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滴答。

雨水落在大理石地板上的聲音無端響起。

肩膀一重。

唐念不知什麽時候,靠在他肩膀上睡著了。

作為一個人類,為什麽會比他還容易睡著?

少年眨眨眼,緩慢地轉過頭,看向肩膀上熟睡的女孩。

眸光溫柔得仿佛融化的蜜糖。

她睡得安穩又平靜,白皙柔軟的臉頰在鎖骨的擠壓下微微變形,淡粉色的薄唇沒有完全閉緊,依稀可以看到雪白的牙齒,和柔軟的舌。

呼吸綿長而細弱,一如她脆弱又病痛纏身的身軀。

她就這樣毫不設防地躺在他的懷抱中睡著了,任何一個擁有魔法的生物都可以輕而易舉摧毀她,左右她。

柔弱的人類,連反抗都做不到。

少年的眸色逐漸深沉,緩緩醞釀著一場深紫色的海嘯。

所以也不能怪她,那些擁有討厭力量的東西對她動了不該有的心思,她怎麽反抗得了?

這座島在他看來並不算是不堪一擊,至少這個世界沒有任何一個存在可以摧毀他,在獲得他的同意之前,甚至沒有任何生物可以登錄這裏。

黑暗中,緩慢蠕動的東西沸騰起來,豎起一道道荊棘般的尖刺。

它們展露出戾氣橫生的一麵,危險而虎視眈眈地呈現出防備與蓄勢待發的攻擊姿態。

塞繆爾像是對這些變化一無所覺,他專注的貼近懷裏的人類,仔細地觀察著她細微的表情。

這是她真實的身體,抱起來又輕又軟,熱熱的,他用眼睛描摹過她每一寸肌膚,自她閉合的眼,精致小巧的鼻子,最終定格在他偷偷吻過許多次的,柔軟且的唇瓣上。

距離近的幾乎可以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少年眼睫輕顫,抿緊了唇,眸色也越發晦暗。

他曾聽這張嘴中說過甜蜜的話,說過要他來找她,說他們兩個不分開。

騙子。

塞繆爾悠閑地抬起手,撫摸著她的頭發。

“看了那麽久。”

他柔和地笑著,下巴抵著人類順滑的長發,“就這麽喜歡看嗎?”

門廊盡頭,一道人影沉寂地站著。

雨滴從濕透的金發上滾落。

滴答,滴答。

一滴滴,砸在大理石地板上。

背後半透明的蟬翼翕張,掛著濛濛的水霧。

希瓦納斯眼中湧動著某種即將失控的冷戾,受叛的慍怒湧動在微紅的眼底。

他幾乎什麽都聽不到了,他的眼中隻剩下唐念。

她被包裹在層層疊疊的黑暗之間,仿佛被地獄囚禁,年輕的黑暗神靈像圈禁獵物一般,以充滿濃鬱占有欲的姿態將她抱在懷裏。

他把她抱得很緊,俯下那張帶著令人作嘔的笑容的臉,湊近她的唇,少年的眼底湧動著希瓦納斯極為熟悉的,幾乎也同樣出現在他自己眼底的,令人恐懼的癡迷。

痛苦讓他幾乎失去感官和理智。

希瓦納斯知道自己這樣出現,一定會嚇壞她。

於是他用了箴言,讓她陷入一場甜蜜的夢。

可他自己,卻仿佛被惡作劇的孩童撞塌的積木,正在一片片分崩離析,空洞的胸腔中仿佛有一把駑鈍的匕首在用力切割,慍怒和痛苦衝撞著他,讓他眼前一陣陣發黑。

希瓦納斯死死地盯著不遠處,脖頸上帶著鐐銬的蒼白少年。

“鬆手,放開她。”

“鬆手?”

那個少年愉快地笑了,扯了扯脖子上的項圈,眼角眉梢透著一股剛剛飽食過的饜足,說,“你看不出來嗎?是主人無法鬆開我啊。”

他伸出兩根手指,勾著脖頸間的布料,慢慢地,輕緩地拉下衣領。

露出黑色的項圈,脖頸與鎖骨上,帶著清晰的指痕與牙印。

“我是她的狗啊,狗要怎麽放開主人呢?”

轟隆隆——

建築破裂與大地崩壞的聲音和雷鳴混合在一起,驚擾了許多停留在島上的無辜訪客。

裹脅著浩瀚生命力量的世界樹藤蔓以極為凶狠的姿態,一改往日青翠溫和的模樣,密密麻麻的葉片呈現出鋒利堅硬的金屬質地,仿佛無數淩厲的匕首一般,頃刻間撕裂大地,從四麵八方呼嘯而來。

黑暗中,濃稠黏膩的瀝青狀物質“嗡”的一下炸開,仿佛噴湧而出的岩漿般自下而上掀起一道黑色的巨大屏障。

幾乎隻在短短一瞬間,這幢耗費了大量人力物力財力的建築,變毀成一片廢墟。

無數晶瑩剔透的血紅色寶石滾落在破碎的瓦片塵土之間,一如最不值錢的碎玻璃一樣,掩埋在廢墟之下。

希瓦納斯眼底通紅,往日溫潤翠綠的眼眸灰暗一片,像熄滅的燈盞。

他渾身緊繃,呼吸異常狼狽,已經徹底失去了精靈族一貫的冷靜。

“放開她。”

希瓦納斯的聲音低沉而沙啞,隱隱透出一絲即將分崩離析的顫抖。

他大可以直接搶奪,可是,她就在他懷裏。

像隻被捉住後頸的柔弱的兔子,獵人危險的手正一下一下,慢條斯理地撫摸過她的長發,肩膀,和後背。

“把她還給我。”

他不可以失去她。

他的世界已經毀滅了。

他……隻有她了。

端坐在黑暗荊棘之上,高挑蒼白的少年將昏睡中的人類抱在懷裏,希瓦納斯給了唐念一場甜美的夢,她睡得很好,看不見盤踞在周圍,虎視眈眈的藤蔓與荊棘。

“給你?”

塞繆爾以一種極其挑釁的姿態,輕輕地笑著。

他居高臨下,目光自上而下將處於失控邊緣的精靈打量了一番,心中浮起忌憚,眼神卻愈發輕蔑。

“憑什麽。”

“你想要什麽?”

精靈幾乎快要失去理智。

誕生於世界樹最高葉片上的光明精靈,亞爾夫海姆的唯一神明,與生俱來便是高高在上睥睨眾生的希瓦納斯,此刻臉上隻剩下絕望與瘋狂,“你要什麽都可以,把她還給我。”

塞繆爾慢慢伸出手。

骨節分明的手指穿過唐念的長發,將她的臉頰壓在自己懷抱中。

一字一句,清晰地說,“我要的就是她,你給嗎?”

大地瘋狂的震動。

猛烈的搖晃引發了巨大的連鎖反應,原本平靜的海麵突然變得異常狂暴。浪濤翻滾,仿佛無數凶獸在海底蘇醒,爭相衝破海麵的束縛。海的顏色由深藍迅速轉為灰白,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狂暴感。

迅速升高的海浪以雷霆萬鈞之勢,向著海岸線猛撲而來,不斷吞噬著沿途的一切,無論是礁石、船隻還是岸邊的建築,都在其強大的力量下顯得如此脆弱。

不遠處的建築裏,接二連三醒來的人匆匆爬起來,在長廊裏邊奔跑邊大喊,“別睡了!地震了!”

越來越多人從猛烈的動靜中醒來,驚恐地望外逃。

“快往高處跑!”

“跑個屁!我剛剛眼睜睜看到一幢樓塌了!找船和救生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