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半個時辰,廢太子宣明繁回宮的消息,風一般傳遍前朝後宮。

寧湘聽聞這個消息時,正在瓊華宮和眾宮女準備二皇子的午膳。

皇子的膳食曆來奢華,今日禦膳房準備了青蟹和一品鮑魚,雖也鮮美,但鹹腥味甚重。

有人把打聽來的消息告訴她們,小宮女們興致勃勃的追問。

寧湘卻恍若未聞,擺盤時手腳都在發抖,一股前所未有的慌亂湧上來,眼前膳食的味道幾乎令人作嘔。

寧湘捂著嘴,擺好碗著,捂著嘴匆匆跑去廊下,吐了半晌,卻沒吐出個什麽,隻覺得胸口悶悶的怪難受。

廢太子回宮,是早有預料的事,她本不該如此震驚。

可是想到在客船那一晚,寧湘就忍不住心虛。

正巧宣明呈腳步匆忙從外頭進來,見她臉色不好,停下問了一句:“怎麽了?”

寧湘如夢方醒,忙道:“奴婢應當是聞不慣海味。”

“下去歇著吧。”宣明呈對待宮人曆來和善,大約是有事要忙,換了身衣裳便又走了。

寧湘放下手裏的活,回屋時腿都是顫抖的。

完了!

淨聞法師回宮了。

她的噩夢,來了。

寧湘六神無主。

之前在宮外也就罷了,天高海闊她怎麽跑都成,如今回了宮,處處是規矩束縛,無半點自由。

眼下淨聞法師回來,萬一要治她個媚上惑主的罪,隻怕她活不到出宮那日了。

可是宮禁森森,她如何能輕易離開?

丞相沒事也不往內宮來,她想見他一麵實在困難。

寧湘泄了氣,無力坐回凳子上,最後隻能安慰自己,最危險的地方,也許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淨聞應當不知道她是宮女,也猜不到她會回宮,短時間內還是安全的。

如此一想,倒也覺得稍微順了氣。

隻是靜下心來,難免想起淨聞。

他如今就和自己隔著幾座宮殿,雖然知道他心係天下,很有可能還俗,哪怕不是因為她,他也會有如此選擇。

但不想真聽見這個消息,卻讓她心裏百般不是滋味。

她褻瀆了高潔傲岸的淨聞法師,怎麽想都是罪過。

寧湘哀聲歎氣。

與此同時,太子複位詔書通達天下。

東宮大開,重新迎回了主人。

寶冊寶印和太子冕服一應俱在,琳琅擺了滿目。

皇帝的賞賜擺滿了東宮,仿佛要將這些年對太子的虧欠一一補足。

淨聞站在庭院中,身姿如玉、目色清淡,流水似的金銀從眼前過,他卻不曾多看半分。

宣明呈眉開眼笑,“皇兄一路辛苦,你回來,我也能放心了!”

許久,淨聞才仰頭看了看四四方方的天,聲色低沉:“不要對我抱有太深的期望。”

宮闕重重,層樓疊榭。

多年不見,多年不願見。

到頭來,都不曾改變。

隻是,這從今往後,世上隻有宣明繁,再無淨聞了。

宣明呈知道他今日回宮,特意相迎,等東宮伺候的人到了跟前,才道:“皇兄,同我去看看父皇吧,他一直盼著你回來。”

他淡淡開口:“改日吧。”

宣明呈知道他對父皇的芥蒂,自然也不強求,來日方長,好容易回來的人,可不能再走了。

“也好,你先歇兩日,有事讓人來喚我。”

寧湘一麵戰戰兢兢當差,一麵關注著東宮的動向。

聽聞太子在回宮後第三日上了朝,百官稽首叩拜,受盡尊崇。

曾經被廢黜的太子,如神明降臨般,回到塵世間。

原本站在榮王一黨的官員不少動搖起來。

主要是那日東華門外一見太子,氣韻清華、孤高聖潔,比起三年前鋒芒畢露的宣明繁,如今的太子殿下有著平靜沉緩的眼神,讓人不自覺的想要頂禮膜拜。

榮王擁兵攬權穩坐朝堂又如何,嫡長出身的太子宣明繁才是大梁皇朝最正統的繼承人。

朝中風向變幻莫測,太子回了東宮,禦史中丞有了底氣,幾乎高興地要在宮裏橫著走。

宣明繁恢複儲君之位,監國理政的權利,自然而然的落在了他手裏。

太子畢竟是太子,過去二十年的經驗在,除了那隻拿佛經的手,拿起奏疏時稍有不適,處理朝政時毫無錯漏可議。

朝臣們知道太子不愛說話,也不強求他如何高談闊論,字斟句酌想好才請示宣明繁。

而太子真知灼見,三言兩語就能撥雲見日、豁然開朗。

短短幾日,太子讚譽不斷,在大臣們眼中的形象愈發挺拔豪邁。

這於宣明繁來說自然是好事,宣明呈原本還擔心他回宮後會被榮王刻意刁難,好在他們那位皇叔也是位聰明人,不會在此風頭上鬧出什麽動靜。

宣明呈心情甚好的邀約太子午膳,卻被他冷淡拒絕。

太子回宮幾日,仍是每日吃齋念佛,除了朝政,不出東宮半步。

宣明呈有意讓他在宮裏露露麵,結果都被毫不留情的拒絕。

太子殿下修身養性,執拗的脾性倒是一點不改,宣明呈想象中兄友弟恭其樂融融的場景並沒有出現。

皇兄雖身在宮廷,心卻是自由的。

宛如一場來去自如的風,看得見,摸不著,傲然俯視眾生。

他隻好鬱鬱不快回了宮,在寢殿裏挑了衣裳,往貴妃那蹭吃一頓。

聞見衣裳的氣息,二皇子皺了皺眉。

“月霜!”

