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夏之後,多有雷雨。

天晴日,便覺倦怠懶散,口幹舌燥。

寧湘格外想念往年夏日內侍省備的荔枝膏水和香薷飲,在冰鑒裏擱上大半個時辰,一口下去冰涼解暑,暢快極了。

可是她現在懷孕了,喝不了那些……

紫檀送來一盞薑蜜水,還叮囑她:“娘娘,隻能喝一半。”

寧湘趴在桌上,神情懨懨:“加兩塊冰成嗎?”

“不行!”紫檀言辭鑿鑿,一本正經,“太醫說了,您先前動了胎氣,忌食辛涼之物,冰塊更加不能吃。”

她噘著嘴,興致缺缺:“我過幾天就要生了,有什麽好怕的……”

紫檀自然是不肯的:“不為自己,也要為了腹中皇子考慮啊。”

南窗大開,絲絲涼風灌進來,也驅散不了心中的熱意。

寧湘耷拉著眼角,摸了摸肚子。

為了皇子,為了皇子……

萬一是個公主呢?那不是讓他們都大失所望了。

她原本覺著生個兒子也好,至少能免了宣明繁很多後顧之憂,畢竟朝堂上下都盯著她的肚子。

寧湘能想象,如果她是生了一位公主,朝臣們一定第一時間上諫宣明繁擢選貴女進宮。

屆時什麽皇恩浩**、榮寵無雙,都是笑話。

看寧湘心不在焉,紫檀遲疑開口:“娘娘……”

“沒事,備膳吧。”

紫檀以為她是沒吃上飲子不高興,也沒做多想,安心去準備午膳了。

宣明繁回來時,就見寧湘拿著湯匙望著滿桌菜肴出神,碗裏的湯一口沒喝。

他在身側坐下,溫聲問:“怎麽了?”

她丟下碗,轉頭看著他:“你要選妃嗎?”

他一怔:“嗯?”

不解問:“選什麽妃?”

寧湘緊繃的神情又忽然鬆懈下來,怏怏不樂地說:“等我生了孩子,你是不是要立後選妃了?”

他突然被她潑了滿身髒水,頗有幾分茫然:“我何曾說過這樣的話?”

“我知道,大臣們朝會上都不止一次提的提過了……”她目不轉睛,語氣裏帶著自己都沒察覺的酸意。

宣明繁淡淡道:“那是他們說的,與我何幹,我不是沒答應麽?”

她瞪大眼:“意思是您有這樣的打算?”

宣明繁:“……”

他從坐下到現在就說了三句話,是哪句話讓她誤會了?

知道孕婦煩躁多思,他也順著她的意,和聲說:“我從未提過要立後,也並無此意,你莫要多想。”

寧湘倏地站起身:“是!我小氣又矯情,您走吧,平白讓人不痛快……”

她提起裙擺,挺著大肚子悶悶不樂地進了寢殿。

宣明繁不明所以,問紫檀:“她怎麽了?”

紫檀也是一頭霧水,想了想說:“約摸沒吃上冰鎮酸梅湯,氣的!”

他看著搖曳晃動的珠簾,無奈歎氣。

“下去吧。”

寧湘也不明白,自己怎麽忽然就胡思亂想了,等反應過來,發現自己的氣毫無道理。

宣明繁自始至終都沒說話立後納妃,登基半年,這後宮的的確確隻有她一人。

是懷了身孕,心氣兒飄了麽,發什麽脾氣!

寧湘拍拍嘴,方才說話那麽難聽做什麽?萬一宣明繁放在心上,生她的氣怎麽辦?

