沒幫忙的事生氣?」杜悠予口氣不慍不火,說出來的話卻談不上溫柔,「真要像個男人,闖了禍就該自己扛。沒扛的本事,就別闖禍。」

鍾理聽他這麽教訓,麵紅耳赤,想來想去,好像是自己理虧,半晌隻憋了句「我曉得,以後不給你添麻煩」,就伸手推車門。

杜悠予又抓住他肩膀,硬把他用力轉了過來,看他眼紅紅的,便哄小孩子一樣:「還鬧別扭,嗯?不然你是覺得我應該怎麽樣,為了你,去和肖玄反目?」

「你以為朋友之間,真的會做到這種地步?」

鍾理接二連三受打擊,終於忍不住啪啦啪啦反抗:「放手!老子不跟你做朋友了行吧?」

杜悠予更用力壓著他,硬邦邦的胸口擠得鍾理快喘不過氣,真覺得杜悠予的溫柔表情有點嚇人。

「你有沒有想過,要我幫你幫到那種程度,你得是我什麽人?」

鍾理心裏暗罵:幹!你不就是想說我們交情不夠嗎?

「我也沒指望過你,我隻指望我家小聞。天大的事,小聞都會跟我一起扛。」

杜悠予笑了笑:「他能做得了什麽?」

鍾理聽他似乎是在貶低歐陽,更覺得惱火:「他比你好多了,就算你不做的,他也都會做。」

杜悠予手上一使勁,鍾理覺得自己胳膊差點斷了,他可不是隻會叫疼的人,尋了個空檔立刻就用肘部反擊。兩人扭打著,難分高低,但鍾理酒後身手大打折扣,漸漸落了下風,終於雙手被扭在背後,臉貼著椅背被壓製住。

兩人都喘息著,鍾理感覺到身後男人呼在自己脖頸上的熱氣,突然有點發麻地起了雞皮疙瘩。

僵持了一會兒,鍾理突然覺得脖頸上一熱,竟然是杜悠予在吻他。

這比打人還可怕,鍾理嚇得頭皮都炸了:「你做什麽?」

杜悠予手上用力,親吻的動作倒算得上溫柔,鍾理卻被親得都快嚇死了,一個勁說:「你要幹麽?你要幹麽啊你!」

更嚇人的是,杜悠予對他的回答是狠狠親了他一通之後,貼著他嘴唇笑道:「我讓你知道,有些我很擅長的事情,歐陽希聞可是做不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