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不屈(上)

無邊烏雲遮蔽著天空,時而有一道閃電撕裂在雲際,雷聲滾滾,便將山上櫛次鄰比的殿宇照得更加明亮。

此山比不得昆侖山雄奇高險,比不得華山宏偉壯觀,也比不得嵩山貴氣逼人,被散落在四方的低矮丘陵映襯著,它卻反而多了幾分,其他三山所不具有的精致秀氣。此山,正是蜀山劍派的所在地,蜀山。

“砰,砰,砰。”

隨著三聲輕微的敲門聲響起,蜀山大殿外一個恭敬的聲音說道:“師尊,弟子許鬆來了。”

“吱呀……”

大殿巨大的木門無風自動,緩緩向兩側打開,大殿中明亮的燈光登時瀉出門外,灑在了一身白衣,豐神俊朗的年輕人身上。除了臉上誠摯的恭敬,許鬆依舊如過往般孤傲,隻是他的眼神之中,精光已經完全內斂,不再像原來那樣鋒芒畢露。

大殿之中,巨大的神像之下,一個中年道士盤膝坐在蒲團上,雙目微闔,氣息悠長,麵色平靜如水,直到許鬆走到他麵前,他的雙眼才緩緩睜開。這人並不是別人,正是許鬆的授業恩師,蜀山劍派掌門通玄真人。

通玄上下打量了一眼許鬆,點頭微笑道:“經過這幾日的鞏固,境界可曾穩定下來了?”

“回稟師尊,弟子境界已經穩固。”許鬆答道。

“好。”通玄笑道,“你本天賦極高,在我蜀山劍派已有數百年不曾出現,不僅對本派所授道法一學便會,更能夠將其總結升華,創造出威力更加厲害的招數。以你的資質和修為,原本幾年前便可達到虛丹境,奈何心結所累,數年來卻總也突破不了瓶頸。為師一直擔心你參悟不透,想不到此番下山,你竟可以打開心結,邁過這一步,總算了了為師一樁心事。”

“弟子慚愧,害師尊操心了。”許鬆慚然說道。

“無妨,你想開了就好。”通玄嗬嗬一笑,說道,“如今時辰也差不多了,既然你的境界已經穩固,那便隨為師來吧。”

“是,師尊。”許鬆答應一聲,緊隨通玄身後而去。

通玄真人引著許鬆來到大殿後方,轉身拐進一所偏僻的房間,房間不大,陳設也十分簡單,隻有一個陳舊的蒲團,仿佛一個靜室。緊接著,隻見通玄手上綻放出青光,抬手在牆上打出幾個符文,他們對麵的牆壁便慢慢褪色,直至變成好像一座水牆一樣。

見此情景,許鬆麵色倒還平靜,雙目卻不由一瞪,他怎麽也沒想到,這麽一個破敗到令人毫不在意的所在,竟然就是通往蜀山聖地的門戶。

“運行蜀山口訣,隨為師進來吧。”通玄沒有回頭,淡淡吩咐道。與此同時,他口中默誦口訣,身上騰起一道淡淡的青光,籠罩全身,然後直接走向牆壁,一下子穿了進去。

牆壁之後,是一個麵積非常廣大的世界,似乎這裏原本就是屬於蜀山的一部分,卻被人們遺忘了一般。此處至今依然還是原始森林,沒有遭到任何人為的破壞,瘴氣動物毒蟲極多,一切都跟數千年前一樣。

通玄似乎來過很多次了,對一切都置若罔聞,徑直帶著許鬆繞過幾個山頭,終於來到了他們目的地,蜀山聖地劍塔。這還是許鬆第一次見到蜀山傳說中的聖地,心中不免好奇,忍不住仔細打量起來。

劍塔,並不是說它真是一座塔,而是一座通體黝黑的小山。整座山共高九十九丈,其上插滿了數不盡的寶劍,隻有劍柄露出山外,又因為山體酷似寶塔,仿佛被人生生切削而成,故名劍塔。相傳,當年蜀山劍派祖師,為求修煉大神通,走遍整片蜀地而不得門路,卻在此處無意中邂逅劍塔,從而修成了無上的神通。

