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雨一路急行,強忍住心底的慌張,控製自己不要回頭看。

她走得快,回勤政殿時,正好撞上往書房送茶的秦姑姑。

秦姑姑避閃得快,手裏的茶水安然無恙。

她皺眉,輕斥:“你這丫頭,冒冒失失的,眼睛不想要了?”

晴雨臉色發白,惶惶搖頭:“姑姑,我……”

“你這樣子就別在禦前當差了!”秦姑姑往書房看了眼,壓低聲音,“皇上正在召見前朝大人,你先回去。”

她眼底湧動著不安,在秦姑姑警告的目光中點了頭。

回去等了足足一個時辰,秦姑姑才從禦前下來。

晴雨終於繃不住了,拽住她的衣袖,失聲痛哭:“姑姑,寧湘不見了,我怕會有麻煩……”

“麻煩,什麽麻煩?”秦姑姑板著臉,目光淩厲:“她是自己不見了,關你什麽事!”

可是晴雨嚇傻了,隻管哭:“姑姑,寧湘她……會不會出事?”

秦姑姑居高臨下看著她:“閉上你的嘴!不該說的話一個字都別說!若是叫皇上看出什麽,我可救不了你!”

劉升喜好女色,因著是福壽宮總管,暗地裏尋了好幾個年輕貌美的宮女伺候。

身子有缺陷的人,腦子也不正常,那些如花似玉的女子們被折磨的不行,偷偷跑出來,又被他抓了回去。

再後來,那些宮女不見了蹤影。

劉升對外說是想不開,離宮出走了。

彼時皇帝病重,後宮無人理會角落裏的醃臢事,劉升肆無忌憚,又搞出了人命。

秦姑姑在宮裏多年,對劉太監的變態行徑早有耳聞,平日都刻意遠離著,並無交集。

但前兩日偶然遇見,劉升給了她一千兩銀票,托她找幾個鮮煥明媚的宮女去福壽宮伺候。

秦姑姑俸祿不多,平時少有主子賞賜,看到足足千兩的銀票,還是心動了。

一個宮女而已,隨便找個由頭就能打發,大不了過幾日再說聲人不見了,裝模作樣找一找便罷了。

晴雨茫然坐在地上,不知所措的咬著手。

她忽然後悔聽信了秦姑姑的話,去算計寧湘。

雖然這些年她和寧湘之間恩怨深重,卻並沒有害過彼此。

寧湘倘若真出了什麽事,她這輩子都難以安心。

惶恐和愧疚同時在心中掙紮,晴雨下午的差事也被秦姑姑攬去。

勤政殿內。

丞相和禦史中丞還在苦口婆心,手裏的名冊恨不得戳到宣明繁眼睛裏去。

“樞密使陸行章之女年方十七,尚未婚配,皇上要不要見一見?”

“臣覺得大理寺卿的長女也不錯,臣看著長大的孩子,賢德溫良,堪為後位上選。”

“還有兵部尚書的……”

聽他們喋喋不休,宣明繁閉了閉眼,無奈地歎了口氣。

“二位大人不必說了,此事容後再議吧。”

“容後再議?”禦史中丞一本正經,“皇上您過年就二十四了,先帝像您這個年紀,已經有兩位皇子了!”

宣明繁淡淡道:“父皇國喪未過,不用急。”

禦史中丞不滿:“您是皇上,一切以宗祧社稷為主,難不成要同民間百姓一般守孝三年?”

他挑著眉梢,從善如流:“也可。”

“皇上!”

禦史中丞怒其不爭,對宣明繁置身事外的淡漠無比著急。

他起身,目光平靜如水:“煩勞二位大人操心,我心中有數,立後的事暫且擱置吧。”

禦史中丞垂頭喪氣,敗興而歸。

案上茶水漸涼,宣明繁微微抬眼,候在門口的尤禮立刻上前來。

“皇上有何吩咐。”

天邊烏雲綴頂,冷風侵襲而來,宣明繁站在窗下,淡淡開口:“門口伺候的宮女呢?”

尤禮眼睛轉了轉,試探問:“您說寧湘姑娘?”

他沒應聲。

不說話即是默認。

尤禮伺候先皇多年,現在又伺候新帝,一個眼神便能明白主子要什麽。

從上回遇肅安大長公主為難寧湘,尤禮就看出宣明繁對那宮女的特別之處。

眼看新帝光風霽月、清心寡欲,卻同樣存在七情六欲。

尤禮心中明了,特意去問過再來回複:“秦姑姑說今日是晴雨當差,寧湘姑娘歇著呢。”

宣明繁神色未變,聞言便落座處理政務去了。

直到夜色降臨,殿中掌燈,禦膳房送來暮食。

宣明繁口味清淡,一人吃不下多少。

宮女垂首送來素湯,他伸手去拿,她卻呈著托盤往上送了送,指尖碰過碗沿,湯水漾出來,濺在手心。

尤禮正在布菜,見此驚呼:“走什麽神,燙著皇上了!”

