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的甬道,空氣似乎都不流通,一條條深紅色的岩漿翻湧出破裂的氣泡,
腳下的路不平整,唐念時不時會被凹凸不平的不明物絆到,一路磕磕碰碰,幾次險些摔倒,被少年伸出的手扶住。
他輕輕笑了一聲,氣音劃過耳畔,帶來異樣的酥麻感。
“主人,不如讓我背著您。”
聲音中隱含著一些期待。
唐念當然選擇拒絕。
很奇怪,她忽然之間很不想麵對塞繆爾,除了那種寒毛倒立的畏懼感,還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抵觸,讓她隻想離塞繆爾遠一點。
越往深處溫度越低,岩漿顏色暗淡,黑暗的洞穴上投出無數幽靈般的陰影,它們扭曲著,像在無聲尖叫。
少年再三提醒過唐念,所以她知道腳下那些凹凸不平的東西代表著什麽。
這些甬道裏死過無數個動物、魔獸、獨角獸、吸血鬼以及人類。
“您究竟是誰呢?”
少年走在前方,略帶疑惑的聲音順著空氣送入耳朵,像是要詢問她,又像是在自言自語。
唐念腳下頓了頓,繼續不動聲色跟在他身後。
巨大的守夜人,像隻背後靈,無聲的懸浮在他們上空。
再往裏走,麵積倏然大了起來。
最開始,唐念隻覺得眼前黑了一下,好像憑空多了一堵黑暗的牆。
再仔細看去,頓時產生頭皮發麻的震撼感。
所謂黑暗,隻是眼前空間太過巨大,從而產生的視覺差。
正前方連接著一個隕石坑般一望無際的深黑色洞穴,除了絲絲縷縷蜿蜒下去的暗紅色岩漿,幾乎看不到盡頭,巨大到像在地底憑空開辟出了另一個世界。
她錯愕的觀察著巨大的空間,突然發現那些被岩漿照亮的大地上,有什麽密密麻麻的東西靜靜的堆疊在一起。
一隻、兩隻、成百上千隻、無數隻栩栩如生的傀儡,以各種各樣詭異的姿態丟棄在這個巨大洞穴的坑底。
甚至無法想象它們數量和深度。
麵對如此衝擊性的密集物體,唐念後背驟然發涼。
她一時失去語言能力,僵硬地轉動頭顱,許久後才找到自己的聲音,“所以這些東西,都是你做的嗎?”
“都是我。”
少年轉過頭,額頭柔軟的碎發隨著他的動作輕輕搖曳,溫暖乖巧的笑容在黑暗中有種詭異的美感。
像一隻活過來的精致洋娃娃,讓人產生恐怖穀心理。
“我會仿照那些丟進這裏的祭品,做出和他們長相一致的傀儡。”
他的語氣太過柔軟,帶著一絲水果硬糖融化般的甜膩,像是祈求主人撫摸的貓咪,又像是為了討要糖果而撒嬌的孩童,
“隻是他們都太過醜陋,我不喜歡有瑕疵的東西,所以做了一點改動,主人您看,是不是都很好看。”
暗紫色的眼眸一眨不眨的盯著唐念,羽毛般的眼睫半掩蓋著瞳仁,頭顱向她的方向微微垂著,像是等待她的鼓勵或撫摸。
太多了。
實在是太多了。
究竟要在這裏多長時間,才能雕刻出數量如此駭人的傀儡?
究竟是什麽身份,才能在這座地下神殿,丟滿他隨手雕刻的玩具?
唐念忍住拔腿就跑的衝動,再三自我疏導,勉強露出了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好、好漂亮,都很像真的。”
她將手放在少年頭頂,輕輕撫摸,“塞繆爾很厲害。”
塞繆爾微微張著口,眼睛眯起,像被撓了癢的貓,眉眼間多了幾分慵懶的神色,身體向下彎,麵頰貼著他的掌心,高挺的鼻尖在她皮膚上蹭過,輕聲哼唧了一下,像隻乖巧的小寵物。
她不再看他,說不清是不想還是不敢,視線沒有在他麵上停留過。
眼睛直勾勾的盯著坑底的傀儡。
塞繆爾等待著她的撫摸,卻發現那些親昵轉瞬即逝。
“這些東西,是你花了多久時間雕刻的?”
