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他後知後覺發現這還不是最可怕的。

待兩人從水裏起來,被太陽曬得多了一絲暖意,他穿的禪衣是白色,濕水後緊貼著身子也便罷了,隻覺得狼狽,而寧湘身為女子大有不同。

那單薄的衣衫濕透了水,領口微敞,露出大片如玉般白皙的肌膚,隱隱透出裏頭貼身的衣物,無形勾勒出婀娜有致的身段。

淨聞隻看了一眼,匆匆轉過身,雙手合十,默念:"阿彌陀佛……"

寧湘擰著裙擺上的水,好整以暇望著他的背影,故作迷惘:"法師您怎麽了?"

他閉上眼,忽覺無言以對,好一陣才冷靜下來:"施主上岸吧,當心著涼。"

身後,惶然的聲音傳來:“可是我好像受傷了……”

他一愣。

不得已回過頭,見她已經背對自己,衣裳被她往下拉,露出圓潤的肩頭。

肩骨上,赫然印著一道寸餘長的傷口,鮮血混著水珠流淌在衣襟裏,在這白皙的肌膚上顯得觸目驚心。

這溪流中難免有尖銳的碎石,雖有水草緩衝,到底還是發生了意外。

他的視線不敢在她肩上停留,隻好看著她的臉:“先回去吧,我去給施主找些金瘡藥來。”

眼下天熱,她的傷又沾了水,半分大意不得。

好在這時辰,路上沒什麽人,不至於叫人看見傳出什麽,影響彼此清譽的閑話來。

走回竹屋,身上的衣裳倒是半幹了,隻是屋子裏除了前日淨聞帶來的兩支蠟燭外,並無任何東西。

他不動聲色地打量了會兒,轉身要走,卻被寧湘喚住:“法師……”

他站在門口,疑惑抬眼。

她咬著唇,有些難以啟齒,指了指不知何時撕裂的裙擺:"我衣裳壞了,您能幫我找身換洗的衣裳來嗎?”

他下意識想拒絕,可看到那雙瑩潤清澈的雙眼,又說不出話來。

他幾不可聞地歎聲氣:“等等。”

藏經閻旁是僧侶所居屋舍,淨聞來法華寺聽學,本是與另一個外寺地j師兄住一起,前幾日那位師兄因寺中方丈圓寂先行離開,這個禪房現下隻有他一人住。

他自學了醫術,也備了些外傷藥,正好有一瓶新的不曾用過,便揣進懷中,臨出門時想起什麽,又停下腳步。

正好這一耽擱,有人從院子裏過來,見了他驚訝問:“淨聞師兄,你還不曾用飯吧?還要出去?"

淨聞緘默了須臾,麵不改色道:“山下有人受傷了,我給她送些藥去。”

“啊!傷得重嗎?我和你一起去?”

“不用了,我去就成。”

寧湘見著淨聞,已是半個時辰後。

他風塵仆仆而來,額頭上還有汗,走得近時,強烈的氣息夾雜著淡淡檀香撲麵而來。

寧湘原本昏昏欲睡,看到他那雙漆黑的眼眸,頓時沒了睡意。

“法師,你回來啦!”

她傷口已經不流血了,隻是還需得處理幹淨。

他的視線虛虛落在她臉上,遞上一個包袱:"衣裳和藥都在裏麵。"

寧湘喜不自勝,滿臉笑意接過:"謝謝法師。"

包袱裏有一瓶金瘡藥,和一套粗布衣裙,灰撲撲的顯然不是她這個年紀穿的,不過勝在幹淨整潔,她也不挑。

傷在後肩,她自己上藥有些困難,本欲讓淨聞幫忙,想想還是作罷。

她不能在他麵前顯得太輕浮了,會嚇著他,需得循序漸進才好。

然而,等她上了藥換好衣裳出來,竹屋外卻空****的,四處望了望,也沒有他的身影。

寧湘心口一緊,別真是把人嚇跑了吧?

在她驚疑不定兩刻鍾後,淨聞又出現了。

他從竹林小道過來,身形挺拔頎長,青翠的竹葉簌簌作響,襯得他纖塵不染。

寧湘站在門口,看他把手裏一個更大的包袱放在了**。

她困惑:“這是……”

伸手打開包袱,竟是一床薄被。

寧湘眼前一亮:“法師這是你的被子嗎?”

他一頓,如實回答:"不是,另一個師兄留下的,洗過了。"

她把被子鋪好,灼灼看著他:“你洗的嗎?”

他應聲是:“佛門之內,凡事都需親力親為。”

他說得平靜,寧湘心上卻一軟,恨不得撲上去,好好的抱一抱他。

他可曾是嬌生慣養的太子殿下呀,這些雜事何曾需要自己動手,他親手洗過的被子,都叫她舍不得蓋了!

她不餘遺力的拍馬屁:“法師,您人真好!活菩薩!”

她笑起來時,清澈的眼睛彎成了月牙,長長的眼睫輕顫,泛起幾分撩人的意味。

他瞥她一眼,又偏過頭,將目光移向別處:"這兩日傷處別沾水,早晚都需換藥。"

寧湘乖巧點頭,忽然想到自己身上的衣裙,仰著腦袋望向他。

“法師,這衣裳怎麽來的?佛寺中也有女子的衣物?”

