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眼所見,是一片黑暗。
“回來。”
有聲音從遠處傳來,像是在呼喚她。
眼前綻開一束光明。
遠處有什麽在燃燒。
唐念意識朦朧,聽著那聲呼喚,不自覺朝光的方向走去。
離近了,發現是一圈圈著火的藤蔓,它們穿梭交織出複雜的幾何圖形,緊貼著大地,像星星,卻比星星複雜。
火光間穿梭著一些類似於蝴蝶的發光生物。
拍打著翅膀,優雅翩躚。
它們在一團又一團灼熱的火焰當中降落,不會被點燃,也不會被傷害,像是一個美麗的錯覺。
她怔怔地看著,蝴蝶們撲入火中,密集地棲息在藤蔓上,形成了詭異又淒美的景象。
“你回來了。”
溫和清冷的聲音在背後響起。
光芒凝滯一瞬,驟然化作萬千蝴蝶,被驚擾一般拍紛紛揚揚散開。
唐念回頭,入眼是晨曦一般的淺金色。
綢緞般的長發隨著火光搖曳,寶石一般的翡翠綠眼瞳掩在羽毛般微卷的睫毛下,蒼白美麗的人形生物正安靜無聲地看著她。
人類天生追求美麗。
唐念看著他出神,腳尖停留在火光前,有些怯畏,“希瓦納斯?”
她反應不過來,在詭譎的場景中發呆,“我為什麽會在這裏?我不是應該在……”
應該在哪裏呢?唐念有些迷茫。
大腦好像不會轉動了。
希瓦納斯出聲打斷了她,“來我這裏,唐念。”
唐念一愣。
本能跟隨他聲音的引導,毫無知覺越過火光,踏入複雜的圖騰間。
無數隻蝴蝶湧向她。
閃躲不及,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它們撞上自己的身體,又仿如撞上一團空氣般毫無停頓的飛走。
唐念低下頭,這才發現自己的身體是透明的,踏進圈環後才慢慢在火光中凝結出了實體。
這種古怪的景象帶來了恐慌,唐念本能用求助的目光看向希瓦納斯。
對方抬起手,緩慢地握住她的肩膀,向內收攏,伸手摟住了她。
“沒關係,沒事了。”
他有許多話想說,甚至含著一絲慍氣,有許多疑問和不甘,但對上她眼睛的那一刻,所有話隻剩下安慰。
所有情緒都變成了鼓噪和酸澀。
修長的手指碰到了她的腰,動作輕柔地圈住,精靈配合著人類靈魂的高度,彎下腰,低垂脖頸,下巴碰到了她耳邊的碎發。
“沒事了,不要怕。”
他抱住她,動作很輕。
斂下所有氣息,生怕光明之力灼傷她脆弱的靈魂。
“好像變得更小了,受傷了嗎?”
唐念更加茫然。
她感受到希瓦納斯的手指不停碰觸她,輕輕碰她的臉頰,碰她的頭發,用手臂丈量她的身體,觀察她的眼睛。
他的手指在不易察覺地顫抖。
唐念安靜地任他擁抱著,視線不經意間轉向一旁,愣住了。
火光外是一個熟悉的世界,高樓大廈,落地窗寫字樓,巨幅廣告,車水馬龍。
她在這個光怪陸離的世界,看到了她自己。
天台的邊緣,宗教油畫般徐徐舒展的巨大六翼翅遮天蔽日,根部雪白,尾端漆黑。銀發銀眸的天使扯開眼睛上的綢緞,懷裏抱著唐念無比熟悉的,她自己的身體。
他的腳下踩著一個麵容蒼白的黑衣男人,幾乎要將他踩碎。
詭異之處是,這幅畫麵是靜止的,仿佛按下了暫停鍵。
唐念快要驚呼出聲,卻被人輕輕捂住嘴巴。
“噓。”
一層顏色淺淡的結界圍繞著圈環落下。
隔絕了所有觸發危險的可能性。
“真好,還能找到你。”
希瓦納斯低頭,克製地用唇瓣輕輕蹭了蹭她額前細軟的碎發,緩慢向下移動,輕輕親吻她的額頭。
每一個動作都淺嚐輒止,卻又無一不在訴說著思念與愛意。
他將所有洶湧的情愫地傾注在這個清淺的吻上,對於以冷淡著稱的精靈一族來說,這樣的行為已經可以稱得上露骨了。
轉瞬即逝的吻後,他垂眸抿唇,注視唐念的反應。
她的反應很平淡,有些茫然,希瓦納斯鬆了一口氣,一方麵為沒有冒犯到她而慶幸,另一方麵卻為她的無動於衷而感到難過。
這種患得患失不應該在一個精靈種族身上出現,可現在就是這樣真實的發生了,他在為她的不在意而感到難過。
