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坊坐落在禦街旁,離皇城不過兩三裏。

坊市之內熙攘繁盛,往深處走是幽靜的住宅。

平安坊寸土寸金,並非尋常官宦或富商能買下,多數住宅為禦賜所用,故而住在這裏的皆是皇室宗親和顯赫世家。

馬車從青石板路上緩緩而過,往巷裏走了一段路,停在一處四進的宅院前。

隨行的婢女去敲了門,不多時有腳步聲響起。

守門的婆子來開了門,謹慎地打量著來人。

“姑娘是?”

女子勾唇一笑:“我家姑奶奶回娘家省親,請通稟太爺太夫人。”

“姑奶奶?”婆子是才來府裏伺候的,並不知道主家的身份,一時困惑不已,說了聲稍待便進門去稟報。

院子裏小公子和小小姐正在樹蔭下寫字,大爺在廊下閉著眼打盹。

婆子腳步匆匆:“大爺,有客人來了。”

寧遠青睜眼,滿臉睡意:“什麽客人?”

他們一家來京城快三個月,除了端王偶爾上門,和每五日一來的太醫,並沒有任何人來拜訪。

今日又不過年又不逢節,到底是哪位貴人?

婆子想了想:“她說是府裏的姑奶奶。”

寧遠青麵色一變:“姑奶奶?”

想到什麽,匆匆起身,險些連腳上的鞋子都踢掉。

婆子不明白他著急忙慌是做什麽,待到客人進門,伺候茶水時看到眼前掠過的一抹裙角,動作一滯。

往上是一張豔麗無雙的麵龐,雍雍穆穆、儀態萬方。

“湘湘?你怎麽出宮了?”

老夫人從後院過來,女子上前擁抱,輕喚了一聲娘。

婆子這才驚覺眼前人的身份非比尋常,待要細看,已被遮陽的紗簾遮擋了視線,隻見一道嫋娜倩影一晃而過。

一路炎熱,寧湘先喝茶解渴,方露出心滿意足的笑容。

“想出宮來看看你們,在京中這些時日可還住得慣?”

寧母又驚又喜,沒料到寧湘會忽然出現,忙道:“住得慣住得慣!這麽大的宅子,就住我們幾個人,皇上一切安排妥當,無需我們操心。”

寧湘四下看了看,著實喜歡這個院子,一進門便不自覺地鬆快下來。

“那您帶我轉轉去吧。”

這是一處四進的宅院,進門便是提了前人詩詞的影壁,正堂外兩個雕刻年年有餘的石缸中,臥著一簇含苞待放的睡蓮。

跨過正堂便見院子裏鬱鬱蔥蔥的大榕樹,枝葉繁茂、遮天蔽日,日光透過縫隙斑駁撒了滿地。

序秋和知雅因抄寫文章不專心,被方氏罰站,看到寧湘來,頓時像看到救星般。

“姑姑!”

“姑姑,娘親罰我們……”

寧湘微微躬身,知雅張開手臂撲過來,臨到跟前,又驚恐停下:“姑姑我不能碰你的肚子。”

從前在江州時,爹娘就叮囑她不能去碰姑姑的肚子,知雅記在心裏,方才見姑姑肚子平坦,一時忘了這回事。

寧湘忍俊不禁,將她抱起來親了親:“不用怕,姑姑現在可以抱你了。”

宣從一滿月宴這兄妹倆沒有來,並不知道她已經生了孩子。

知雅年紀小尚不懂事,但九歲的序秋已經明白,一本正經道:“妹妹你不知道嗎,姑姑已經生了小弟弟了。”

知雅左顧右盼,疑惑問:“小弟弟在哪兒呢?怎麽不來找我玩?”

寧湘莞爾:“小弟弟在家裏,他太小了,還不能和你們一起玩,等他長大了,姑姑就帶他來找你們好不好?”

兩個小家夥開心應了,寧湘讓紫檀把街市上買來的糕點分給他們,兩人也不寫字了,歡歡喜喜去淨手吃點心了。

方氏哭笑不得:“這倆孩子,就恨不得不寫字呢。”

寧湘瞧了瞧書案上的字帖,很中肯的評價:“我覺得序秋的字寫得不錯,比我厲害多了!”

“你可別抬舉他,尾巴得翹上天去。”

寧父有午憩的習慣,寧母說叫他起來,寧湘不肯:“讓我爹睡吧。”

寧遠青把桌椅搬到陰涼處,寧母拿了一把美人扇遞給她:“你怎麽一個人出宮了?”

方才進門時,隻有貼身伺候的紫檀,和隨侍馬車的兩個護衛,寧母擔心是不是她和皇上生了嫌隙,亦或者發生了什麽別的大事。

寧湘一看寧母的神情就知道她誤會了,忙道:“沒有那些事,您別擔心,我和皇上好著呢。”

今日是敬王宣明晟及冠禮,宣明繁特意出宮一趟,她自然也想出門,隻是沒去敬王府,繞道來了娘家。

不過她不請自來,好像嚇壞了一家子,紛紛以為她出了什麽事。

寧母看她麵色紅潤,神態自若,不像是有心事的樣子,才稍微安了心。

“你走了小皇子怎麽辦?”