淨聞僵住,有些不自然地說:"不是,寺中沒有女子的衣物。"

“那是怎麽來的?”這衣裳不像是新的,別不是淨聞從人家家裏偷的吧?

她目不轉睛看過來,他頗有幾分尷尬,卻還是認真解釋:"在山下問一位大娘借的。"

隻是大娘聽說他要借女子的衣裳時,以一種很震驚很駭然的眼神盯著他,大約是想世風日下,和尚也不正經了。

好在他及時說明綠由,大娘雖然沒有完全放心,卻還是大方找了套最新的衣裳給他。

回來時,淨聞不敢走大路,怕遇上寺裏的師兄弟。他救人,其實並無不妥,坦然應對即可,甚至也能叫師兄弟幫忙出力。

但想到寧湘渾身濕透,脆弱之極的模樣,莫名地不想讓人知道這件事。

好在傷口處理及時,兩日過後就結了痂,又過了幾日,那點輕微的疼痛感也消失了。

淨聞倒是每日送些吃的用的來,他話不多,說上幾句便要離開,每回寧湘便想方設法纏著他多留一會兒,非要讓他最後被糾纏的不耐煩了扔下她離去,方才作罷。

一晃到了十五,寺中接納香客、施齋的時候。

寧湘閑來無事便往法華寺跑,淨聞不來找她,她便去尋他,可惜他這兩日似乎很忙,並不見人,害得她隻能啃冷饅頭。

晌午的法會結束,寺中布施齋飯,寧湘和眾香客坐一起,捧著碗看了半晌也沒看到熟悉的身影。

齋飯寡淡,她好久沒吃肉了,吃了幾口就沒了興致,索性丟了筷子,一個人在外邊溜達。

她記得淨聞說過,僧人住的地方就在藏經閣旁,一路偷偷摸摸過去,果然見藏經閣旁的梧桐樹下有一排青瓦屋舍。

這會兒僧人們正在廚房吃飯,也沒香客往這邊來,寧湘躡手躡腳走了一段路,終於在盡頭第二間房裏看到了淨聞。

房門半開著,他身著素白的禪衣,閉著眼在窗前打坐,日光斜照入戶,落在地上,泛起金色的光影。

寧湘癡迷看了一陣,那人忽然睜開眼,清冷的眸光落在她身上,掠過一絲驚詫。

佛珠被他纏到腕間,緩緩起身:“施主如何在這兒?”

“走著走著就走這兒來了……”她一臉無辜,輕車熟路地進了門,大咧咧在他身旁坐下,“法師您吃飯了嗎?寺裏齋飯不錯,我方才吃過了。"

淨聞閉了閉眼,語氣透著無奈:“這裏是貧僧禪房,施主請離開。”

“我就坐坐,不成嗎?”她學著他方才的樣子盤腿,身上過大的衣裳因她的動作微微下滑,露出領下一截伶仃的鎖骨。

淨聞默默轉身,生出幾分無力來。

“男女有別,何況貧僧是出家人,施主當謹記。”

寧湘紅唇輕勾,眼梢蔓延起笑意:“佛門清規與我何幹,我就是喜歡和你在一起。”

他愣了愣,眼神深晦不明。

門外忽然響起談話聲,腳步聲由遠及近。

寧湘哎呀一聲,匆匆起身:"有人來了,要不我躲躲?"

纖細的身影自眼前一晃而過,淨聞眉心輕蹙:“你……”

下一刻,便見她去了他床前,利落地掀過被子蓋住自己,整個人消失在青灰色的被褥中。

床前並無遮擋,她藏在被子裏也透著欲蓋彌彰的意味。

“淨聞師弟?”

門外響起聲音,淨聞忽覺頭疼。

他打開門,立在門前,擋住身後的光景:“怎麽了?”

“這裏有幾本金剛經,師父說稍後布施給香客。”

他接過,微微頷首:“我知道了,有勞師兄。”

那人要走,猛地又停下腳步:“淨聞師弟。”

淨聞呼吸微沉:“如何?”

他搖搖頭:“我聞見什麽味道,怪香的。”

說罷又覺得自己想多了,很快轉身離開。

淨聞低頭,看了看手裏的經文,放到桌案上,淡淡開口:"沒人了。"

寧湘小心翼翼撥開被子,露出一雙晶瑩的杏眸,見外麵沒了動靜才起身,還特意把淩亂的被褥撫平。

“既然如此,我就不打擾法師了。”她笑眯眯的道了謝,風一樣的來去自如。

淨聞重新打坐,卻發現心思浮躁,再不能入定。

夜裏入睡時,掀開**的被子,忽然明白今日師兄說聞見了香味是什麽意思。

寧湘躺過的被褥、枕頭,無一不散發著一股清淡的馨香,並不濃,卻無孔不入地縈繞在呼吸間,甚至掩蓋了房中的檀香氣息,讓人無法忽略。

之後幾個時辰任憑他如何努力,都無法安然入睡。

待繁雜的夢境之中,出現一張明豔嬌媚的臉。

淨聞赫然睜開眼。

“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識,亦複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