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近了，秦嬌發現了唐念，她熱情地抬手打招呼，"你終於來了，過來占卜一次，衣衣占卜得很精準。"
秦衣也跟著抬起頭。
目光觸及到她身旁的塞繆爾，像是僵了一下。
少年有種詭譎妖異的暗紫色眼眸，口罩遮住臉，卻讓人覺得他在微笑。
“可以為我占卜一下嗎？”
他很好奇，躍躍欲試。
比起最初看見唐念時緊張惶恐的樣子，最近的秦衣狀態已經好了很多，有時麵對唐念還能正常的開玩笑。
但此刻看到她身旁的少年，剛點頭打算說可以，一隻手放在古籍上，整個人忽然僵住。
“怎麽了？”少年含笑，“為什麽還不開始。”
秦衣看見他後反應像是在害怕。
手指幾次沒能翻開書封，像個剛馴化四肢的假人類。
唐念立即擋在麵如土色的秦衣麵前，將塞繆爾往身後推，“你先去一邊逛逛。”
“我真的想占卜一下。”
少年像是無辜，路燈斜照下來，他腳下的陰影漆黑龐大，雙眼裏透著難以察覺的可怕。
唐念表情嚴肅，“去一邊逛逛。”
長長的深色天鵝絨桌布垂下，遮住了唐念的腳，視線被遮蔽的角落裏，濃鬱的黑色物質纏著唐念的腳踝，被她一腳踢開，像是粘人卻被排斥的大狗，盤踞在陰影中。
少年用幹淨無害的眼神看了她良久，發現唐念不為所動，終於安靜下來，後退一步。
“我不說話，就陪著您。”
秦衣已經很久沒在唐念麵前失態過了。
隻是今天她背後站著惡魔，她一看到惡魔就緊張得說不出話來，占卜的手似乎都開始顫抖。
更詭異的是那本占卜書在塞繆爾麵前怎麽樣都打不開。
唐念回頭瞟了一眼塞繆爾，對方神情無辜。
她擋住少年的身影，坐在攤位前，開口溫聲問，“現在可以為我占卜嗎？”
秦衣搖頭，“占卜書現在打不開，我能給你的提示依舊是空白牌。”
唐念思考了一下，問她，“空白牌是什麽意思？”
“命運不在預言之中。”秦衣在她柔和的嗓音中冷靜下來，“你的一切都是空白的，也可以理解為你的一切都可以是全新的。”
“全……新的。”唐念輕笑了一下。“是你的書告訴你的嗎？”秦衣點頭，手指摸索著古老的書卷。陳腐厚重的古籍在她手中發出微弱的共振，像在回應。
唐念問，“我能看看你的占卜書嗎？”
秦衣低垂著頭，似乎在猶豫，但最後還是將書拿出來，遞到唐念手上。
奇異的感覺順著陳舊的封皮蔓延，傳遞，流淌進手心。
唐念摸著書皮，感受到它在長久的時間中，已經和秦衣締結了某種共鳴，帶著她走過最艱難的時光，現在應該已經成了秦衣生命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
但是它對唐念來說沒有用。
她隻需要自己知道自己是從哪裏來的，就已經足夠了。
“保護好它。”對著秦衣古怪的目光，唐念隻說了這一句，就起身，“我一會兒要去表演了，你和你姐姐要不要來聽？”
起身時聽到秦衣喊住她，轉過頭，看到她的表情有些緊張。
“今天林先生是不是也來了？”
林先生？
LINCapital是這次慶典的讚助商，條幅拉在教學區主建築樓上方，唐念很快意識到她在說誰。
但不理解秦衣為什麽忽然提到他。
秦衣遲疑了一下，斟酌著開口，"林先生是個很好的人。"
原本打算離開的唐念停下腳步，轉而重新麵向她，"為什麽這麽說？"
“他曾幫我解過圍，我以前會打很多份工，遇見很多客人，他是唯一一個幫我解圍的。”
但這不是全部的理由。
秦衣摸著手下的書，說，"而且，他會救下許多人。"
許多許多人。
救這個字莫名的沉重，唐念站在原地若有所思。
垂眸看向秦衣手指下的古卷。
她眼中的毀滅，在秦衣的占卜中，其實是拯救嗎？
唐念直到很久以後才真正理解了這背後的因果邏輯。
正是因為031曾經保留下了眾多生命，死海古卷才在命運的安排下賦予了他變成真正生命的機會，讓冰冷的人工智能得以創造出一個能夠將他從囚籠中解救出來的生命體。
唐念抬起頭，此時的天色已經黑下來了。
從天際線處暈染擴散的橘紅色，像是烈焰熄滅前的最後一縷火光。視線向東，半邊的天空已經被濃重的深藍色浸染，暖黃色的路燈將校園照得明亮溫暖。
每隔幾米的路燈下，攝像頭安靜地亮起紅光，電子眼無處不在。
可她已經沒有被監視的感覺了。
