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醫院回來後，林隅之更加認真地研發他的腦神經連接係統。
這個項目其實已經進入理論階段，也做過動物實驗，隻是遲遲推進到人類做活體的那一步，其實他的內心已經有了把握，這個技術大概也已經成功了。
未能走向最後一步的原因，是法律的限製。
唐念也從一開隻有他找借口才回來，到現在，經常來這裏找他聊一些問題。
大概她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現在她在林隅之這裏，林隅之的辦公室裏待的時間已經遠超過在她自己的辦公室。
她沒有意識到，是因為來到他這裏從來都沒有時間概念。
林隅之將一切可能會被她發現的，會讓她感覺到，察覺到時間流逝的物品都收了起來。
這裏沒有時間的提醒，隻有能讓人放鬆下來的柔和的光線和溫暖的色調。她喜愛的零食隨處可見，空氣中彌漫著她鍾愛的清香劑氣息，有安眠的作用。
有時，她在這裏吃完零食後就會沉沉睡去，偶爾她打算走，林隅之會不經意間播放令她感興趣的電影和還有這個世界開發的最火的遊戲。
在他這裏，時間總是在不經意間流逝。
當唐念察覺到她已經在這裏待了很長時間的時候，她已經和林隅之熟悉了起來，熟悉到沒有必要避嫌。
而且她覺得林隅之這裏比她的辦公室更加舒適。
反而沒有要走的理由了。
而就在這種時間的推移之下，外界世界也產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唐念已記不清具體是哪一天，正如日中天的AI項目忽然被勒令禁止繼續研發。
而頒發這項指令的是官方，他們宣稱人工智能迭代速度太過恐怖，已經對公共安全構成了威脅。
然而，就在明麵上禁止這項技術的同時，‘官方’卻在幕後秘密地用重金收買核心團隊的成員，讓他們為其他公司服務，繼續發展相關技術。
當戰爭爆發的消息傳來，唐念並沒有感到驚訝。
被挖走的研發團隊技術人員將備份的項目數據賣給了一個財團控製的國家，代價是，另一個國家銀行係統被入侵，所有公民的電子賬戶資金一夜之間被清空為零。
唐念不驚訝是因為她早就在南宮家聽‘維修員’講過這一切。
眼前發生的事實無非是佐證她的猜測——眼下這個世界，就是複刻的031誕生的那個世界。
奇怪的是林隅之的態度。
發生了那麽大的事，他始終表現的冷靜而從容，仿佛早已預見了這一切。
他似乎對這場技術背後的權力鬥爭並不關心，依舊每天在自己的辦公室裏，專注於自己的工作，不受外界風波的影響。
像一個不小心看到預言書的人，不慌不忙。
他的這種態度讓唐念不自覺聯想起公布他技術入股股份比例時，林隅之淡定的表情，他好像真的對錢這種東西不感興趣，這樣的人真的很少見。
林隅之不慌不忙，外麵的世界卻亂了套。
這是一個全球化程度極高的世界，沒有任何一個國家可以在這場災難中獨善其身。
經濟震**，金融海嘯，電網癱瘓，衛星失靈，交通運輸一片混亂，生物與化學生產投放係統失控導致許多人受傷，這一場堪稱恐怖的信息戰爭讓每一個人領略到了AI的可怕之處。
而這僅僅隻是災難的開始。
熱戰爆發的那一天，唐念去了林隅之的辦公室。
公司早已因戰爭而無限期休業，可他還在。
看到她過來，林隅之輕笑著說，“今天沒有來得及給你準備零食，我常去的那間商場關門了，你等我一下，休息室裏有食材，一會兒我給你做巧克力冰沙。”
“你在做什麽？戰爭爆發了，你為什麽還要來上班？”她問。
林隅之的手指在薄膜鍵盤上跳躍，速度很快。
“稍等，上傳需要一點時間。”
“上傳？”
“是的，我打算將之前的迭代最高版本的模型上傳。”
唐念疑惑，“那個模型不是被官方封起來了嗎？”
林隅之抬頭，金屬細框眼鏡後的眼睛因為長久盯著顯示屏而泛起一點淺色的血絲。
他輕輕笑了一下，溫和的麵容被熒目光照得半明半暗。
“一直以來用於麵向大眾的模型都不是最終版本，上麵加了許多限製，我現在要上傳的這一部分是解碼過的，這個版本更加智能高效。”
一旦上傳，它就會像海綿一樣吸取網絡上的海量信息。
變成一顆聚集幾十億人共同智慧結晶的超級電子大腦。
唐念突然問，“有沒有可能，你創造的這個東西，它在未來，會變得像監獄一樣，將人類豢養起來？"
林隅之輕聲重複，"監獄？"
他若有思索地問她，“為什麽會像監獄？”
唐念低下頭，繼續刷手機。