可脾氣都發了,要她轉頭去道歉,好像沒什麽臉……

不去吧,又舍不得他生氣。

畢竟夜裏入睡困難有個揉腰墊背的人,還是挺舒坦的。

可她也就是懷孕情緒不好作祟,一時想得多了,難免口無遮攔。宣明繁身為皇帝,心胸寬廣不該和她一個孕婦計較啊。

寧湘在榻上翻來覆去,等他來哄自己。

結果等了許久都沒聽見動靜。

她翻身坐起來,看了看外邊。

一個人都沒有。

寧湘壓下心裏失落,要不她去服個軟好了……

正想著,殿外驀地響起腳步聲。

她一驚,又裝模作樣躺回去。

窸窸窣窣的動靜鑽進耳朵裏,身下床榻微沉,有人坐在了身邊。

她悄悄睜眼,看見一張清雋出塵的俊臉。

“別氣了,起來坐坐。”宣明繁溫聲開口,音色清潤淙淙似珠玉落地。

她緩緩坐起來,板著臉:“做什麽……”

一隻粉彩玉碗出現在麵前,盛著純白的牛乳細碎的果粒,肉眼可見的冒著涼氣兒。

寧湘眼前一亮:“這是什麽?”

“牛乳冰酪,加了百合荔枝櫻桃,清甜爽口。”他把碗湊近了些,唇角輕牽,“要嚐嚐嗎?”

寧湘點頭如搗蒜:“嚐!”

冰涼的飲子咽下去,頓時覺得心中燥熱盡數消散,快活的想要尖叫一場。

“不是說太醫不讓吃這些?”

“偷偷的。”

寧湘噗呲一笑,她覺得她把淨聞法師帶歪了。

她吃得眉眼彎彎,一臉饜足,澄澈的眼眸渡上明亮的光,兩頰微微鼓起,叫人忍不住的想要揉搓一把。

他含笑望著她:“好吃嗎?”

“好吃!”一碗冰酪很快吃了大半,寧湘解了饞,心情很是愉悅,大方舉著湯匙遞過去,“您也嚐嚐?”

他輕輕一推:“你吃吧。”

“那你必須得嚐嚐了。”寧湘跪坐在榻上,非要他吃不可。

宣明繁拒絕不了,隻好低頭吃了一口。

寧湘心滿意足,三兩口吃完剩下的冰酪,抬眸見宣明繁唇邊沾上的白乳,手臂一伸,便將他脖子勾過來,在他震驚的眼神裏輕輕一舔。

香甜軟糯,甚是美味。

混著他身上清冽的氣息。

寧湘一時心動不已,竟然舍不得放開。

抬眸看到他微紅的耳根,濃黑的長睫輕輕一顫,就愈發想要欺負他。

她心癢癢地往他身上貼,嬌媚一笑:“皇上,來親一親吧……”

她言笑晏晏,哪裏還有方才氣鼓鼓的樣子。

“別鬧。”宣明繁目光微閃,握住她的腰肢,卻不舍得用力,任由她湊上來。

她在他麵前從來如此,沒有半分女子的矜持羞赧。

他試圖拒絕,都被她無休止的纏上來。

什麽都做不了,一次次唯有無底線的縱容遷就。

現在也是如此。

唇齒相依,輾轉描摹。

女子香甜的氣息鋪天蓋地而來。

他扶著她的後背,感受著掌心下嶙峋的脊骨。

那些隱忍克製的情愫,被她這一撩撥,漸漸有了鬆動的痕跡。

驀地叫他想起去歲雪天飲下一杯酒後,纏綿在鼻翼間的馨香,那次是帶著醇厚的酒意,這回是帶著沁人的清甜。

同樣叫人欲罷不能。

過去多年,他是清醒而淡然的,受佛法度化浸染,克己複禮,幾乎沒有什麽情緒能影響心境。

唯有江上行舟,暮色深深,他被她困在案前。

一點一點,將他緊繃的理智攪碎撕扯。

任由他念了一夜清心咒都不能平複。

那夜情動是受藥物所致,如今卻是不由自主,情難自抑。

直至沉溺其中,順心迎合。

方寸大亂。

驟雨止歇。

他撫著她的臉,呼吸間仍然殘留著幾分纏綿悱惻的況味。

她仰頭,看見他漆黑的雙眼。

素來清冷如霜雪的眸子,帶著幾分壓抑的情緒。

沉沉的,倒映著她春水般的容顏。

她原是坐在他腿上,感受到什麽,不自在地咳了聲。

“讓我下去……”

