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後,唐念和潘煜從玻璃旋轉門中走出。

迎麵而來一輛黑色汽車,門童立即迎上去將車門打開,一個略顯肥胖的男人走下來,看到潘煜有些驚訝。

“潘教授?你竟然也會來這裏吃飯,我以為你會一天到晚泡在實驗室,跟你那堆藥劑過一輩子。”

潘煜看清了人,微不可查地皺了皺眉。

又換上笑容,“總長。”

接著,男人的視線從他流轉到唐念身上,眼中多了些驚訝,“這位是?”

他的視線有些灼熱,顯然是認識唐念的。

潘煜笑容凝了凝,不動聲色地往前站了一點,將她擋在背後,像所有物被人覬覦了一樣心生不快。

“哦,我想起來了,這位是你的女朋友吧?”

潘煜眼神很深,藏著某種即將破土而出的情緒,隻是片刻後又恢複成那種遊刃有餘的斯文狀態。

向唐念介紹,“這位是負三層總長,曾經’奇點’項目中,我們做過同事。”

末日後,西裝革履的怪物披上人皮,爬到了現在這個主宰生殺大權的位置。

唐念回以笑容,萬事以醉酒為遮掩。

隻是對方的眼神讓她不舒服。

連帶著口袋裏的東西也蠢蠢欲動。

那人又開始打量唐念,“有些眼熟呢,好像見過,不止一次。”

“以前做過病原實驗,我們投過屏。”

“哦……這樣啊,果然是她,怎麽看起來瘦了這麽多?”

男人走上台階,距離一下拉近,唐念不適應地後退半步,對上男人露骨的眼神。

“現在也來這一層生活了嗎?看起來沒有改造過對吧?”

以往基因實驗藥劑中進化概率最高的那一批都會留給上層人享用,所以生活在上層的大部分人,不是自身擁有異能,便是擁有超高的知識水平,用於換取貢獻點來掌握下麵這群羔羊。

像唐念這種既沒有特殊貢獻也沒有能力的人來到上層,一般來說,通常都不是那麽光彩。

那雙名貴的皮鞋尖快抵上唐念的腳。

潘煜在一旁看著,卻沒有阻攔。

嘴角甚至掛著恰到好處的笑容。

多莉實驗員,醉了,應該不會怪他吧。

年輕的女人低垂著頭顱,眼尾帶著一點濡紅,身上有明顯的水汽,應該是喝過酒。

她的皮膚過分蒼白,帶著一些病弱的氣息,下巴尖尖的,睫毛翕動,皮膚讓人聯想到牛奶。

這種病嬌嬌的人來到上層,可不就是被玩弄的角色。

“我們晚點還有聚會,你可以帶她一起來。”男人臉上帶著笑,眼神始終粘在唐念臉上,“別總把人藏著,帶出來給大家見一見。”

唐念極少在這一層活動,是新鮮麵孔。

潘煜的臉色難看至極。

之前的D012多次出現在屏幕上,用以分析病原體,早期的她看起來太過呆滯,後期無人機拍攝的畫麵也模糊不清,所以她的模樣明珠蒙塵。

現在這雙眼睛太過靈動,身上也自帶著一股和末日格格不入的幹淨與脆弱,好像輕輕一捏就會斷氣的羔羊,在很大一部分程度上,可以取悅到這群在末日裏冷眼旁觀得太久的上層人。

又寒暄了幾句,男人這才走向餐廳。

潘煜沉默了片刻,臉上重新對上笑容,轉過身要送唐念回去。

說實話,這樣的世界真的很糟糕。

唐念也在某一瞬間產生,它被摧毀也好的想法。

可人終究不是神,人永遠無法窺探到自己在廣袤宇宙中扮演著怎樣的角色,也不知道文明究竟發展到了什麽樣的時期。

她又有什麽資格站在高處評價世界?

路過潘煜在三層世界的實驗室,他忽然停下來,說有東西要去拿,讓唐念去休息區先坐一會兒。

書架上有許多資料,與基因改造相關的複雜文獻,另外還有一堆與神學相關的書。

潘煜還看這個?

不知出於什麽樣的巧合,唐念身邊與神沾上關係的人,好像都有一些瘋魔屬性在身上。

“多莉。”

正在隨手翻看,唐念聽到背後有人喊她。

這次她已經做好了準備,回過頭。

潘煜摘下眼鏡,漆黑的雙眸看向她。

一瞬間,大腦空白。

與不久前一樣。

那種感覺就好像快要進入睡眠之前的空白狀態,她甚至意識不到自己在幹什麽,身在哪裏。

潘煜的特殊能力是催眠,想要讓她言聽計從很簡單。

他走過來,慢條斯理地抽走唐念手中的書,一向儒雅的音色帶著高高在上的命令感,告訴她。

“多莉,我們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堅定的柏拉圖禁欲主義者,終於在曆經一頓晚餐後,確認了他的靈魂伴侶。

他要與她一同見證這個世界的衰亡,見證最美麗震撼的毀滅。

“多莉,你可以拿到病原體最具活力狀態下的體液,對不對?”

