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人知道天子會突然駕臨,寧家上下忙作一團,就要行禮,還是宣明繁抬手製止,溫聲說:“二位大人不必見外,我是來接湘湘的,一切隨意。”

“好好好……”

他們的女兒嫁給了皇帝,但卻無法像尋常人般把宣明繁當成女婿。

幾番來往,知道他溫和有禮、禮遇有加,畏懼不至於,但他的身份明晃晃擺在麵前,難免拘謹不安。

還是寧父有著嶽父的架勢,很快鎮定下來,指了指桌上飯菜:“皇上和端王殿下可要一起用些?”

宣明繁還未說什麽,端王殿下已經含笑應了:“也好。”

換來宣明繁淡淡一瞥。

寧母忙又添上座椅碗筷,叫廚房重新做幾個菜來。

落座時寧遠青請宣明繁上座,被他拒絕:“不必,我和湘湘坐就好。”

寧湘抬眼看他,眸中已有笑意:“你怎麽來啦?”

他從桌下伸出手,握住她膝上的柔夷,嗓音清淡:“我來接你……”

不得不說這般出其不意的舉動,讓寧湘好一頓受用,她還想著他會先回宮,沒想竟親自尋來了。

寧家不是大戶人家,沒有太多的規矩,不分男女席,一家人圍坐梨木圓桌,頗有幾分家常的滋味。

宣明呈自幼長在宮裏,少有這樣的場景,很是新奇,滿桌看似簡單的菜色也頗符合喜好。

興致勃勃問寧遠青:“寧兄可有酒?”

“有的。”寧遠青親自去拿了酒來,一一斟滿杯。

宣明繁端起酒杯,被一隻素手攔住,抬眸迎上一張嬌俏粉麵。

寧湘眸光意味深長,笑意盈盈:“您要喝?”

他一頓:“不能喝?”

她勾唇,壓低了聲音道:“我怕您又醉了。”畢竟之前兩次喝醉的經曆都叫人記憶深刻。

宣明繁抿唇,可能也是想到了什麽,隻猶豫一瞬便要放下酒杯時,宣明呈碰碰他的手肘,一臉不懷好意的笑:“皇兄,怎麽不喝?”

長這麽大,宣明呈也沒跟他喝過酒,知道他出家前就滴酒不沾,修行幾年更是把人間苦樂都戒了。

如今終於還了俗,倒是想見識見識他的酒量。

寧湘說:“皇上酒量不行,端王殿下你別亂來。”

宣明呈挑眉,目光意味深長:“男人不能說不行。”

寧湘:“……”

宣明繁看著他,目光幽冷,又垂眸看了看杯中酒,一飲而盡。

寧湘阻止不及,幽怨瞪了宣明呈一眼。

“你這人真是……”存心給她添亂。

他滿臉無辜:“這是皇兄自己喝的,我可沒逼他。”

一大約是酒勁還沒上來,宣明繁眸色清明,並無異常,平靜說:“我沒事。”

宣明呈似笑非笑,見宣明繁喝了酒,便舉杯一一敬了寧家人,最後看向季翩然,長眉一挑:“季小姐也喝一杯?”

寧湘轉頭看著季翩然:“季小姐不能喝就罷了,別理他。”

宣明呈哼道:“一杯薄酒,不至於就醉了吧。”

季翩然思考了片刻,舉杯:“多謝殿下。”

宣明呈如願以償,麵上盡是笑意。

然後還要繼續和宣明繁喝,被他義正言辭拒絕:“不喝了。”

“才一杯而已。”他不喝,宣明呈便去找別人。

寧父正在治腿疾不能飲酒,晚膳以寧遠青被端王灌得不省人事結束。

始作俑者還在拉著寧遠青侃侃而談:“改日我再上門拜訪,與寧兄不醉不歸。”

寧遠青一個三大五粗的漢子趴在桌上,含糊應了一聲好便沒了動靜。

宣明繁看不下去了:“走吧。”

告辭離開,宣明呈亦步亦趨跟上,探頭探腦觀察他的臉色:“皇兄,美酒的滋味如何?你怎麽就喝了一杯。”

宣明繁步履平穩,並無醉意,深邃的眸光落在他身上:“送季小姐回去。”

宣明呈喋喋不休的聲音戛然而止,換上一副穩重的神情:“季小姐請。”

季翩然斂衽屈膝:“多謝皇上、淑妃娘娘,臣女告退。”

這裏離榮王府不遠,步行一刻鍾便能到,夏夜清涼,兩人並肩往前。

宣明呈搖著折扇,沒有方才吊兒郎當的樣子:“季小姐怎麽在此?”

季翩然淡聲說:“本是歸還殿下的琴譜,來時得知您不在府中,已讓門房轉交,殿下回去記得過問。”

他不甚在意:“幾本琴譜罷了,不是什麽貴重東西。”

季翩然腳下一頓,語氣帶著幾分不可置信:“那是遺世孤本,千金難求。”

宣明呈仍是不以為意,聳聳肩:“對我而言,也就兩本書罷了。”

他書房裏的東西都是底下人搜羅來的,從宮裏搬出來這麽久也沒看過,還是前些天月霜看不下去整理書房,發現幾本琴譜交到他手裏。

宣明呈本想叫她放回書架上,忽然想起季翩然精通音律,便把琴譜給了她。

哪知季翩然隻是說借用,並不肯要。

牛嚼牡丹,暴殄天物。

這是季翩然唯一能想到對他的評價,她忽然不想與他多言,轉身便走。

他快步追上:“哎,我話還沒說完呢,今日你見著我皇兄,可是有什麽想法?”