晴雨臉色慘白,倏地跪下:“皇上恕罪……”

素湯從禦膳房送來,不算太燙,宣明繁拿帕子擦了擦手。

他對宮人素來寬容,並不生氣:“起來吧。”

可晴雨隻是跪著,惶恐不安抬頭,眼中已有淚水:“皇上,寧湘……寧湘不見了。”

托著湯碗的手一頓,宣明繁掀了掀眼皮,“什麽叫不見了?”

微涼的聲音如同冰冷的玉石相撞,令晴雨遍體生寒。

她竭力維持著顫抖的身子,瑟瑟說:“今日上午,奴婢和寧湘去了一趟福壽宮,轉眼她就不見了,到現在都沒回來……”

湯碗擱在桌案上,她聽見他不含喜怒的命令。

“去找。”

*

陰暗潮濕的房間,放置在角落裏的掐絲琺琅香爐飄散出輕薄的青煙。

寧湘被綁在椅子上,雙手已經勒出紅痕,昏昏沉沉掙紮了半晌卻無濟於事。

她被劉升抓回來就綁在了這裏,眼看天色黑暗,心中愈發不安。也許不會有人知道她失蹤了,也不會有人來救她。

濃鬱的香充斥在呼吸間,讓她失去了叫喊的力氣,寧湘幾乎絕望的看著緊閉的房門,隻能祈禱那個太監不會進來。

可是事與願違。

沒多一會兒,房門吱呀一聲被人打開。

劉升提著一盞燈籠進來,昏暗不明的光,映著那張蒼白陰森的臉,在靜謐的房間中如同地府鬼魅。

寧湘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眼看他越走越近,滿心的恐懼和憤怒,卻因渾身無力幾近無聲。

“滾、滾開……”

她狠狠瞪著他,試圖嚇走這個怪異的太監。

可劉升放下燈籠,目不轉睛地打量她,眼中泛著的幽光令人窒息。

“是有一副好皮相,比那些丫頭更合我心意。”

他陰惻惻地笑著,聲音尖細刺耳,如魔音一般。

寧湘呼吸急促,劉升忽然伸手摸了摸她的後頸骨,似是滿意地感歎了一句。

“不錯,身子硬朗!”

他的手碰在脖子的瞬間,如蟲蟻一般啃食著肌膚,寧湘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幾乎要惡心地吐出來。

“拿開你的髒手……別碰我!”

看似威脅的一句話,卻沒有任何分量。

寧湘目眥欲裂,竭力嘶吼,可聲音沙啞,說出幾個字就耗盡了力氣,眼中籠罩著無邊黑暗,讓她瀕臨絕望。

她不是愛哭的人,此刻眼淚卻不爭氣地落下來,小聲嗚咽著:“求你放了我,求求你……”

美人落淚,劉升滿臉心疼,嘖嘖道:“好姑娘,別哭,咱家會好好疼你的。”

寧湘咬著唇瑟瑟發抖,隻能默默求上天垂憐,求佛祖保佑。

劉升那隻冰涼的手又一次撫上臉頰的時候,寧湘看到門外火光衝天,斑駁落在門扉上,在夜幕中尤為明亮。

劉升神色一變,尚未回頭,一陣寒風襲來,門已經被人踹開。

常青一身輕甲,舉著刀劍進門,看到寧湘性命無虞,頓時鬆了口氣。

“皇上!寧湘姑娘沒事!”

劉升被常青踩在腳下痛苦叫喚。

殿前司護衛開道,有人踏著朦朧光影跨過門檻,寧湘聞見凜冽的冷風氣息。

晦暗深邃的視線落在身上,她抬眸,看見宣明繁麵無表情的臉,費力的扯出一絲笑來。

“皇上,您來啦……”

他一言不發,隻將她扶起。

溫熱的掌心落在腰間,寧湘不受控製地瑟縮了下。

她試圖站穩,可腳下實在無力,眼看要跌下去,卻被一雙有力的手臂攔腰抱起。

她驚呼一聲,眨眼間,已在他懷中。

出了門走出老遠,寧湘還能聽見劉升殺豬般的慘叫聲,她心中恐懼未散,隻伏在宣明繁胸口,下意識地抓緊他的衣襟。

他垂眸看她一眼,步履平穩,呼吸微沉。

宮人提著燈籠照亮腳下,那股生死存亡帶來的惶然因著宣明繁到來莫名平息。

她被他抱著走了一程,身上似乎恢複了些力氣。

寧湘悄悄抬眼,看了看他清越的側臉,小聲開口:“謝謝……”