人類女性狀似不經意的聲音傳來,她刻意避開視線,看不清表情。
塞繆爾注視著她,神色古怪,唇角輕輕的勾著,總覺得主人在極力壓抑著什麽情緒。
她不再看他,眼睛卻一直看著那些傀儡,這種發現……真讓他感到不開心。
“不記得了。”少年略帶低啞的聲音開口,“主人想下去看一看嗎?”
“下去?”
話音剛落,無數黑色的黏膩物質如海浪一般,從腳下坑洞向上洶湧漫出,一瞬間,巨大的洞穴變成了一汪深不見底的黑色海洋。
那些黑色物質在唐念麵前凝成實質,仿佛一節又一節的台階,為她搭建出一條通往洞穴底部的路。
塞繆爾向下走出一步,轉過頭,看著唐念,暗紫色的瞳孔在黑暗中泛著瑰麗怪異的光,
“您如果有喜歡的,可以送給您,當作您的仆人。”
唐念想起傳說中男巫的能力。
造物的力量。
不知是誰說過,造物是神的事。
她問他,“你可以讓他們活過來嗎?”
塞繆爾唇角含笑,“隻要您想。”
“隻要我想?”她無知無覺間重複了一遍少年的話,終於感受到了男巫的恐怖之處。
而恐怖的究竟是男巫,還是黑暗力量,她也無法分辨。
一具具傀儡極為逼真,身上服飾各異,全部閉著雙眼,由不同材質雕刻而成,大多數是血族一般的蒼白英俊,透出絕非人類的細膩無瑕和冰冷無機質感。
唐念緩慢的走著,頭皮發麻。
她走到哪,塞繆爾的視線就追到哪,一刻都不曾從她身上離開。
仿佛被強力磁鐵粘住。
走著走著,人類停下腳步。
塞繆爾的心微微懸起來,唇角掛著一絲順從乖巧的笑,“您有心儀的傀儡了?”
怎麽會這樣?她會喜歡什麽樣的傀儡?塞繆爾等待著她的選擇,又希望她千萬不要選擇。
如果她真的有了喜歡的傀儡,自己也可以進入那些冰冷的軀殼,當做他的新身體。
頂著祭品的麵孔又怎麽樣?隻要她喜歡。
他都會竭力滿足。
隻是唐念的模樣看起來並不像高興,她抿著唇,無法自控的攥起手指。
炙熱的岩漿散發出幽暗的紅光,像一條條在暗處匍匐的蛇唐念的麵容半明半暗,因為過分憤怒而顯出一絲與平常不太一樣的鮮活氣息。
“這也是你雕刻出來的?”
她指著隨意丟在某處的一具看上去並不起眼的傀儡,神色比起喜歡更像是討厭。
塞繆爾觀察著,點頭,“應該也是某個祭品之一。主人想要它?”
唐念立即否認,“不,我討厭它。”
乍一看,那具傀儡和周圍密密麻麻的同類並無不同。
那是一具男性,手腳修長,身形高挑,麵容蒼白英俊,五官深邃,怎麽看都稱不上醜,甚至因為材質的原因透出一股羊脂玉般的溫潤無瑕,絕非人類能擁有的精致。
可唐念很討厭它。
哪怕他現在隻是一具沒有靈魂的傀儡,也足夠讓她聯想到某些異常糟糕的回憶。
無數條黑色絲線湧向那具身體,鑽進球形關節中,帶著傀儡緩慢動作起來。
於是唐念便看見一個穿著通體黑衣的蒼白男人,極其不協調的彎動僵硬的身體,對她行了一個不倫不類的禮,憂鬱的麵孔仿佛中世紀吟遊詩人。
那種厭惡到達巔峰的時候,是傀儡緩慢眨了眨眼,仿佛一個冰冷的死物注入了靈魂。
他活了過來,張開嘴,腔調和姿態都極其符合貴族的禮儀標準。
對唐念說,“您好,尊敬的夫人,請問您以後就是我的主人了嗎?”
唐念厭惡後退,“滾開!離我遠一點!”
於是少年抬手,隔空劃動手指,那具蒼白的男性傀儡發出哢嚓一聲脆響,直挺挺的向後倒去。散架一般陷在無數傀儡之間。
整個頭部被削去,齊眉切斷顱骨,看起來愈發讓人感到恐懼。
無數回憶積壓在腦海裏,唐念煩躁不安,“我討厭他,我真的很討厭他,讓他從我眼前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