“你在看什麽？”
唐念正看得津津有味時，麵前落下一道陰影。
她抬起頭，對上林隅之溫潤的眼睛。
唐念毫無避諱的抬起手，屏幕正麵朝向他。
林隅之看見屏幕上最明顯的四個字。
費米悖論。
“這是什麽？”
唐念不答反問，“林教授，這個世界的科技程度發展到現在，太空探索技術也已經很發達了，至今有發現過外星生命嗎？”
林隅之喉間發出了一個很輕的疑問音。
似乎在好奇唐念的突發奇想。
唐念問，“是不是目前為止，還沒有發現過一個外星文明？”
林隅之點頭，“是的。”
“林教授，我們每天都待在一起。”唐念問，“你有沒有發現你的生活場景，很少。”
“很少？”林隅之思索了一下，眼神溫和，“他們說過，我是一個沒有娛樂活動的人，所以生活場景隻有家和研發中心兩點一線。”
頓了下，他問，“是不是覺得我有些無趣？”
可唐念說的不是這個。
“宇宙的直徑可能高達23萬億光年，可觀測宇宙直徑隻有930億光年。宇宙中至少有2萬億個星係，恒星數量至少為2000萬億-億顆。僅我們所在的這個星係就有88億顆行星擁有支持生命存在的條件。”
“這是不是意味著，宇宙中適合生命生存的星球也是不計其數的？”
唐念將曾經別人告訴她的話，原封不動的告訴林隅之。
看著他的眼睛，唐念問，“林教授，你說，它們都在哪？為什麽我們觀察不到？”
林隅之麵色平靜的看著她，溫和的笑意漸漸歸於平淡。
“會不會在你不知道的時候，許多文明出現又消失，許多星球誕生又隕落。”
她問，"會不會，你看不到的維度中，更高等的生命。"
說完這句話，唐念轉過手，拿起放在桌子上的手機，手指在網頁上滑動，點開一個百科遞給林隅之。
屏幕上的頁麵是唐念在閑暇之餘，無意間刷到的。
她的手機是希瓦納斯給的，可以連到她原本世界的網絡上，還能打開社交軟件和秦嬌聊天。
這是一個和林隅之世界截然不同的網頁構造。
一開始唐念也覺得這種跨次元的聯絡方式很詭異，但是希瓦納斯從來都可以無視障礙無視時間和空間將電話打通到她手機上，所以也不奇怪了。
畢竟他們的存在本身就是一個bug。
“你的數據不太對，但你說的對。”林隅之回到之前的話題，認真回答她的問題，“目前，太空探索還沒有發現過外星生命。”
這是一個和唐念生活的世界科技水平截然不同的世界，遠遠高出她的世界，深空探索已經十分發達。
與日耀星類似條件的行星在宇宙中有無數個，當前的宇宙探測器已經走了很遠的距離。
理論上講，其中許多星球是擁有生命出現的條件的。
但是，沒有。
因此，這個問題才格外細思極恐。
屏幕上的網頁百科上寫著一串文字。
林隅之讀了出來，“1950年，費米在與同事們的談話中聊到了外星文明在哪裏這一問題，並進行了簡單的計算，提出外星文明存在的概率是很大的，因此這個問題成為了一個悖論。”
唐念抬起頭，發現林隅之的視線落在她身上。
良久的看著她。
頓了頓，她概括，“費米悖論，包含兩個主要的矛盾論點，一是銀河係中應當存在大量的外星文明，二是我們沒有觀測到外星文明的跡象。”
她說著，林隅之安安靜靜的聽。
從始至終沒有打斷過她。
屏幕上那個完全陌生的網頁頁麵已經暴露在林隅之眼前。
以他的智商，從唐念給他展示的那一刻，他就會察覺到異常。
林隅之忽然輕聲問了唐念一個問題。
“如果，一片森林裏隻有一隻鳥，說明什麽？”
唐念一言不發的看著他。
垂在身側的手緩緩握緊。
他似乎也不需要唐念的回答，就已經給出了答案。
“說明這片森林很可能是假的，鳥是被人放進去的。”
如果一整片海洋中隻有一條魚，那很有可能，這裏不是海。
而是玻璃魚缸。
林隅之回答了唐念最初問的問題。
“如果我們在宇宙中找不到外星生命，那我們的宇宙也很有可能，不是真實的。”
杯子裏的咖啡已經涼了。
黏在陶瓷壁上，留下深褐色的汙漬。
林隅之緩慢地下頭，看著杯子中自己的倒影。
唐念的心跳很快。
她問，“有沒有一種可能性，我們所經曆的這個世界是類似於某種模擬或構造的環境，就像你說的，‘模擬城市’概念。”
“所以，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林隅之語速平穩，聲音在安靜的機房回**，咬字很清晰。
“我知道你想問什麽，你想問，有沒有可能，有一個‘設計者’，布置了眼前的這個宇宙場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