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湘回客棧時已經饑腸轆轆,隨意吃了點填飽肚子,便沐浴更衣上了床。

今日折騰這麽一番已是筋疲力盡,昏昏沉沉睡下,尚未天亮便覺得口幹舌燥,摸摸額頭,一片滾燙。

完了!

折騰病了。

淋那一場雨,倒是讓她占了點便宜,結果也付出了代價。

寧湘捏捏發堵的鼻子,喝了半壺冷茶,將燥熱降下,又渾渾噩噩睡了半日。

醒來時頭重腳輕,實在熬不住了才準備去找大夫瞧瞧。

下樓梯時,雙腿發軟,險些跌下去,好在一雙手臂及時扶住她,不至於滾下去。

“常大哥……”

好在常青及時回來,把她扶下樓,看著她紅撲撲的臉,微微皺眉:“怎麽了這是?”

寧湘嗓子疼,捂著脖頸艱難開口:“應當……是昨日淋雨受了風寒。”

她身子向來很好,甚少生病,這樣嚴重還是頭一回,這會兒氣若遊絲,有些後悔昨日放肆的舉動了。

常青看她著實虛弱:“你回屋歇著,我給你請大夫來。”

“我沒事……”話音剛落已經倒在常青麵前。

“寧湘!”

常青霍然色變,將她背上匆匆送往醫館。

這鎮上就一個大夫,著急忙慌過去,大夫不在堂中,藥童說出診去了,不知何時回來。

寧湘昏昏沉沉睡著,常青叫了她兩聲,也隻是睜了睜眼又睡了過去,常青摸摸她滾燙的額頭,似乎比方才更嚴重了,隻好雇了馬車,一路往城裏去。

時辰尚早,早市煙火氣息甚濃,街市行人匆匆,常青駕著馬車從僻靜的深巷裏繞行。眼看要到了醫館,冷不防一人從宅院中出來,手裏的食盒掉在地上,精致的佳肴灑了一地。

女子叉腰,嬌媚的麵龐上盡是怒意:“怎麽駕車的?不長眼睛啊!”

常青拉住韁繩,連聲告罪:“對不住——”

待看清來人,到嘴的話一頓。

詠娘發火之後,看到常青愣了愣,然後便勾唇笑了起來,“喲,是您呀!大清早的幹什麽去,這樣慌張,可惜我這幾碟點心了!”

見是詠娘,常青幾不可見地皺了皺眉,“我去醫館,勞姑娘讓讓。”

詠娘沒忽略他的表情,知道他看不慣風塵女子,偏偏忍不住要惡心他一番“去醫館幹什麽,我這點心可是花錢買的,你得賠我!”

常青冷冷看著她,詠娘托著下巴好整以暇等著,最後還是他認栽,掏出銀子扔過去。

“爺大氣!”詠娘喜笑顏開,正要讓路,忽然聽見車廂裏一聲女子的低吟,又擋了回去。

“車上什麽人呢?別不是拐賣良家婦女吧?”

大清早的,一個男人駕車趕路,不得不令人多想。

常青咬著牙:“你胡說什麽!”

詠娘這才不情不願的讓開。

寧湘感覺自己做了一場夢,仿佛置身於輕舟之上隨波逐流。

她睜眼,隻見身下躺著另一個人,雙目緊閉,神色平和,正是淨聞。

她還沒見過淨聞法師睡著的樣子,眉眼深邃,清明如玉,當真是郎豔獨絕,世無其二。

她趴在他胸口上,身下的淨聞法師衣衫不整,露出胸前大片光潔的肌膚來,一副被人蹂.躪的模樣。

寧湘看得心癢癢,目光落在他微突的喉結上,遲疑了須臾,她微微湊上去,指尖在那清秀的脖頸上摸了摸,滿足的喟歎一聲。

一股清苦的氣息鑽進鼻子裏,不像是他身上的檀香味,反倒是她從前在元嬪身邊時常聞到的藥味。

藥味?

寧湘赫然睜眼,眼前是清淨的床榻,絮絮低語聲隔著屏風傳來,似乎還有熬藥沸騰的聲音。

青天白日,哪有什麽輕舟,哪有什麽淨聞法師。

“怎麽樣?感覺好些了沒。”

女子關切的聲音傳來,寧湘才發現床邊還坐著一個女子,一雙美目正盈盈望著自己。

寧湘掩嘴咳了咳,大病未愈,聲音格外沉啞:“詠娘姐姐?你怎麽在這兒。”

“我碰巧路過,見你病著實在可憐,便留下來看著你。”詠娘隻見了寧湘兩次,卻著實喜歡這個小姑娘,不用常青開口,便主動留下來。

詠娘扶她坐起來,嗔道:“你這嗓子,虧得沒在我們鶯鶯坊。先喝藥吧!”