“你可以做到的。”

“我要你找回最鮮活的它。”

如果普通人看到他的眼睛,陷入催眠,恐怕真的會像木偶一樣聽從他的指令。

唐念的眩暈隻維持了不到兩秒的時間,和在餐廳時如出一轍,那時的她剛恍神就被冰冰涼涼的東西喚醒,L貼著她,像退燒劑一樣糊在她後背上,很冰,讓她一個激靈清醒過來。

接著就聽到潘煜詭異的話語,由此才產生了推測。

怪不得他一直戴著眼鏡,他的特殊能力倒是很符合他斯文敗類的氣質。

潘煜的手裏還拿著一管細長的密封注射液。

“如果你足夠聽話,足夠天真。”他晃了晃手裏的東西,“我就不會給你注射這些。”

這種東西和那些能讓人變得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的注射液有異曲同工的妙處。強健她體魄的同時,會讓她回歸最單純最幹淨,也最笨拙的狀態。

那是他喜歡的多莉的狀態。

隻是再柏拉圖的人也對外形審美有需求。潘煜想了想,又把東西放下來。

如果多莉和他對世界的看法一致,那他不介意讓她多聰明一會兒。

重新帶回眼鏡,潘煜變成那個溫文爾雅的潘教授,唐念適時表現出清醒過來的樣子。

“你忙完了?”

潘煜開著門,在電腦上輸入了什麽,抽取幾隻調配好的藥劑塞裝進口袋裏,轉過身,“嗯,好了。”

他好像真的把唐念當做女朋友了一樣,連辦公室和保密資料都不設防。

唐念在他正在運行的電腦上,看到了某種大型發射器的三維模型,位置顯示像在地表。

“它還在建造中,”潘煜走過來,溫柔地關閉屏幕,“以後我會用它,讓你欣賞一場盛大的美景。”

地表,那個她不能去的地方,很多人類都不能去的地方。

他想讓她怎麽欣賞?

潘煜已經抬手關了燈,環境驀然黑了下來,他走近唐念,想要牽她的手,唐念又像之前一樣轉過身,摸索著牆壁走出去。

一小塊東西從她口袋中滑出來,悄無聲息,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唐念沒有發現,潘煜也沒有發現。

而他更不知道,那塊東西正附著在他的衣袖上,慢慢滲透進去。

-

盡管潘煜對大多數社會利益嗤之以鼻,但該做的還是要做到。

身為男朋友,他盡職盡責地將多莉送回公寓,並互道晚安。

十分鍾後,他重新回到自己的辦公室,看著那幾支注射液出神。

他討厭別人覬覦多莉的眼神,今晚三區總長看多莉的眼神挑戰了他的尊嚴。

男人打開針筒,透明的**從針尖溢出一點,又被他迅速關上。

他現在還做不到,也沒有能力冒險。

說白了,他是一個現實且懦弱的人,哪怕他的尊嚴被踩在地上,他也會計量這點重量的克重,夠不夠換取什麽報酬。

他不會對他的長官說什麽。

長官這個詞似乎有魔力,冠上這個前綴的人,仿佛天生帶著一種優越,是人上人,控製著所有人。

可這個前綴總是那麽不固定,他討厭這種尊卑秩序,想要毀滅一切,可現在仍要低頭。

不能讓這些無關緊要的衝動情緒幹涉自己的大計。

他仍然想要那個白紙一樣的多莉,所以已經準備好了將多莉變成原來的模樣的藥劑,肉體不會膨大,思維慢慢萎縮,變成那些聽從指令的,充當著挖掘工具的生物一樣,在他的掌控之下。

他敢保證他會好好保護多莉,讓她永遠無憂無慮,直至這個世界陪她一同變得單純而簡單,到時,他們會死在一起。

這就是他獻給多莉的,最極致的浪漫。

幾番隱忍,他將藥劑重新放回冷櫃,打開電腦屏幕,專注地盯著上麵的三維發射器建模。

當他批量研製出最完美的病毒,讓整個智慧種群集體退回最原始的狀態,大地將返璞歸真,到時這個世界上將不再有人類,人類這種傲慢肮髒的存在也會轉變成一種全新的物種。

或許那個時候,用動物來形容他們更為貼切。

失去智慧的支撐,整個社會將迅速倒退回最原始的狀態,星球也將重新變得美麗而純粹。

他喜歡幹淨的人。

愚鈍即大義。

欣賞了一會兒這個名義上用來發射抗體疫苗的巨型發射器。潘煜關掉電腦,準備回去休息。

天才與瘋子往往在一線之間,救世主和滅世者往往也隻有一念之差。

半夜,寂靜的樓道裏隻有教授的腳步聲回**。

走到樓梯口,他停下步伐。

感覺到一絲異樣。

鏡片後的眼睛微微眯起,暗處似乎有個人影在。

一種危險的直覺漫上心頭。

高挑漆黑的身影,在樓梯的陰影中無聲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