“月霜呢!”

寧湘老遠聽見他發脾氣,忙不迭地上前,“殿下有何吩咐?”

他回頭,皺眉不快:“我衣裳怎麽沒熏香?月霜怎麽辦事的?”

月霜是瓊華宮主事宮女,管著二皇子一應衣飾私服,每日宣明呈要穿的衣裳都是她親自準備,今日倒是不知為何出了差錯。

寧湘不會熏香,便道:“我去尋一尋月霜,殿下稍待。”

月霜和她差不多年歲,住的屋子也相鄰,寧湘去敲門時,裏頭一直沒動靜。

正要去瓊華宮外找,身後的門吱呀一聲開了。

月霜麵色蒼白,發髻有些淩亂,無力地靠在門扉上,顯然是病重的模樣。

“月霜姐姐?”寧湘趕緊將她扶進屋,月霜立刻又蜷縮在**,捂著小腹,神色痛苦。

月霜素來能幹,像這樣柔弱不能自理的樣子還是頭一回見。

寧湘摸摸她的額頭:“是哪裏不舒服嗎?我去請示殿下找太醫來看看吧?”

月霜擺擺手,靠在床頭艱難說:“無礙,就是來了月信。每月這幾日,都疼得厲害,歇一歇就好。”

寧湘沒見過女子月信來了,會疼得如此誇張,她趕忙從爐子上倒了熱水:“那你喝了水便歇著,我二殿下那裏給你告假。”

月霜有氣無力的點點頭,“多謝。”

月霜伺候宣明呈多年,他也不喜歡旁人親近,小太監要來幫他換衣,被他一把推開。

“去去去,你一太監摸我幹什麽?”抬頭見寧湘來,便頤指氣使開口,“月霜在哪兒躲懶呢,叫她來伺候!”

寧湘屈膝解釋:“月霜姐姐眼下身子不適,我另外找人幫殿下熏衣裳吧。”

“身子不適?”宣明呈皺眉,依舊存著氣,“怎麽個不適法?找太醫了嗎?”

無端和男人提起這個,難免臉紅,見他喋喋不休追問,寧湘隻好尷尬道,“就是來了月信……”

“哦。”宣明呈顯然也尷尬,撫著鼻尖轉身,“算了,讓她歇著吧,你來伺候更衣!”

寧湘:“……”

她沒幹過這種活啊!

宣明呈挑眉,“怎麽?不願意?”

寧湘硬著頭皮上前,嘴裏還不忘奉承:“為您效勞,是奴婢的福氣!”

宣明呈成功被取悅,換好衣裳便去了貴妃宮中。

寧湘不用隨侍,便去小廚房熬了薑茶,給月霜送去。

等回自己屋子收拾床鋪時,忽然想起一件事,驟然一驚,臉上頓時沒了血色。

她的月信該在月中來的,今兒已經十九,算算日子,已經遲了七八天。

寧湘月信從不腹痛,每月準時,也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自從來二皇子跟前伺候,每日忙忙碌碌也無暇顧及自己身子的變化。

直到今日看到月霜疼得死去活來,她才記起自己晚來幾天的月信,可能會造成什麽後果。

有什麽東西堵在胸口,半晌都緩和不過來,跌坐在床榻上,她有一股不祥的預感,心驚肉跳地摸了摸小腹。

那晚過後她忙著跑路,想不起以絕後患,像是要故意撇清和淨聞的關係,她後麵幾乎不會刻意再去想那晚的事。

一失足成千古恨。

她這肚子裏若真多出一個孩子來,隻怕這輩子都要完了。

寧湘驚慌失措,關上房門焦頭爛額踱步半晌,把自己嚇出一身冷汗來。

不會,不會這麽巧!

許是她這個月換了地方,一時不適應,導致月信出了問題。

一定不要是和太子有關係。

興許再過兩日就來了。

寧湘隻能如此安慰自己,一想到肚子裏很有可能多了個孩子,她幾乎要悔得咬碎銀牙。

等宣明呈派人特意來找,看到她殺氣騰騰的眼神,裝模作樣地瑟縮了一下:“寧湘姑娘,你這是要弑主嗎?”

寧湘這才換了表情,擠出笑意:“殿下不要冤枉奴婢……”

宣明呈哼了哼,親自在鏡前正了正衣冠,“我要去看望父皇,隨我去勤政殿吧。”

寧湘一愣:“我?”

“月霜生病了,我不找你找誰?”宣明呈瞥她一眼,隨後道,“皇兄好不容易放下芥蒂,答應今日去看父皇,我自然得從中調停調停……”

她麵上一僵:“太子?”

宣明呈點頭:“太子回宮好幾日了,你不會還沒聽說吧?”

寧湘艱難開口:“……聽說了。”

他招小狗似的朝她招招手,先行一步:“那便走吧。”

寧湘試圖拒絕,可宣明呈大步流星,她得小跑才能追得上。

“殿下……我能不去嗎?月霜還病著,我去太醫院幫她拿藥。”

宣明呈不耐煩瞪她,“聒噪!”

眼看離勤政殿越來越近,寧湘都要哭出來了:“我得回去給您熏衣裳……”

“閉嘴!”

兩人行至勤政殿外,寧湘發現各宮的嬪妃也都在,宮女太監隨侍左右,烏泱泱一群人。

她左右看了看,太子還沒來。

鬆了口氣,才擠進宮女中,耳朵裏就鑽進一道聲音。

“太子殿下到!”

作者有話說:

經期前後十四天是排卵期,更容易中招,我還特意算了算日子,我真嚴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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