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繆爾回頭看了一眼。

隻是一個普通的軀殼,不算特別出眾,是數以萬計的傀儡中其中之一。

主人怎麽會那麽討厭它?

黑色物質蠕動著再次組成長長的橋梁,在唐念腳下鋪開成一條通往巨大神殿的路。她手指攥緊又鬆開,看起來並不冷靜,甚至有些反常。

塞繆爾跟上她。

“您是覺得它不好看?”

唐念承認自己產生了應激一樣的遷怒反應。

她無法抑製地回憶起在現實世界的經曆,那個一身黑色的,戴著高高帽子,遮住額頭的男人,像吸血鬼一樣蒼白陰鬱,喊著她主人,卻並不尊重她。

可在生氣也能意識到自己遷怒了。

剛剛那個,隻是個沒有任何情感的軀殼。

他們一前一後離開,重新安靜下來的地下洞穴發出輕微的窸窣聲。

黑暗中,被削去小半截顱骨的男性人偶坐起身,僵硬地伸出手,在黑暗中摸索著。它在堆疊的傀儡中爬行,良久後撿到了自己被削掉的半截頭頂。

它的麵孔沒有情緒,神情空洞到甚至有些呆滯,沉默著將撿到的東西按在頭頂整齊的斷口處。

調整位置,轉動著,將那頭頂歪歪扭扭地按好。

隻是它輕輕一動,那截頭骨就又掉了下來。

於是它又一次按上,可很快,那個部件也跟著又一次掉落。

好像壞掉了。

傀儡在黑暗中呆滯著。

它被創造者丟棄在這裏,已經有數百年時間,這裏是地獄,神殿深處有神的骸骨,有濃鬱的黑暗力量滋養著,這些傀儡也就變成了不倫不類的有微弱意識的髒東西。

它不理解,為什麽第一次見到的女主人就對它有如此強烈的攻擊性。

壞了就成了殘次品,殘次品會被主人丟出深淵。

一些黏膩的黑暗物質纏住它的手腳,把它往外拖。

有一些鑽到了它的軀殼裏,使它混沌的意識變得更加清晰。

迷茫之間,壞掉的傀儡產生了古怪的想法。

它知道人類女性的特殊反應是它誕生的原因,也知道她身旁那個偉大的存在是創造出自己的真正主人。那是女主人,可是主人為了她傷害了他,所以它既會臣服她,又會偷偷的恨她。

畢竟它隻效忠於真正的主人,它不止是一具言聽計從的傀儡。

它是有思想的,是……的造物。

-

深淵中的一切都巨大而壯闊,彌漫著陰鬱而潮熱的氣息,洞壁上滿是粗糙的岩石和尖銳的石筍,仿佛無數隻古老魔獸的眼睛,靜靜地注視著她的一舉一動。

塞繆爾已經準備好了身體。

就在深處。

流動的岩漿帶來微弱的光茫,灑在地上,唐念勉強辨認著周圍的環境,越看越覺得頭皮發麻,感到一種強烈的震撼和敬畏。

她意識到,自己可能正在見證一個失落的文明。

這裏真的是一座巨大的地下神殿。

神殿的牆壁和柱子都是由巨大漆黑的特殊石塊砌成,上麵刻滿了古老的符文和圖案,有些眼熟,散發出神秘而不詳的氣息。

環顧四周,牆壁上還鑲嵌著一些閃爍著寒光的黑色寶石,仿佛承載著無盡的黑暗力量。

塞繆爾的步伐不緊不慢,好像在散步。

帶著她一路越過奇怪的符文,如同回到自己的花園一樣,閑適的走進神殿。

唐念隻覺得恐怖,被壓迫得快要碎掉。

這裏真的能隨意進出嗎?

被破壞的痕跡隨處可見,高聳的神殿廊柱斷裂斑駁,精心雕刻的古老神祇雕像也殘缺不全,似乎經曆了一場毀滅性的災難。

周圍的石壁布滿了漆黑蠕動的藤蔓,它們肆無忌憚地蔓延著,因為唐念和塞繆爾的到來漸漸蘇醒,將原本死寂的神殿淹沒在了一片蠢蠢欲動的黑暗之中。

神殿中心是一座龐大的祭壇,無數巨大的石碑傾倒在一旁,上麵刻著的古老符文,已經模糊不清。

塞繆爾轉身告訴她,“這裏曾經是神明降臨之地。”

現今,卻淪為一片廢墟。

唐念跟著他,緩緩地踏入這座陰森而被破壞的祭壇。

陰冷的氣流瞬間席卷她的全身,猶如被籠罩在死亡的陰影下。

少年指著祭壇外的某個高台,興奮的說,“您的身體做好了,就在那上麵。”

他在這座神殿裏,為她製作出了一具身體。

那他到底是什麽?

唐念的恐懼感到達巔峰。

她克製不住,來自靈魂的不安幾乎淹沒了她。

纏繞在石柱上的黑色物質緩緩下移,鋪出通往高台的階梯。

它們太過眼熟,時常親昵的環繞在塞繆爾左右,像跟隨在主人腳旁的狗,亦步亦趨,隨時等待調遣。

它們在這裏,幾乎淹沒了整個神殿。

破碎的瓦片與雕刻著咒語的石板鋪滿了地麵,望不到頂的高大牆壁上滿是褪色的壁畫,斑駁模糊。

這些曾經的神明,古老的故事,都被時間抹去,封入地底。

即便與她無關,也讓她開始好奇,這裏發生過什麽。

塞繆爾就在這裏創造出了那麽多傀儡嗎?

那他一共在這裏待了多久?需要多少時間才能雕刻出那麽多具傀儡。

他又和這裏有什麽關係?

唐念一步一步,跟在塞繆爾身後走向祭壇,傾倒的石碑散發出絕非善意的詭異氣息,仿佛能聽見古老而惡毒的咒語在耳邊低語,穿過她這具脆弱的靈魂。

塞繆爾抬眼看過來,那些古怪的聲音又消失了。

站得足夠高,唐念轉過頭,可以自上而下看到一旁的祭壇。

裏麵漆黑一片。

看不到邊界。

耳邊忽然響起了塞繆爾的聲音,“您是好奇,那裏麵是什麽嗎?”

伴隨著話音,幽綠色的火焰憑空在祭壇上綻開,點亮一角。

塞繆爾開心得像是展示玩具的孩子,他眉眼愉悅地彎起,問唐念,“看得清楚嗎?這樣可以嗎?”

頓時,寒意順著脊柱蔓延。

無數破碎的神像幾乎填滿了巨大的祭壇,它們破裂的骸骨中透露出憤怒和絕望,猶如詛咒一般,傳遞出直抵靈魂的悲鳴和怨恨。

祭壇裏麵不是祭品,更像諸神的祭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