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莉。”
車燈的光驟然滑過玻璃,唐念眼前一晃,聽見潘煜在溫柔地喊她。
她轉過頭,看向對方。
他輕輕地摘下眼鏡,動作緩慢而優雅,將一直隱藏在薄薄樹脂下的眼睛毫無遮擋地露出來。
深邃漆黑,像無法被照亮的黑洞。
“告訴我……”
唐念毫無防備地掉入他的視線之中,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牽引著,陷入恍惚狀態。
大腦像生鏽的齒輪,漸漸停止轉動。
“你是誰?”
摘下眼鏡後的潘煜,比起一名科研教授,更像是一位掌控一切的上位者。
渾身透出一股即將展開獵殺的危險氣息。
一個普通人類的眼睛裏,竟然像藏著一個無盡的宇宙?
唐念眼神空洞。
似乎對於這個問題感到茫然。
“回答我,你究竟是誰。”潘煜的特殊能力,是可以催眠一切智慧生命,包括一部分變異後仍然擁有智力的異種。
催眠師善用他的眼睛掌控一切。
他不相信眼前的年輕女孩。
他想知道他白紙一樣的多莉去哪裏了。
可是對方訥訥地說,“我是多莉。”
潘煜沉默地看著她。
直到女侍應生再一次上來,收走了空酒杯,詢問他們還需要加些什麽嗎?
潘煜重新戴上眼鏡,禮貌地說,“不需要了,謝謝。”
幾秒後,年輕的女實驗員回過神。
她的臉頰微微泛紅,眼神透著不勝酒力的茫然,“剛剛怎麽了?”
“沒什麽。”潘煜語氣溫和,“你醉了。”
難道是他猜錯了?
他和多莉已經維持了兩年的精神戀愛關係,純潔的柏拉圖,靈魂伴侶,沒有人比他更清楚她的變化。
他的多莉,是純潔的,幹淨的,甚至帶著一絲呆滯和愚蠢的。
對他所有的問題和要求都隻有點頭的反應。
源於自己的酒鬼母親,潘煜有一個經曆複雜的童年,以至於成年後他再也沒辦法跟任何人產生親密的肉體關係。
大概因為自己被強迫過。
後來這個母親死亡的時候也是,肇事的人嚇得跪倒又爬起,向他懺悔,“我真不知道,她忽然衝到了路上,我來不及刹車……”
潘煜並沒有多看一眼肇事的人,畢竟母親是因為懼怕他,才慌不擇路衝到了馬路上。
他隻是借來手機打一個電話,用緊張的語氣說,“爸爸,她好像死了。”
之後一切都結束了,會有人替他來收拾這個爛攤子。
末日之後,這個爛透了的世界建起了新規則,昔日高高在上的人忽然從天堂墜落,提早掌握資源技術的那些人又成了新的國王。
規則就是這樣,一批站在秩序的巔峰者倒下後,會有新的一批人頂上。
無論怎麽改變,爛地依舊爛,髒的總是髒,問題好像出在這個種族身上。
所以幹脆毀滅比較好。
……隻有多莉,他的多莉眼裏是那麽幹淨,沒有欲望,沒有貪婪,沒有甚至沒有情緒,什麽都沒有,他沒有見過這麽純粹的人,而純粹才是他追求的。
所以,他堅信他深愛那個多莉。
潘教授回憶著過去,看著眼前的人,陷入某種思索。
他冷靜地猜測,多莉可能存在某種精神疾病,而是聰明一點的那個,應該是多莉是衍生出來的副人格。
某種人格過於懦弱或受到巨大的刺激創傷後,是有可能衍生出保護人的。
現在,這個副人格是在保護那個幹淨愚蠢的多莉嗎?現在都沒關係了,眼前的她也深深地吸引了他,他堅信自己找到了靈魂伴侶,她帶著試探的話語,那些對種群失望的語氣和與他如出一轍的極端主義,觸及靈魂的共鳴讓他感覺心髒都在顫動。
他終於找到了可以分享他的大義的人。
“進化的確是個徹頭徹尾的騙局,最初的感染事件爆發時,人類就已經深陷泥潭,環境汙染、氣候變化、資源枯竭,生育.率持續下降,為了生存下去,資源掌握在少數人手中……”
潘煜想要握住她的手,卻恰巧她眩暈,向後靠到了沙發上。
動了動手指,潘煜輕輕一笑。
“就算沒有隕石,基因研究也不會停止,’奇點’並不是人體實驗的第一次探索。”
最開始,社會公開麵上就以有償試藥的名義挑選了大量掙紮在溫飽線上的可憐人,嚐試將人的基因與動物融合。
“隻是隕石的到來加速了這種演變。”
他們發現這種困於隕石中上萬年仍保有活性的未知流體生命,強大的生命力和對人類來說近乎永恒的年限,讓他們瘋狂和癡迷。
所有人都陷入了某種狂熱:如果能將它的基因結合在人類身上,那是否人類也能擁有漫長的生命,和強大的生命力?
傲慢是智慧種群的共性。
如果當初占領地球的是一群猴子,這群猴子也會變成手刃同類的傲慢猴子。
他們隻是傲慢地想要成為造物主。
一個猜想後要犧牲無數人,這是必然的,是正義的犧牲,前期實驗的動物大部分都死了,終於他們製作出相對溫和的基因結合注射液,被騙去做實驗的人類存活率終於提高,身體也出現了某種變化。
大多數都是醜陋而病態的,肉體病變化膿,背部生長出醜陋的外骨骼,又或是開始殘害人類。
實驗進行了許多年,一批又一批一無所知的人先後進入那座基地。
有一天,受改造者手上竄出了一縷火苗,並能收放自如。
那一天被視作希望日,那一縷火苗被視為進化的火種,其意義重大,代表著人類終於從學會用火,變成了火。
當然了,實驗中的大部分都失敗了,死去的人仍無法獲得太平,隕石中提取出的基因太過霸道,已經完全吞噬了宿主,變成一種更為可怕的生命,具有感染性,外形詭異。
最初製造出基因溶液的那批人,當然也掌握著疫苗,沒有人比他們更清楚所謂基因溶液的構成。
意外爆發的太突然,傲慢的人類種群頃刻間被這種迅速擴散的感染性病變打壓得如同雞崽,社會水平幾乎倒退回農業時代。
潘煜最初知道那個實驗體L001將帶來毀滅,也提醒過,可是沒有人聽他的聲音。
於是他便冷眼旁觀,甚至在病變爆發的第一時間關上基地的大門。
站在門外,聆聽了幾個小時的,屬於傲慢種群的絕望慘叫。
現在的上層人中仍有’奇點’項目的主創者,他們和他的選擇殊途同歸,即便世界已經變成這副模樣,也仍不肯批量製造疫苗,任由手無縛雞之力的人類被意外感染,造成越來越大的恐慌,從而更依賴上層人的救贖。
一批一批,充當小白鼠的角色,為上層人研發的基因溶液試藥。
人類是這顆星球上的寄生蟲。
他即將讓這個種群完成最後的悲鳴,到時,他會帶著她的多莉一起,欣賞這場末日狂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