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架旁擺放了一張書案,寧湘蹲在地上,掀過繡著蓮花紋樣的桌幃遮住身形,看淨聞步履從容去了樓梯口。

“沒什麽,整理了幾冊經書,住持說想看,勞煩師弟幫我送去大雄寶殿。”

他的聲音溫和平靜,不見半點異樣。

“好的。”師弟不疑有他,捧著書離開藏經閣。

寧湘正想說原來淨聞法師也說謊,結果麵前覆上一道陰影,抬眸迎上他清冷的目光。

“此乃佛門重地,施主盡快離開吧。”

語氣倒不是多重,卻沒了昨晚舉著燈籠與她說話時的溫煦。

寧湘撤撤嘴,還沒說話,他已經抬腳往前走,她趕緊起身,亦步亦趨跟上:"法師,你要去哪兒?"

他頓了腳步,淡聲說:“貧僧要出寺,施主若是燒香拜佛,請去前殿,藏經閻多有師兄弟進出,施主不便留在此處。”

他身量高,走得快,寧湘跟不上,氣喘籲籲到了寺門口,他已經走下石階。

有香客來往,他便停下腳步,握著佛珠微微領首致意,清越的側臉在晨光中愈發深邃俊美。

寧湘自然知道這個時候的淨聞法師有多難搞定,也不強行挽留他,見他一路出了寺,便遠遠綴在後邊,也不躲藏,任由他發現自己。

淨聞果然也當她不存在似的,布施化緣,從容自在,與記憶中吻著自己唇角嗓音喑啞的模樣相去甚遠。

想當初為了**他,使了些不入流的手段,如今想來這樣的法子必不是讓他心甘情願還俗。

要想得到淨聞法師的心,可真不容易…

一路跟在他身後進了集鎮,寧湘看著他頎長的背影,愈發懷念起那個溫柔體貼的宣明繁來。

抬頭口經不叫他的自影去了老長一段跑

寧湘懊惱地嘖了聲,正要去找人,冷不防一道黑影竄到跟前,濃烈的汗臭味撲鼻而來。

忍住要作嘔的衝動,倒退了兩步,才看清來人。

一個穿著錦衣搖著折扇的年輕人,膀大腰圓,滿臉紈絝色相,身後還跟著兩個家丁打扮的壯漢,一看就不是什麽好人。

他折扇一收,擋在身前:“姑娘留步。”

被攔住去路,寧湘隻好停下,上下打量他:"公子是?"

“我叫吳用,家就住前邊,你看那個最大的宅子,就是我家。”

他指指遠方,她微眯著眼往那邊看了看,收回目光發現他又湊近了些。

寧湘不動聲色讓了讓,皮笑肉不笑:"我應當不認識公子吧?您這樣擋著我是為何?"

“我見姑娘隻身一人在街上行走,可是遇到什麽難處?天氣炎熱,不如上我家坐坐?”

這裏是大街上,青天白日眾目睽睽之下,寧湘想他也沒有膽量做什麽,倒是放下心來與他周旋。

"誰說我是一個人,我未婚夫也在呢,他去前麵買東西了。"

“你有未婚夫了?”吳用臉上失望顯而易見,方才見她容色跌麗,形單影隻,還以為有機會勾搭勾搭,結果已經有未婚夫了。

寧湘一本正經:"是的,他馬上就過來了。"

吳用對有夫之婦不感興趣,知道寧湘有了未婚夫,便遺憾地盯著她看了兩眼,搖著頭轉身離開了。

寧湘鬆了口氣,轉身去尋淨聞,然而到了晌午都沒見著人,腹中饑腸轆轆,敗興而歸。

她身上沒錢,吃不上飯,等到午後都沒看到淨聞,躺在破舊的木**忍饑挨餓了整天,做夢夢見高床軟枕、珍饈佳肴好不舒坦,醒來時看到頭頂結了蛛網的竹屋,長長地歎了口氣。

坐以待斃這種事不能做,眼看天色擦黑,寧湘忍著饑餓起身,繞去了法華寺,結果守門的小和尚說已經閉寺不能進入。

她還存著一絲期待:“淨聞法師回來了嗎?”

“未時初就回來了。”

寧湘頓時泄了氣,坐在山門前揪著腳邊一朵野花,暗罵淨聞沒良心丟下她一個人。

可眼下怎麽辦,什麽法子都沒有。

重要的是她現在很餓。

寧湘坐了片刻,看著天色,腦中靈光一現,捂著肚子哎喲叫喚了幾聲。

寧湘擺出虛弱的模樣,甕聲說:"不瞞小師父,我已經一天一夜沒吃飯了。"

“啊?”小和尚撓撓頭,遲疑道,“要不施主等等,我去廚房看看還有沒有吃的?”

眼下正是用齋飯的時辰,小和尚不諳世事,看寧湘衣裳破舊餓得難受,說了句等等,便往寺中去了。

幾張八仙桌圍坐著寺中僧侶,小和尚打了碗粥,拿著兩個饅頭,尤覺不夠又回頭再拿了兩個。

打飯的師兄笑道:“小師弟今兒胃口挺好啊!”

小和尚一板一眼說:“不是我餓,我是在山門前看到個女施主,她說一整天沒吃過飯了,我給她送點去。”

出家人慈悲為懷,寺中常對窮人布施,聽說有人沒飯吃,那師兄忙說:“那你快送去吧!”