唐念點頭，又聽到秦衣說，"你們上次看起來像是有矛盾，你好像不怎麽理他。不過那次你是為了他才願意去山裏的吧？"
秦衣拿起一張空白牌，沉默了片刻，還是開口，"有些話如果想說，就趁來得及的時候說，不要給自己留遺憾。"
唐念回頭問，"這也是占卜出來的嗎？"
秦衣笑著說，"算是吧，占卜書傳遞給我的。"
唐念垂眸，隻是又說了一遍，“好好保護它。”
拉著在一旁臉色古怪的少年轉身走去。
晚上七點半，音樂舞劇如期開始。
唐念穿著羽毛衣服，舞台上燈光很亮，並不能看清下麵的景象。
但她知道他們應該是來了的，這種感覺很怪異。前後和她有過糾纏的人出現在同一個地方，的確很讓人緊張。
舞台設計華麗而陰森，得益於資金的注入，演出團隊得以在視覺效果上運用先進的科技，整個現場通過高科技的投影技術，營造出一種如夢似幻的沉浸氛圍。
舞台周圍布置了多台攝影機，它們從不同的角度捕捉每一個細節，包括頭頂的吊臂攝像機，它們將全方位地記錄下演出的每一個瞬間，經過剪輯後上傳至網絡平台，表演也將作為專業技能考核的補充，為學生提供額外的分數。
期間某一個場景是惡魔從地獄爬到人間，他抬頭向天空呐喊。
可無奈天使都是聖潔的、禁欲的，而惡魔愛上天使，注定是一個永遠無法得到對方回應的悲劇。
……但這僅僅是就這場舞台劇而言。
唐念平靜地彈奏，一個段落結束，抬頭看過去，戲劇表演專業的學姐麵無表情地飾演高不可攀的天使形象，確實淡漠禁欲。
可她認識的天使跟這四個字毫無關係。
比如此刻，她就能感受到晦澀的，濃重的，像是快要將她封死在舞台一角的熱烈視線。
這種視線屬於一個剛重獲了雙眼的真正的天使。
想到對方應該正在台下看她，唐念心如止水，繼續彈奏下一個段落。
演出結束之後，竟然沒有看到沙利葉。
報告廳的舞台劇演出後就是班級抽簽選到的鬼屋主題劇本殺活動。
這是由唐念所在的器樂表演專業班級抽到的活動，活動的所有盈利將會作為後續賽事經費以及未來的獎金使用。
唐念被四手聯彈的搭檔徐熙拉著自拍了無數張。這一次拉到了大型投資公司的資金支持，所以鬼屋主題場景布置得相當好，按徐熙的話來說就是很有氛圍感，適合她們今天的造型。
她興致勃勃地全方位多角度地擺姿勢拍照，唐念被她拉著，像個起到造型作用的工具人。
徐熙拍完照片心滿意足，手指劃出殘影，迅速地淺P了一下，發了張九宮格。
想文案的時候又糾結了很久，最終留下一句神神秘秘的黑與白，打了一個蜘蛛網的emoji表情上去，並明示唐念給她點讚。
造型工具人又被徐熙直接拉著推到鬼屋。
唐念還恍惚於不知如何麵對這幾件廢棄教室的陰影，視線一暗，眼前憑空多出來一道高挑的身影，"抱歉。"
少年含笑，睫毛又濃又長，一雙眼睛攝人心魄。
徐熙張了張嘴，神情有些驚訝。
“你是海島，海島遊學那次的……”
少年眨了眨眼睛，兩隻手搭在唐念肩膀上，“借一下她。”
周圍很吵，徐熙卻全都充耳不聞。一雙眼睛在黑暗中睜得圓圓的，像是想看清消失在門後的那道身影。
大二的學生年紀大多不大，正值青春中最美好的年華，腦子裏都是風花雪月的故事。藝術學院的女生見多了好看的同齡異性，卻沒有一個是他這樣，能給人留下如此強烈深刻的印象。
短暫出神後她迅速低下頭，手指飛快地敲打屏幕，興奮極了。忙不迭去通知上次遊學結束還對驚鴻一瞥的海島主人念念不忘的那些室友。
「你們絕對想象不到我見到了誰……」
唐念被拉得站不穩，疑心這裏會不會太黑了。
踉蹌倒入黑暗中，又被人緊密的從背後抱住。
少年一貫清冽的氣息，此刻如同惡鬼。他本就姝豔的唇角愈發紅潤，像喝了血，冷冷地笑了一聲，眼底翻湧著陰鬱的神色，轉頭麵向唐念的表情卻十足溫柔。
他不喜歡這場舞台劇，一點都不喜歡這個令人作嘔的劇情，每一段台詞都讓少年倒足了胃口。
可他臉上仍舊掛著與翻湧著強烈怒氣的真實心情截然不同的溫柔笑意，討好著他這個場上真實的惡魔唯一想帶走的寶物。
"主人，我們可以回去了嗎？"
可惜，暫時還不能。
調整了表情，少年笑盈盈地看著唐念，“您今天很漂亮，打破了我對那些天翼種醜陋掉毛的印象。”
天使還會掉毛嗎？
唐念羞恥地推著他的肩膀說，表情嚴肅，"別誇。"
可是少年偏偏也學起徐熙的樣子，拿出一隻不知道從哪裏弄來的手機，還對她說，"笑一笑，看我的鏡頭。"