後來,蜀山劍派祖師創下基業,蜀山劍派日益興旺,這劍塔卻在某一天忽然消失,搜遍整座蜀山也再尋不到蹤影。隻是,真正得到認可的蜀山弟子,以及其他七派的核心弟子,心中卻都清楚,劍塔隻是被蜀山劍派封印了起來,成為蜀山劍派核心弟子才可以見到的聖地。

通玄望著麵前那散發著驚人劍氣的黑色小山,眼中閃過一絲發自內心的激動和崇敬,片刻之後,他緩緩彎腰,對著劍塔深深鞠了一躬。許鬆眼中則還有未褪盡的癡迷,眼見通玄的動作,他這才也連忙向劍塔鞠躬行禮。

“徒兒,我蜀山劍派的規矩你已知曉,凡是達到虛丹境的核心弟子與內門弟子,都有一次前來劍塔尋找機緣的機會。可是,劍塔中的劍很難認主,每年都有弟子前來取劍,最終能在劍塔中獲得寶劍認可的人卻非常少,能不能獲得寶劍,便要看你的造化了。”通玄轉過身,鄭重向許鬆說道。

“弟子明白,弟子定會盡力而為。”許鬆說道,望著劍塔目光灼灼。

通玄點點頭,說道:“盡力就好,但也不要太過強求,畢竟劍塔周圍的劍氣太過強大,曾經便有弟子貪圖冒進,最終卻被劍氣所殺。”

許鬆答應一聲,緩緩向劍塔走去。

“嗡!”

當許鬆走進劍塔百丈範圍之時,劍塔上突然發出一聲驚天劍鳴,一股無形劍氣登時以劍塔為中心,猛然向他壓來。萬千劍氣恍若實質,寒意直透骨髓,仿佛要將他千刀萬剮一般,割得許鬆渾身生疼。

許鬆咬緊牙關,雙眼迸射出不屈之色,頂著劍氣繼續前進。他很熟悉這種感覺,隻不過從前都是他讓對手體會,此番卻是發生在了他自己的身上。如果隻是麵對這樣的痛楚,他自問還能夠忍受。

七十丈,許鬆艱難地向前推進,劍氣越來越強,雖然隻前進了三十丈,劍氣卻已經足足強大了好幾倍。這時,隻聽布料撕裂聲不斷響起,許鬆身上的衣服瞬間便被切成了條狀,淩亂得披在他身上。

許鬆滿臉通紅,額頭青筋突起,腳下開始出現清晰的腳印。麵對劍塔強大的劍氣,他已經不得不將真氣運轉到極限,由體外收回到體表,全力同劍氣對抗。

五十丈,劍鳴聲漸漸轉變成嘹亮的龍吟,刺得許鬆耳朵嗡嗡作響,頭昏腦脹。劍氣在此刻也忽然大幅度增強,保護在許鬆體表的真氣瞬間崩潰,一道道明顯的裂痕,將他的身體切割的千瘡百孔。

四十丈,許鬆的腳印越來越深,兩腿開始劇烈顫抖。此刻的他,早已成為名符其實的血人,連衣服和頭發都被血液粘在了皮膚之上。

三十丈,許鬆嘴唇幹裂,麵色蒼白,每前行一步,腳下都會一個踉蹌,留下一個清晰可見的血腳印。他渾身顫抖,仿佛已經到了極限,牙齒咬得格格作響,隻是眼睛依舊熠熠閃光,死死盯著眼前的劍塔。

二十丈,許鬆渾身骨頭發出哢哢的聲響,腳下一軟,忍不住對著劍塔半跪了下去。

“許鬆,如果實在不行的話,就回來吧。劍塔對你釋放的劍氣太強,遠超其他弟子許多倍,絕不是你現在修為可以承受的。”通玄暗歎一聲,強壓下心中的失望,對許鬆大聲喊道。

“不!師尊,我還能堅持!”許鬆咬著牙說道,聲音從他的牙縫中擠出,滿是堅定與傲氣。他用力喘息,劇烈的呼吸,仿佛要將他的肺撐炸一般,雙臂用力,緩緩站起,繼續向前。

十五丈,十丈,九丈,八丈……許鬆的腳步越來越慢,身上的血仿佛快流幹了,渾身真氣也在飛快流失。隻是,他的目光卻仍然明亮而瘋狂,透著不可磨滅的執著。

“唉!”望著許鬆的背影,通玄歎息一聲,看著他的目光滿是複雜。他本希望許鬆能成功取到寶劍,實力更上一層,再加上他自身的資質,早晚必是蜀山劍派的頂尖人物。可是如今……