她萬萬沒想到宣明繁會親自找來,不可否認,看到他的那一瞬間,她聽見自己砰然不息的心跳聲。

他像是端坐寶殿之上救苦救難的菩薩,從天而降,將她懸崖深淵救了回來。

讓她想到那個許久不見的,慈悲善良的淨聞法師。

她將他從雲端拉入紅塵中,放棄了多年修行,又回到萬重宮闕之中。

寧湘眼眶發熱,澀然說:“對不起。”

皇帝天黑出行,領著殿前司護衛,大張旗鼓趕往福壽宮,幾乎驚動了闔宮上下。

肅安大長公主聞訊趕來時,宣明繁已經帶著寧湘回了勤政殿。

彼時,他才將人安頓好,公主氣勢洶洶而來,擰眉道:“皇上深夜帶著殿前司去福壽宮,也不怕驚擾先太後?”

尤禮派人去請太醫,宣明繁無心與她糾纏,淡淡道:“救人心切,一時著急,想來皇祖母會體諒。”

大長公主不悅皺眉:“福壽宮有什麽人,需要皇上去救?”

宣明繁進了內殿,並不接話,公主正欲發火,常青朝她拱手,沉聲說:“福壽宮西側枯井中發現四具女屍,初步驗證,都是十幾歲的女子,死法極為殘忍,皇上已命刑部嚴查此案,殿下稍安勿躁。”

公主徹底傻眼。

她來這裏,本意是想因宣明繁夜闖母後昔日宮殿興師問罪,哪知一來就聽到了不得了的消息。

什麽女屍,什麽命案。

她嬌生慣養幾十年,打打殺殺都不曾見過,聽見常青不似作假的話,幾乎要懷疑自己的耳朵。

“到底怎麽回事?”

常青不卑不亢:“天色已晚,請殿下回宮歇息,待此事水落石出,必然給您一個交代。”

大長公主帶著滿麵狐疑走了。

待尤總管請來太醫,常青也退出殿外。

吹了一路清涼的夜風,寧湘體內的藥勁也散了,這會兒正坐在宣明繁寢殿裏的軟榻上。

尤禮躬身進來:“皇上,太醫到了。”

宣明繁立在一側,微微頷首。

寧湘霍然挺直背脊,瞪大了眼。

眼看太醫顫巍巍進門行了禮,對她道:“請姑娘伸出手,我來把脈。”

不動聲色把兩隻手藏在了身後,聞言直搖頭:“我沒事,不必把脈了!”

宣明繁眉心蹙了蹙:“你手上有傷。”

寧湘心跳如雷,渾身都緊繃起來:“我、我不疼!就小傷,過兩日就好了。”

他凝視著她的眼睛,良久,才開口:“你確定?”

她點頭:“真的。”

宣明繁轉頭,看向一臉不解的太醫:“開一副安神的湯藥即可。”

“是。”

殿中沒了太醫的身影,寧湘不動聲色地鬆了口氣。

宣明繁把她的反應看在眼裏,黑眸中波瀾浮動,終是沒有繼續追問。

“先等等,喝了安神藥再回去歇著。”

留下這句話,他便轉身離開了寢殿。

寧湘緊張的情緒稍微放鬆。

本以為今日難逃一劫,結果宣明繁來了。

被劉升綁住不能動彈的時候,她在想,若是劉升折辱於她,她來日定要相反設法除掉他,哪怕同歸於盡,也絕不受辱。

還好,預想中的情況沒有發生,她好端端坐在這裏。

宣明繁不知去做什麽,偌大的寢殿就剩她一個人。

殿閣裏燒著地龍,一室溫暖,寧湘今日身心受創,已經極為疲憊,本來是想等著宣明繁回來,卻不知怎麽的就睡著了。

宣明繁處理完今日的事,從書房回來,便是看她歪著腦袋睡得正熟的模樣。

寒風呼嘯不止,寢殿裏卻安靜異常,幾乎能聽見她溫和綿長的呼吸聲。

他放輕腳步,視線落在那張恬靜秀麗的麵龐上。

目光下移,他看見她放在引枕上的右手。

纖細白淨,袖口上移,露出一截美玉似的皓腕。

他記得那晚夜深情濃時,攀附在他肩上柔軟的手臂,如妖如魅,亂人心智。

風動珠簾,燭影搖紅。

宣明繁想起寧湘方才對太醫的抗拒,眉心微凝。

遲疑片刻,他伸出手。

修長的手指搭在她腕間。

溫熱的肌膚相貼,指尖下脈象清晰有力。

忽然意識到什麽,宣明繁目光一滯。

作者有話說:

更新啦!你們別催我了!!!

這章很認真的寫了三四五六個小時(來自手殘黨的哭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