小和尚拿著饅頭跑了,險些和剛進門的淨聞撞上。

“當心!”他眼疾手快扶了一把,饅頭不至於落了地。

謝謝淨聞師兄….

小和尚道了謝,匆忙離開,打飯的師兄擱下勺子,道一聲阿彌陀佛:“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小師弟做的對。”

淨聞頓住腳步,視線落在鍋裏的清粥上,目光深邃。

用飯時,同桌的師弟忽然叫他:“淨聞師兄,昨日天黑後你出了寺?”

他用飯時沒有說話的習慣,不過旁人既問起,還是和聲回答:"有點小事。"

夜裏入睡時,卻是不可避免地想起後山的女子。

昨日一時動了惻隱之心把人帶回來,今天卻把人丟下不管不問,的確有失出家人普度眾生的信念。

但天色已晚,再去看她也多有不妥。

待次日天亮,尋去後山,卻並不見寧湘身影。

淨聞抿唇,在竹屋前站了片刻,猜測她或許已經離開,稍作停留後,便下了山。

街市上熙攘喧囂,百姓見佛門僧人多是溫和客氣,淨聞雙手合十行了禮繼續前行。

路過一處酒廬時,卻意外瞥見一道眼熟的身影。

酒廬在街口,正是晌午,暖風熏人,卷起屋簷下的酒旗,濃鬱的酒味從門內飄散出來。

菱花窗裏,寧湘和一個富態的男人相對而坐,正舉著酒杯侃侃而談。

隔著喧鬧的人群,他聽不清他們的談話,卻能看到她酒意上頭後微紅的麵頰。

窗內,寧湘正把杯中酒一飲而盡,吳用舉著雙手投降求饒。

“姑奶奶,你贏了,我喝不過你……”

吳用雖說是個紈絝子弟,一身風流,酒量卻不怎麽樣。

寧湘嗤笑一聲:“吳公子死心了?”

他勉強坐直了身子,大著舌頭點頭:"死心了,對不住對不住……姑娘快找你未婚夫去吧……"

半個時辰前,寧湘來街上,好巧不巧的就又碰見了吳用。

這人賊心不死,見了她就雙眼泛光,花言巧語要請她吃飯。

寧湘哪裏不知道他打的什麽主意,正好這兩日也沒怎麽吃,索性順水推舟告訴他喝酒能喝過自己,就給他個機會。

誰知他真和自己預想中一樣,仰首挺胸誇下海口,實力卻不值一提,半壺酒就醉倒了。

兩個壯漢來把人攙扶走,寧湘朝他揮揮手,餘光掃過窗外,隨即露出幾分驚喜來。

四目相對,淨聞淡淡看了她一眼,見她步履平穩,抬腳往前走。

寧湘忙不迭跟上:"法師……你等等我呀!"

出了集市,走上陣陌縱橫的小道,見淨聞不聞不問,寧湘幹脆一屁股坐在樹下,朝他喊:“法師,我喝醉了,走不動了……”

淨聞已經走出一段路,聞言又停下腳步。

清澈的溪流蜿蜒而過,日光落在水麵,泛起粼粼波光。

他回頭,見她通紅著臉,被太陽曬得眯了眼,往前走了兩步,正好擋住她頭頂的陽光。

他仍是溫和且疏離的語氣:“施主怎麽喝酒了?”

寧湘醉意朦朧抬頭,擦著眼角泫然欲泣:“被逼的,我不喝,他就要和手下逼著灌我,我一個弱女子,實在抗爭不過……”

他轉動著佛珠,道一聲阿彌陀佛:"世間險惡,施主是女子,應當保護好自己。"

她屈著腿,茫然說:“我一無所有,在這裏除了法師你,誰也不認識,如何能保護好自己?”

這世道女子安身立命本就困難,窮苦人家的女子生存更是不易,佛祖普度眾生,卻難解此般困境。

淨聞悲憫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貧僧出家人,無法幫助施主太多。”

寧湘自然不能指望他一夕之間對自己動心,但功夫不負有心人,她對他的本性了如指掌,會得招數可多了,還不信他不束手就擒。

她伸出手,白皙的指尖落在他眼底。

“那你拉我一把總成吧?我沒力氣了……”

她睜著一雙無辜的眼睛,他略有猶豫,卻還是伸手,不過避開了她的指尖,隔著衣袖握住她纖細的手腕,稍微用了力。

那輕盈竊袞的身形靠近,若有似無的馨香伴著酒味鑽進鼻子裏。

她醉意沉沉,要靠在他身上:“法師,你扶我一把……”

他忍不住後退,不妨那玲瓏的身軀貼過來,下意識避讓,卻忘了身後是溪流。

跌落的一瞬間,他鬼使神差攬住她的腰身,兩人齊齊摔進了水中。

水不深不淺,剛到大腿處,因為溪流中有水草,並沒有摔疼,寧湘就壓在他身上,濕透的黑發落在他臉上,帶著莫名的癢意。

寧湘仿佛醒了酒,手忙手腳起身:"啊對不住法師,對不住……"

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她起身時仿佛被水草絆住了手腳,猛然又跌回來。

身軀在水中相貼,那張明豔的嬌顏撞在肩頭,有什麽濕潤冰涼的東西從耳郭一蹭而過。

淨聞僵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