季翩然蹙了蹙眉:“什麽意思?”

宣明呈直言不諱慣了,也不管她什麽表情,說:“先皇在世,曾有意讓你入主東宮,你可還有這樣的念頭?”

她麵色淡漠:“那都多少年的事了,當不得真。”

宣明呈愣了下,“我以為你喜歡我皇兄?”

畢竟去年肅安大長公主進宮,特意帶上了季翩然,還以為那段時間他們會發展些什麽,結果皇兄一顆心都在寧湘身上,全然沒有理會她。

宣明呈還以為今日季翩然見了宣明繁和寧湘心中會不平,沒想到她神色淡然,一點嫉妒傷心的樣子都不曾有。

“我一個寄人籬下的孤女,明哲保身尚且困難,想不得那些兒女情長。”她斂眸,聲音漸輕,眼前榮王府近在眼前,便加快了腳步。

“既然你不願意待在這裏,為什麽不能一走了之?”季家有田宅、有朝廷撫恤,她卻不肯回去自立門戶。

夜色濃翳,涼風習習。

季翩然攏了攏鬢邊的碎發,一聲歎息飄散在風裏。

“殿下金玉之人,不懂女子立世是何等艱難。”

宣明呈啞然。

榮王府廊簷下的燈籠散發著昏黃的光,落在朱紅色大門上。

“天色已晚,殿下回去吧。”

她抬腳要上石階,一股微風拂袖,溫熱的力道落在腕間。

她一怔。

回眸迎上宣明呈深沉的目光。

他難得這樣正經。

“你之前不是說想離開榮王府嗎?光明正大那種。”

“我幫你。”

*

銀白月光撒了滿地,馬車不急不緩駛入宮城,無人敢阻攔。

除了宮道上偶爾夜巡的侍衛,空無一人。

馬車裏氣息濃烈,燥熱至極。

寧湘往後退了退,掌心貼上滾燙的胸膛,嬌豔欲滴的紅唇有著被蹂.躪的痕跡。

宣明繁呼吸沉沉,握著她柔軟腰肢的手卻不曾鬆開,那雙漆黑的眼眸盛著不易察覺的欲念。

周身火氣被引燃,不過是因她故意為之的親吻。

她總有這樣的本事,在他唇角一親,便叫他承受不住。

說來奇怪,過去二十幾年冷靜克製慣了,當初身處東宮遇女子靠近試圖獻身,也能毫無波瀾地掀過被子蓋上去。

後來剃度出家,更是隔絕一切俗念,不問紅塵。

直到遇上寧湘。

春風遇火,便有燎原之勢。

酒意催人,與香甜的氣息碰撞,叫他忘乎所以,身心沉溺。

馬車停下,他撫過她紅潤飽滿的唇,神色已然恢複如初:“到了,走吧。”

寧湘失笑。

淨聞法師的自控力真是非同一般,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清風明月般的身形跳下馬車,朝她伸出手。

寧湘不借他的手,眸光一閃,提著裙擺往前一躍,被他勾住了雙腿,穩穩落在了寬闊的懷抱裏。

他今日喝了酒倒是沒什麽醉意,隻是看她的目光,比以往要熱烈些。

她愛不釋手,捏捏他微微泛紅的耳根,被他輕斥:“別鬧。”

卻是沒有放下她。

隨侍的宮人識趣轉過身,宣明繁抱著她正要上台階,懷裏的人突然掙紮了一下,迅速跳下來。

他不解:“怎麽了?”

曲嬤嬤從偏殿來,正好看到這一幕,並沒有說什麽,行禮過後又進了門。

宣明繁去了書房,寧湘回寢殿沐浴完,看著時辰尚早,得知宣從一睡了,便打算看看書打發時間。

然而去了書案前,桌麵幹幹淨淨,她往常擺了一摞的奇談怪誌不知所蹤。知道她對四書五經沒興趣,宣明繁替她搜羅來了這些,往常都在放在寢殿,也沒人會動她的東西。

細問之下,門口的宮人才說:“曲嬤嬤說案上擺著這麽多書顯得淩亂,已經收去了庫房,娘娘若是想看,奴婢這就去取。”

寧湘麵色淡了些,聽見隔壁傳來孩子的哭聲,才搖頭:“不用了,把小殿下抱來吧。”

曲嬤嬤親自抱了孩子過來,寧湘才把孩子摟進懷裏,就聽她道:“皇上雖愛重娘娘,但皇上畢竟是天子,娘娘也當恪守宮規,不該有今日的舉動。”

寧湘頓了下。

今日舉動?應當是指方才回來時,她跳在宣明繁懷裏。

宣明繁都不曾說什麽,曲嬤嬤倒是要說教了?

對於這位從小照顧宣明繁長大的乳母,寧湘也是把她當長輩一樣敬重的,隻是曲嬤嬤大約忘了自己的身份,要插手勤政殿的事。

寧湘不是逆來順受的性格,有錯之處曲嬤嬤大可以說出來,而不是以著長輩的身份指責她的不是。

“嬤嬤照顧從一勞心勞力,我和皇上感激不盡,隻是嬤嬤年事已高,好好照看小殿下便成,勤政殿這些俗務自有尤總管和紫檀去做。”

寧湘抱著孩子,言笑晏晏,眉宇間不見惱怒:“至於我和皇上……嬤嬤難道不願見我們琴瑟和鳴,恩愛有加?”

作者有話說:

對不起更新晚了,我好像咩了,特別困倦,喉嚨也疼,不能集中精力寫文,抱歉抱歉,後麵還是會盡量日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