草藥味實在難聞,喝進嘴裏難以下咽,還是詠娘及時塞了一塊梅子在她嘴裏,才不至於吐出來。

寧湘小臉皺巴巴一團,尚未緩解這股苦澀,詠娘便朝她意味不明的笑起來。

“你方才做什麽美夢了?”

寧湘僵住,含著梅子囫圇不清的搖頭,“什麽美夢,我沒有。”

“你夢裏都在笑,還滿口淨聞法師叫著。”詠娘無情的拆穿她,“莫非是非禮人家不成?”

寧湘紅了臉,矢口否認:“沒、沒有……”

“少女懷春,我懂的。”詠娘帶著過來人的感慨,“我在你這個歲數認識了顧郎,兩人奮不顧身私定終身,到頭來什麽好處沒撈著,反叫自己白白長了一把年紀,人老珠黃。”

轉頭看寧湘蒼白的小臉,順手摸了把,笑吟吟道:“話說回來,淨聞法師與我那負心漢不同,我第一眼瞧著就是個深情溫柔的男子,倘若他朝還俗,你們琴瑟和鳴必是一樁美談!”

寧湘點頭,表示認可。

常青從外邊進來,見寧湘醒來和詠娘相談甚歡,鬆了一口氣,“怎麽樣了?可還有哪裏不適?”

“好多了,多謝常大哥。”寧湘知道是常青送自己來醫館,心中萬分感激。

詠娘在旁邊哼了哼:“怎麽不謝我?我照顧你大半日呢!”

寧湘看看窗外的天色,已經是快黃昏,的確大半日過去了,與詠娘無親無故,她還肯照顧自己,的確讓寧湘心懷感激。

“也多謝姐姐,大恩大德無以為報!”

詠娘被哄得心花怒放,笑眯眯睨她一眼:“嘴巴真甜。”

寧湘底子好,睡了半日精神好了許多,醫館不便久留,大夫備好藥付了錢,常青去趕馬車,詠娘便陪著她出去。

街市上熱鬧喧嘩散去,醫館附近的攤販都在收拾東西歸家,常青驅車過來,寧湘和詠娘再三道別致謝。

街市上行人少了,常青便沒有再繞道,寧湘身上還沒勁,進了馬車便靠在車壁上昏昏欲睡。

馬車不急不緩的往前跑,忽然猛地顛簸,寧湘險些摔趴,掀開簾子見幾人圍在一起,路上一片狼藉。

“在車上等著。”常青勒緊韁繩,跳下馬車就往人群中去。

寧湘這才看到滿地撒落的竹編擺件被踩得不成樣子,一個身穿素裙的少女跪坐在地上,被一個鶴發老叟護在懷裏,哭得梨花帶雨,而她旁邊是一道鬆竹挺拔般的身影。

清雋疏朗,光風霽月。

正是不久之前出現在她夢裏的人。

寧湘還沒細看,一個煞風景的男人大刀闊斧往前一站,嚷嚷道:“張老頭兒,別敬酒不吃吃罰酒,洪爺今日親自來了,是給你孫女麵子,好好把人交出來,還能放過你!否則……”

他陰惻惻的笑著,作勢要去拉地上的少女,卻有人攔住去路。

那是一隻修長幹淨的手,掌心帶著薄繭。

他沒有說話,被嘍囉簇擁的洪勝卻微眯了眼,一臉橫肉,冷冷說:“和尚,勸你別多管閑事。”

淨聞身形未動,隻身擋在前方,平靜開口:“他們祖孫是何處得罪施主,要砸了他們活命的營生?”

洪勝嗤笑一聲,絲毫沒把他放在眼裏。

“這丫頭的爹輸了銀子,把女兒賣給了我,我來帶回自己的東西,你一個和尚可管不著!”

淨聞淡漠看著他:“強搶民女,按大梁律例,輕則杖責,重則流放。”

“在我的地盤大梁律例算什麽,今兒這丫頭,我是要定了,你能奈我何?”說罷一揮手,身後的幾個大漢蜂擁而上,去拉扯地上的祖孫倆。

少女不過十四五歲,清秀的臉蛋滿是驚恐:“不要,我不要去……爺爺,我不要去……”

“不去……小螢不去,爺爺保護你!”老叟一把年紀,身形佝僂,已是風燭殘年,哪裏能從一眾壯漢中護住孫女。

但人到末路,力氣總是出人意料的強大,兩個大漢硬是沒將兩人分開。

洪勝等得不耐煩,朝身邊人使了個眼色。

那人立即會意,抄起地上一把木椅砸向老叟。

椅子落下的瞬間,一道寬闊的背影覆過來,擋在老叟身上。

木椅四分五裂。

鮮血滴答,落在青磚路上。

作者有話說:

還俗倒計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