“有乳母和曲嬤嬤在,不用我做什麽。”

雖然有時候她覺得曲嬤嬤過於操心她身邊的事,讓人難以適應,但照顧孩子的確經驗豐富,宣明繁都不曾說什麽,她也就順其自然了。

偷得浮生半日閑,難得有出宮的機會,寧湘瞞著曲嬤嬤和宣明繁在宮門口分道揚鑣,按照他說的位置徑直來了家人所居宅院。

從各處的陳設布置,到府裏伺候的下人,寧湘就知道宣明繁費了多少心思,雖然這些對皇帝來說隻是一句話的事,但也可見他的用心良苦。

寧遠青端著茶水過來,順口一問:“什麽時候走,留下用晚飯嗎?”

寧湘欣然應下。

一路而來熱得出了汗,紫檀見她鬢發微濕,便轉頭去馬車上取備用的衣裙來換。

守門的婆子知道她是宮裏來的萬般恭敬惶恐,紫檀不以為意,溫和見了禮,在馬車上拿裝了衣裙的箱籠正要進門,瞥見遠處的人微微一頓。

“季小姐?”

季翩然也覺得意外,詫異問:“紫檀姑娘如何在此?”

“我家娘娘回家探親。倒是巧了,在這兒遇上季小姐。”

季翩然麵色有些不自然,視線從不遠處的端王府門匾上一掃而過。

“我也是路過……不知娘娘可否得空,讓我去請安?”

紫檀遲疑了下:“奴婢去回稟,季小姐稍候。”

寧湘正在院子裏吃滴酥鮑螺,大嫂廚藝甚佳,來京城後閑來無事學了許多點心,她很喜歡,一口氣吃了三個。

聽聞季翩然就在門口,連忙喝了香薷飲把點心咽進肚子裏。

“請季小姐進來吧。”

有女客到,寧遠青不好再待在後院,帶著兩個孩子去了前廳。

不多時季翩然從廊下過來,盈盈一拜:“臣女季翩然,見過淑妃娘娘。”

“季小姐免禮。”寧湘請她落座,溫聲問,“這麽熱的天,季小姐是要上哪兒去?”

對寧湘,季翩然倒是沒有隱瞞:“月前端王殿下借了兩本琴譜,我來歸還,隻是沒想到殿下不在。”

琴譜?

寧湘的第一反應是,宣明呈這個隻知道聽戲遛鳥的紈絝子弟懂這些?

“今日敬王行冠禮,端王眼下許是在敬王府或者宗廟。”

“是我冒昧了。”季翩然抬眼,恭敬道,“今日從門外經過,不知是貴府,若非遇見紫檀姑娘,怕是也錯過了,唐突進門,還望娘娘恕罪。”

對季翩然,寧湘向來沒有惡意,反而因她之前在宮中的幫助心存感激。

雖然那時候季翩然隨肅安大長公主進宮的原因是為了宣明繁,最後到底沒成事,而季翩然自己好像對進宮也沒有什麽執念,不然早就想方設法接近宣明繁了。

如今時過境遷,站在宣明繁身邊的人是她,除了才回宮時麵對季翩然有些許尷尬,眼下已經能夠心平氣和與她閑話家常了。

“我父母也才來京城不久,也就端王殿下知道他們住在這兒,我今日也是第一回 來這裏。”

“江州遙遠,如今娘娘能常見家人,也能慰思親之苦了。”季翩然笑了笑,眼底卻掠過一絲悵然。

寧湘還是捕捉到了,想到她的身世,不由得心生同情。

“我要用了晚膳再回宮,季小姐若是不嫌棄,就一塊兒吃頓便飯吧?”

季翩然忙擺手:“不必了,我回去吃。”

“榮王府不遠,用過晚膳回去也不遲。”

季翩然詫異抬眸,有些猶豫:“這……不會打擾娘娘嗎?”

“不會,我爹娘很好客。”

這倒是真話,寧家來了京城,並不認識什麽人,季翩然知書達理善解人意,寧母很喜歡,當即便把人留下。

盛情難卻,季翩然隻好屈膝應了:“那便叨擾了。”

宣明繁安排了兩個廚娘,但今日寧湘回來,方氏親自下廚準備了滿滿一桌珍饈佳肴。

寧湘想念嫂子的手藝,請季翩然落座,欣然邀請:“請季小姐嚐嚐,我大嫂廚藝乃江州一絕!”

方氏被她誇得紅了臉,掩唇笑道:“淡飯粗茶,你莫要胡謅。”

序秋也舉手讚成:“我也覺得娘做的飯菜最好吃!”

季翩然看他們玩笑,眼底有著淡淡的光華。

美味入口,自然是令人身心愉悅的,久違地嚐出一些市井家常的滋味,和榮王府山珍海味不可比擬,卻是神奇的難以忘懷。

落日熔金,暮雲合碧。

遮陽的月白紗簾卷起,拂來一絲沁人的涼意。

桌上有女眷,寧父寧遠青不便飲酒,正盛了湯要喝,守門的婆子匆匆進門來。

“端王殿下來了,還帶著另一位公子。”

寧湘一愣,忽然有了微妙的預感。

果然,在眾人一頭霧水中,宣明呈從影壁後出現。

他搖著折扇,大步流星而來,旁邊還有一道頎長的身影。

容儀清肅,眉眼磊落。

不是宣明繁是誰。

寧湘眼前一亮,人已經行至跟前,自然而親昵的握了握她的手。

宣明呈原本也是帶著笑,看到季翩然時,卻難以置信瞪大了眼,險些以為自己花了眼。

作者有話說:

我還好,目前還是陰。大家注意身體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