“罷了,等到他倒下的時候,我再出手,總不能讓他死在這裏。”通玄了解許鬆的性格,知道他不會輕易放棄,暗自決定,在他撐不住的時候便出手相救。

六丈,五丈,許鬆的力量與真氣完全用盡了,隻剩下信念支撐著身體,一直不肯倒下。

忽然,他隻覺得身上一輕,鋪天蓋地的劍氣竟登時消散,漫天劍鳴也全部噤聲,天地為之一靜。劍塔之上,千萬劍柄靜默,仿佛千萬雙眼睛,靜靜注視著許鬆。通玄眉毛一挑,雙手積蓄的真氣悄悄消散,驚喜地望著許鬆一步步向劍塔靠近。

兩丈,一丈,兩米,一米,許鬆終於來到劍塔之前。此刻的他,體力真氣雙雙嚴重透支,視線早已模糊,但他卻還是忍不住抬頭看向整座劍塔,然後才緩緩伸出手,輕輕按在了黝黑的石壁上。

“吟!”

嘹亮的龍吟響徹天地,一柄綻放出耀眼銀芒的神劍,仿佛天地的焦點,從劍塔頂端緩緩上升。天空之中,雲層劇烈翻滾,猶如沸騰了一般,無數閃電從四方匯集而來,如條條巨龍,在神劍正上空瘋狂翻滾閃爍。劍塔周圍的寶劍,也在這一刻同時出鞘,仿佛朝見它們的王者一般,圍繞著劍塔在空中不停盤旋。

“這是……”通玄震驚地望著劍塔頂端的神劍,心髒猛地一跳。此等場景,即使是傳說中的祖師取劍之時,也不過如此吧。

劍塔之下,許鬆渙散的眼睛,望著神劍逐漸有了焦距,一絲若有若無的聯係,緩緩湧上他的心頭。緊接著,一道銀光從劍尖處射出,照射到許鬆身上,他身上的傷口便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愈合,體表流淌的鮮血則匯聚成一滴晶瑩的精血,漂浮在他身畔,同他一起上升,直到停在劍塔之巔。

“湛盧!”神劍表麵耀眼的光芒漸漸變弱,劍身之上隨之露出兩個字,一閃即滅,許鬆不禁出聲念道。湛盧神劍歡鳴一聲,從空中直接降落到許鬆麵前,吸收了他身邊的精血,許鬆也是毫不猶豫,一把握住了湛盧的劍柄。

一時間,湛盧表麵的銀芒徹底消散,天地卻是驟然一亮。隻見那漫天暴虐閃耀的雷電,倏地糾結纏繞在一起,化成一道巨大雷柱,通天徹地,直接從雲端劈下,穿過湛盧和許鬆,猶如一座橋梁,將劍塔與天穹連在了一起。

與此同時,一股強沛到恐怖的能量,瞬間沿著許鬆的手臂湧進他的丹田,再由丹田流轉到四肢百骸,強行修複改造著他的身體。劍塔周圍盤旋的千萬寶劍,則電光閃爍,萬劍齊鳴,在這一刻仿佛完成使命,重新插回到了它們原來的位置,隻將劍柄露出黝黑的山石之外。

許鬆手握神劍,立在塔頂,閉目體會著丹田內龐大能量,以及這股能量對身體帶來的巨大好處。他體表散發著柔和的光,氣勢如淵似嶽,恍若仙人,超凡出塵。許久,他終於重新睜開眼睛,目光變得更加澄澈明亮。

“看來,這次是真的趕不過去了,不過我們兩人之間,早晚會有一戰。”許鬆苦笑著望向中州少林寺方向,嘴角微微上翹,嘴唇輕啟,不無遺憾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