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跳下來,是另一個地獄。

美豔絕倫的夢幻叢林撕去偽裝,密密麻麻的窸窣聲如潮水般從四麵八方而來。

唐念回頭時,跟在她身後的男人已經被長滿利齒的藤蔓纏繞擠壓著,伴隨著一陣骨骼崩裂的聲音消失不見。

此起彼伏的痛苦驚呼交織,高大的叢林間有許多嗜血的東西,正朝這邊迅速湧來。

轉瞬間,又死去兩個人。

地麵出現了更大的陰影。

僅剩的活人瞪大眼睛,注視著前方,試圖看清陰影的來源。

然而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一個巨大的深褐色節肢從天而降,重重地砸在卡車上方。

足肢上的毛刺刮破了距離最近的男人的衣袖,頓時血肉模糊。

他惶恐地滾落到一旁,爬動著想要藏起來,車子轟然倒塌,巨大的陰影如切開紙盒一樣將厚重的裝甲車切成兩段。

節肢類生物貼著爬行的聲音響起。

他回過頭,看到從車後緩緩爬出的變異生物,身軀仿佛一座小山,尖銳的深褐色足肢上遍布毛刺,複眼赤紅,流淌著狂暴的殺戮氣息。

男人一隻手被削掉,武器也沒了。

他轉過頭,對遠處的唐念說,“對我開槍。”

可是已經來不及了。

鮮血噴濺過來,唐念閉上眼。

斷裂的車身翻滾在路旁,剩餘幸存者們尖叫著四處逃竄,被巨大的衝擊力甩落在地。

常規的武器根本無法對它造成傷害。子彈打在厚重的甲殼上,甚至留不下一點痕跡。

有人痛苦地呻吟著,有人驚恐地尖叫著,唐念眼前發黑,痛苦地捂著心髒,躲藏在斷裂的車廂後。

很久沒有發病了。

胸骨後方傳來一陣陣緊縮性的鈍痛,心髒無法正常將血液泵入肺部,導致她開始缺氧氣,張著嘴急促喘息。

手心出了汗,甚至拿不住槍。

為什麽會是真身?

這是遊戲對她不好好完成任務的懲罰嗎?

她調整呼吸,側過頭,從車底向外看去。

巨大的變異生物盤踞在不遠處,花萼般的口器正在咀嚼吞咽,甲殼間露出一雙腿。

綁著繃帶,穿著修身的褲子。是那個短發女人。

她也死了。

怎麽辦?

背後忽然傳來腳步聲,緩慢而有氣無力,從車廂另一側靠近。

唐念抬起頭,剛剛那個男人。

他逐漸渾濁的眼球流著淚,腹部貫穿了巨大的裂口,身體正在變異,嘴角滴答流淌著口涎。

剛變異的人類處於饑餓期,犯病的唐念就是現成的食物。

她握緊槍。

不久前連發幾槍打爛車門的後坐力震得她手抖到現在,虎口還麻木著。

真是倒黴極了。

剛剛他求自己時沒來得及開槍,現在補一槍不知道來不來得及。

注意力全在麵前的變異男人身上,連不遠處那個怪物什麽時候停止了咀嚼都不知道。

節肢生物安靜下來,龐大的軀殼貼向地麵,整個身體像變色龍一樣,由背部開始逐漸變成黃褐色,乍一看與灑滿孢子的土地沒有什麽區別。

這是一種在應對生命威脅時,偽裝外形的生物本能。

一般這種情況都是遇到什麽比它更危險的東西了。

“哢噠。”

男人踩著枯枝敗葉,朝她越靠越近。

掩過了不遠處另一道腳步聲。

唐念側頭,透過車輪底部的空隙,看到一雙人類的腳。

穿著破舊的鞋子,隱約露出一段蒼白的腳踝。

步伐正常,皮膚幹淨,沒有異常的痕跡。

這是她的身體,她不可以死在這裏。

不知道哪裏爆發出的勇氣,唐念向車輪下滾去,整個人縮成一團。

光照瞳孔,刺得她瞬間流下了淚水。

伸出手,在那人路過時抓住他的腳踝。

“救我……”

細膩的觸感順著掌心傳來,泛著玉石般的涼。

唐念呼吸急促,她沒有多餘的理智去思考,也逐漸對心髒的疼痛感到麻木,隻能睜大眼睛,張嘴對唯一的希望喊。

“救救我。”

手指緊緊握住冰涼的腳踝。

那人停下腳步,像走在樓上忽然被人摸了一下的小狗,歪了下頭。

逆著光,對方低下頭。

低垂的脖頸仿佛細長口徑的古典花瓶,透出冰冷不可褻玩的距離感。

麵容掩在光影裏,隻能看到他的眼睛。

稀有的淡藍色,像某種剔透的礦石,注視著唐念。

“……請救救我。”

唐念眼皮沉重,看到了那人垂在身側的手。

蒼白漂亮,透著淡青色的血管。

看起來不是一雙可以保護他人的手。

變異的男人繞了過來,緩緩地逼近他們,每一步都踏在唐念不規律跳動的心髒上。

她不想死在遊戲裏。

男人張開嘴撲過來,疼痛卻沒有隨之降臨。

唐念睜開眼。

一隻手橫伸在麵前。

皮膚蒼白,在陽光下折射著淡淡的光暈,像從玻璃瓶中傾瀉出的牛乳。

修長的骨指很輕地撫過那個人的額頭,像沒有重量的羽毛,體貼地從男人的皮膚上擦掉一層灰塵。

輕描淡寫的動作之後,男人的身體驟然崩壞。

臉皮像從內打進了充氣泵一樣,鼓脹出一個又一個腫塊,迅速膨脹腐爛,緊接著皮膚破裂,流出腥臭可怕的物質。

唐念一把捂住嘴,驚悚的瞪大眼睛往後退。

男人轟然倒下,露出了站在他身後的人。

一個蒼白少年,膚色近乎透明,依稀透出皮下淡青色的血管。

察覺到唐念的目光,他微微側身,藍眸望過來,身上透出一種危險與脆弱並存的氣息。

斷裂的頭顱滾落在唐念腳邊,迅速腐壞的臉孔上還殘留著恐懼的神情。

唐念僵硬地看向他的手。

那雙不久前被她認為不具備力量的手,輕描淡寫間,讓變異的男人死去。

心髒失控地跳動,撞擊胸膛,在耳膜上發出咚咚的重音。

如果不是這滿地狼藉,他在唐念心裏稱得上纖弱無害。

是人嗎?感覺不像。

他是什麽?

少年轉過頭來,在她麵前蹲下。

歪著頭,嘴角微微牽動,竟然露出了一個類似於微笑的神情。

那隻極度危險的手朝她伸過來。

唐念猛吸一口冷氣。

眼前一黑,驟然失去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