唐念勉強露出一個稱得上笑容的弧度，眼角餘光看見不遠處的電子攝像頭，臉垮了下來。
心生尷尬。
她急躁地想去換衣服，可劇本主持人已經關上了身後的門，開始清點人數分配角色分配劇情。
一陣音效響起，劇本主持人的聲音配合著響了起來，“在一座古老的百年名校裏，流傳著一個關於圖書館的詭異傳說。這個圖書館建於上個世紀初，有著高高的書架和長長的走廊，學校裏有一對癡心相戀的情侶……”
鬼故事開始了。
唐念捏著手裏的劇本，看著身邊莫名多出來的塞繆爾，有些著急，但此刻離開顯然不太合適。
塞繆爾轉眸安靜地看著她，像在思考什麽。
“您怎麽了？”
唐念抿唇，像是放棄掙紮，“你這樣，安靜的陪我一會兒，等結束了我們一起出去。”
音響裏放著帶有微微電流音的恐怖音效，放了一些緩慢的氛圍音樂。
因為是多人大型劇本，前麵的一對情侶在黑暗中依偎著聽著情侶鬼故事，有點身臨其境的感覺。女生依偎在男生懷裏小聲說著“我怕”，兩個人抱得更緊。
少年若有所思，忽然回頭問唐念，“您害怕嗎？”
唐念蹙眉，搖了搖頭，“這有什麽好怕的。”
“那他們是在做什麽？”少年求知欲很強。
唐念頓了頓，湊近少年耳邊如實說，“我覺得這裏氛圍感不強，還沒有之前在你的世界嚇人。”
劇本主持人的聲音還在繼續，“有一天晚上，男生獨自一人在圖書館裏閱讀時忘記了時間，圖書館的鍾聲敲響了午夜十二點……”
當——
毫無預兆的鍾聲從頭頂響起。
一瞬間，像是一層陰冷的冰霧從天而降，所有人都打了個冷顫，仿佛在他們頭頂之上不是另一層控製的教室，而是真有一個巨大的鍾樓。
鐺鐺鐺的敲擊聲還在繼續，有人在心裏默默數著，整整十二下，不知是誰小聲問了一句，“咱們頭頂……建鍾樓了嗎？”
旁邊的人小聲回答，“你傻呀，肯定是音效。”
“哦哦，拉到讚助就是不一樣，音響效果真好，跟真的一樣。”
唐念心裏也咯噔一下，她回頭，悄悄看身旁的塞繆爾，少年神情自若，好像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她正糾結著，聽到主持人繼續說，“學校裏突然電閃雷鳴，轟隆一聲，他看見窗外……”
轟隆——
窗外忽然響起雷鳴，距離窗戶坐得較近的男生一哆嗦，唐念立即伸手抓住塞繆爾的手腕，“別鬧了！”
少年一臉無辜，“您說沒有氛圍的。”
因為過分靈異，反而沒有人往真的上想，大部分人都在感歎拉到讚助就是好，效果做得這麽逼真，就連劇本主持人都有些驚訝，這跟先前排練好的不一樣。
唐念再三警告塞繆爾不準多事，就告訴他等劇本走完就可以離開這裏。
擴音器中傳出的音效刻意渲染得很緊張，“有人殺人，凶手可能還逍遙法外，混跡在人群中。第一輪搜證推理現在開始。”
室內光線昏暗，唐念跟著一群人一起裝模作樣搜證，實際上也興趣缺缺。
這種興趣缺缺也被跟在身旁的人看在眼裏。
"想要知道答案，"塞繆爾輕聲說，"問問就知道了。"
"怎麽問呢？"唐念隨口敷衍一句，其實並不好奇。
話音未落，一道幽暗的身影從地麵緩緩蜿蜒而出，陰冷潮濕的氣息撲麵而來，仿佛從另一個世界鑽出來的……
唐念被這突如其來的景象嚇得一跳，本能後退一步貼上少年的身體尋求庇護。
塞繆爾從善如流地抱著她，一邊輕柔地拍打著她的後背，一邊冷靜地向那道身影詢問，“你死了多久了？”
回應他的是一段模糊不清的尖嘯。
像是淒厲的風從枯葉間刮過。
“一百年，那你應該見到了。”少年點頭，"是誰殺了人？"
周圍一片沉默，一桌人傻眼了，被這突如其來的轉折弄得不知所措。
這是什麽狗血劇本殺。
唐念捂住臉，趴在桌子上不願麵對。
"這跟我之前拿到的本子不一樣。"周圍有人忍不住小聲嘀咕，“這是托嗎？怎麽還有問鬼魂的環節？”
"好高科技……"另一個人驚歎道，"是什麽立體投影技術嗎？"
少年已經問完了話，擺擺手，扭曲的魂體鑽回地下。
他轉過頭，漂亮的紫眸熠熠生輝。
對不願抬頭的唐念說，“這裏沒有人殺人。”
“……”唐念用長久的沉默平複呼吸，“謝謝你。”
真是一場酣暢淋漓的鬼屋劇本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