淨聞瞥她一眼,聲色沙啞低沉,透著無奈,“……應當死不了。”

“那就好!”寧湘扶他坐下,又倒回去把門閂關上,在包袱裏翻翻找找,拿出在藥鋪買的金創藥。

這藥還是派上用場了。

淨聞法師不止有一點點慘。

失了血的麵龐看起來頗有幾分病弱蒼白,唯有那雙美麗的眼睛,在夜色裏彌漫浮動著晦澀不明的光。

“法師你傷哪兒了,我幫你上藥吧!”她一臉正經,義正言辭毫無私心。

偏偏淨聞對她防備至極:“多謝,貧僧自己來就好。”

他準備脫衣裳,抬眸卻見她一動不動望著自己,隱隱帶著期待。

淨聞揉了揉眉心,甚是疲憊,“施主可以轉過去嗎?”

被識破心中所想,寧湘甚至毫無波動,故作氣憤的指著他:“你是男人,怕什麽!我又不偷看你……”如此說著,卻還是轉過身,扯著柱子上的帳幔流蘇,豎著耳朵聽後邊的動靜。

淨聞法師真能忍,那麽嚴重的傷,自己上藥還一聲不吭。

寧湘一雙眼睛滴溜溜的轉著,小心翼翼挪動腳步轉了半圈,眼角餘光瞥見一片光潔精壯的胸膛。

淨聞法師衣裳隻脫了半邊,左肩上有一道貫穿傷,血淋淋地翻出皮肉來,看起來略微嚴重。

大約是傷痛引起的**,淨聞握著藥瓶的手抖了抖,藥粉撒了些,額頭已經浸出了汗水。

“法師你這多浪費啊……我來我來!”寧湘於心不忍,也顧不得什麽男女有別了,取了帕子沾水幫他把血跡擦拭幹淨。

淨聞麵色微僵,試圖拒絕,都被她按回了原處。

他動了動唇,終究是什麽話都沒說,微微偏過頭,拉遠彼此的距離。

寧湘其實也緊張,甚至有些手抖,畢竟是第一次看脫了衣裳的男人。雖然眼前這人清心寡欲,麵無表情。深吸了一口氣,堪堪穩住心神,幫他處理傷口。

不得不說,淨聞法師比外在看起來健壯的多,他其實不是多白淨精致的長相,此刻雙手撐在膝上,眉心輕蹙,反而透著容儀清肅,英武磊落的味道。

兩人離的近,她能清晰聽見他微沉的呼吸。傷口覆上紗布,她聽見他悶哼一聲,清晰的喉結難耐地滾動。

往上是輪廓分明的下頜,略顯蒼白的薄唇,還有閉上眼後輕顫的長睫,脆弱的不像話。

寧湘忽然想把荷包裏的藥灌給淨聞法師吃了。

好在她良心未泯,這想法尚未成形就被掐滅了。

這是一段相當快,也相當漫長的時間。

等收拾妥當,寧湘感覺自己也出了一層汗。

淨聞禪衣破損,血跡凝固,顯然不能再穿了,不等他說,寧湘便主動道,”我去找掌櫃借一身衣裳。”

他阻止不及,她已經開了門出去。

不多時便捧著一套尋常男子的常衣回來。

淨聞沒想到她真能借到衣裳。

寧湘無法忘記當她問掌櫃借一身男裝,掌櫃意味深長的眼神。

好在她帶淨聞回來,並沒有人看見,掌櫃若是知道她屋子裏多了個和尚,隻怕淨聞法師清譽不保了。

“換吧。”

他看著那套衣裳,目光微動:“不必。”

“這衣裳新的,掌櫃說特意為客人準備的。”寧湘提著衣裳到他麵前晃了晃,凝視著他隱忍的麵龐,困惑道,“淨聞法師是嫌棄,還是穿慣了僧服禪衣,不願穿俗家的衣裳了?”

淨聞撇過頭,帶著不易察覺的抗拒。

注意到他的神色,寧湘頗感驚奇,她竟然猜對了。

“一件衣裳而已。”難不成還違背了清規戒律?

淨聞法師你矯情什麽呢!