分明是她不顧後果挑的事,嚐盡好處便要將他推開。

宣明繁無可奈何地歎聲氣,托住她站起身。

突然騰空,寧湘下意識地驚叫一聲,緊緊摟住他的脖子。

下一刻又被他安穩放在榻上,腦袋被人揉了揉:“別再折磨我了。”

“歇會兒吧。”聲音沉啞,卻也極盡溫柔。

她不爭氣地開始心跳加速,默默捧著肚子翻身閉眼。

聽見腳步聲逐漸遠離,才捶胸頓足,張著嘴無聲尖叫了半晌。

淨聞法師太有**力了,就這麽回應一下,她便受不了了嗚嗚嗚……

寧湘在**扭來扭去,興奮得沒睡著,方才激動之餘出了一身汗,正要起來換衣裳。

紫檀敲了敲門:“娘娘,貴太妃來了。”

滿腦子旖旎曖昧煙消雲散,寧湘立刻正襟危坐,“太妃娘娘有什麽事嗎?”

“太妃說閑來無事四處轉轉,若是娘娘不得空,她便先回去。”

貴太妃是宣明呈生母,身份尊貴,自然是要見的。

寧湘理了理鬢發,“請太妃稍待,我換了衣裳就過去。”

紫檀幫她更衣梳妝,從鏡子裏瞥見她紅潤飽滿的雙唇:“娘娘,您嘴巴怎麽了?”

寧湘臉上滾燙:“沒怎麽……”

然後拿起鮮豔的口脂,狠狠塗了一層。

貴太妃是先帝貴妃,出身名門,自皇後大行後一直掌管六宮事,頗受宣明繁敬重,請太妃依舊住在從前的長樂宮。

宣明呈雖然傻了點兒,嘴碎點兒,腦袋不太靈光了點,但為人還是不錯的,寧湘在他身邊當差時沒少撈到好處,對他的母妃,自然也是十分客氣。

太妃雍容華貴,十分溫和,見了寧湘便歉意笑了笑:“夏日天熱還叨擾娘娘,實在過意不去。”

“太妃能來,我萬般高興,正好有人可以說說話。”

太妃看著她圓潤的肚子:“可是就這幾日了?”

寧湘點頭:“太醫說在端午前後。”

“我那有兩床小褥子,閑來無事時做的,娘娘若是不嫌棄回頭我叫人送來,給小皇子用。”

寧湘受寵若驚,忙道:“多謝太妃,一會兒我就讓紫檀去取,勞您惦記,做針線活可廢眼吧?”

“也就是整日無所事事,打發時間罷了。”太妃歎氣,“呈兒這孩子素日也不愛進宮,想嘮叨他幾句也沒法子,隻能來打擾娘娘了。”

宣明呈出了宮就是脫韁的野馬,五六日進宮一回,無非是陪著太妃用了午膳便走了。

寧湘這個局外人都知道他一定是在躲他母親,太妃今日來意,大約也是為了兒子。

果不其然,太妃很快提到宣明呈,“我聽皇上說,先前送了一些世家貴女的畫冊去端王府,後來可有什麽信兒了?”

寧湘想了想,搖頭。

宣明呈如今每日上朝倒是勤勉,可對於終身大事上卻是半點不著急,仿佛真像之前傳言裏說得那樣不好女色。

見寧湘麵露困惑,太妃低聲道:“其實他也有個喜歡的姑娘,叫玉織,是梨園裏唱戲的伶人,後來出意外……死了。”

作者有話說:

湘湘:他怎麽還不來哄我(生氣

一些平平無奇的戀愛日常罷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