她不解的看過來,澄澈的眼眸倒映著煌煌燈火。

他閉上眼。

他不願,寧湘也不能扒了他的衣裳強行穿上。

看他曲腿打坐,閉目養神,並無被人追殺的驚惶,寧湘挺佩服他的意誌,接連兩次受傷還能扛得住。

至於他為何不告而別,為何被人追殺至此,寧湘心知肚明。

今日出現在這個鎮子上的山匪,隻怕是榮王的傑作。

淨聞隻身在外,暗中關注他的人不在少數,廢太子出家多年,不問紅塵,若說能產生威脅的,應當是攬權攝政的榮王了。

淨聞要回開元寺,便離京城離皇宮又近了一步。

前兩年皇上身體尚好,榮王控製朝堂無所忌憚。

可眼下皇上不行了,倘或淨聞回京,隻怕後果不可估量。

唯有解決這個麻煩,方能一勞永逸。

隻是可憐淨聞法師,遠離廟堂多年,還要因為權勢之爭陷入危險之中。

淨聞定然知道是他皇叔所為,事關昔日身份,他不會說,寧湘也怕多問讓他生疑。

她出現在這兒已經足夠讓人多想了。

好在淨聞並不愛說話。

兩廂沉默,莫名其妙的默契使兩人都沒提今夜遇襲之事。

那些人還在搜尋他的蹤跡,寧湘不能放任他出去冒險。

他占了羅漢榻,寧湘便心安理得躺到**。

可惜中間豎著屏風,她看不到他。

淨聞受了傷,今日躲避追殺已然筋疲力盡,客房外腳步聲談話聲偶爾想起。

聲聲催人入眠。

他耳力甚好,夜深人靜中聽見屏風後均勻的呼吸聲,眼中滿是沉思。

常青是殿前司護衛,因為皇帝屬意聽命於丞相徐知行處理一應事宜。

自他離京來法華寺,常青就不止一次的出現過,言辭之間無非是勸他回宮。

與常青同時出現在涿州的,還有一個女子。

他不知她是誰,但來接近他,必然是丞相的主意,目的也顯而易見。

一些無謂的癡纏,並不能擾亂心智,但不知為何,今夜之事,卻多了幾許分量壓在心上。

法華寺師伯所贈佛珠在掌心泛著溫潤暗光,可惜他心有掛礙,有違師伯重望。

他低頭,收斂心神。

“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識,亦複如是……”

*

天邊破曉,晨光熹微。

淨聞睜眼時,房中並沒有寧湘的身影。

他起身,肩上傷口牽扯傳來痛感,忍不住皺了皺眉,視線落在案幾一套禪衣上時,難得的怔愣住。

是尋常可見的僧服,嶄新的,隱隱透著檀香氣息。

他頓了頓,拿來換上。

寧湘正好推門進來,看到他,立時笑了起來,“挺合身,淨聞法師還是穿禪衣好看!”

他問:“哪來的?”

寧湘捏捏鼻尖,很是自得:“正好附近有座寺院,我去借的。”

本來人家住持說什麽也不肯借,一個黃花大閨女來寺廟借僧衣像什麽話。

寧湘財大氣粗,供奉了五十兩香火錢,住持立刻變了臉,直說衣裳送她了。

大富大貴人家做一身錦衣華服可能也要不了五十兩銀子,若不是為了淨聞法師,她可舍不得那麽多錢。

淨聞神色複雜,看著她的眼眸裏深晦如墨,良久,隻是喉結滾動,道一聲:“多謝。”

寧湘笑得意味深長:“淨聞法師,你謝我多次了,怎麽報答?”

“貧僧身無長物,一文不名。”

昨夜他躲避襲擊,身上就剩了一串佛珠。

她搖頭:“我又不要你銀子。”要的是人。

可惜她沒敢說。

她怕淨聞要殺了自己。

淨聞看她神情,就知道在胡思亂想,他心中歎氣。

“貧僧要回開元寺,不能與施主同行了,就此別過。”

他毫無留戀要走,寧湘忙不迭拉住他,“你走了我怎麽辦?”

他疑惑看過來。

寧湘抿唇,自覺說錯話了,忙找了由頭,“我也要進京尋親,咱們同行吧,也有個照應。”

他仍是拒絕:“貧僧是非之人,施主不便同行。”

回京之路危險重重,他不想牽扯別人。

他抬腳出門,寧湘手忙腳亂收拾行李跟上去:“法師你等等我!”

淨聞並不理會她,順著記憶往客棧客棧後門走,哪知迎麵遇上兩個洗菜的廚娘。

兩人麵麵相覷,看看淨聞,又看看他身後跟上來的寧湘。

一個清冷的和尚,一個嬌媚的女人。

從同一個屋子出來,實在讓人不得不多想。

廚娘漲紅了臉,下意識地挪開目光。

淨聞目不斜視,步履從容。

寧湘硬著頭皮跟上去,恨不得拿包袱捂臉。

完了!

淨聞法師跌落神壇了。

作者有話說:

本想讓湘湘睡了淨聞法師,想到他受了傷,還是不要趁人之危了。囈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