希瓦納斯短暫地放縱自己,沒有鬆開手,依舊抱著她。
“你在哪裏?我去找你。”
唐念有些茫然。
“我在……”剛說了兩個字,腦袋就暈暈的,一片茫然。
她誠實地搖頭,“我不知道……”
希瓦納斯伸出兩根手指,輕輕點在她的眉間。
一陣冰涼的感覺順著他碰觸的地方傳入腦海,唐念微微眯著眼,有些不安,蜷縮著的身體,卻被他不容抗拒地按住背脊,強迫她貼在他臂彎。
“有人給你下了禁製。”
希瓦納斯鬆開手,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可臉色恐怖。
有種山雨欲來的危險。
唐念搞不清狀況,她覺得自己像在做夢,思維不清楚。
又好像陷入了一場真實的夢境。
周圍的一切都是靜止的,隻有希瓦納斯冷得可怕的眼神是鮮活的,他似乎在努力嚐試平靜下來,可周身的氣息太過恐怖,讓唐念有些害怕。
“抱歉。”他閉了閉眼,再睜開時,又恢複了一貫的溫柔,“你別怕,我沒有怪你。”
火焰的光澤在變暗。
飛離的蝴蝶重新回來,落在他的頭發和肩膀上,使希瓦納斯多了一些失真的美麗。
“沒關係,我會去找你。”他輕聲重複著,不知是在跟唐念說話,還是說給自己聽,“我不會再讓你離開我了。”
冰冷修長的手指輕輕梳理著她的頭發,他冷靜了很多,輕聲細語地詢問,“描述一下你在的地方,是什麽樣的。”
唐念貼在精靈寬闊的懷抱中,緩慢思索。
腦袋中隱約出現了些模糊不清的畫麵。
“很黑……”她語速有些慢,“有岩漿,很多扇窗戶,尖尖細細的山,穿著鬥篷的幽靈……”
可這樣的描述太過籠統。
精靈極有耐心,像安撫一隻受傷的小動物一樣輕輕撫摸著她的頭發,繼續問,“還有什麽?你身邊有人嗎?或者與人類外形近似的生物?”
在他的提醒下,唐念隱約想起了一個模糊的影子。
遲疑地點了點頭。
“有的。”
”有什麽樣的人?”
“黑頭發,眼睛是紫色的,摔碎了……”她思索著,忽然肯定地補充了一句,“很好看。”
“很好看?”希瓦納斯一愣,倏然攥緊手指,聲音迅速冷卻,“他對你做了什麽?”
“他沒有,但我咬了他。”
這句話很奇怪,沒頭沒尾,像是神誌不清醒下說出的胡話。
可希瓦納斯本能覺得有問題,或許是種族天賦,他甚至感到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危機感。
他抿唇,強迫自己冷靜,繼續問下去。
“為什麽要咬他?他傷害你了嗎?”
唐念搖頭,然後說出了讓他大腦空白的話,“我想要他。”
希瓦納斯呼吸微滯,驀地沉默下來。
“想要?”
“是的,我想要他。”唐念說,“他很漂亮……我好像喜歡他。”
轟的一聲,理智炸開。
如冰塊丟在炎炎烈日烤炙過度的柏油路上,滋的一聲,化為烏有。
“喜歡?”
希瓦納斯腦海裏的弦繃斷了,“你喜歡他?你用喜歡來形容他……你為什麽會喜歡他?”
他的手指輕輕搭在人類脆弱的脖頸上,又頹然墜下。
他無法克製住自己的怒氣,卻又像瘋了一樣勾起唇角,似笑非笑,自虐般反複詢問。
一遍遍,從溫柔到機械,甚至有些神經質的重複,“你喜歡誰?你隻是離開了一會兒,唐念,怎麽可以……你怎麽能……”
滿腔慍怒與困惑一層又一層堆疊著,伴隨著他的一遍遍重複越積越多,她那簡單的幾個字,好像化作了世間最鋒利的匕首,刺向他的心髒,割破他的血肉,將他的骨骼與皮囊分割,又將他的靈魂生生撕扯攪碎。
希瓦納斯視線模糊,神智空白,他有些無法壓抑住自己的情緒,那些咒符上的火焰灼傷了他,順著他的皮膚向上攀爬,點燃了他的發梢和翅膀,吞噬著他的身體。
被反噬了。
他皺緊眉頭,猛然掐斷上竄的火焰,卻在一瞬間感受到四肢百骸蔓延的疼痛,眉頭猛地一沉,喉間湧出一股腥甜。
唐念感覺有什麽東西濺在自己皮膚上。
她垂下眼,發現胳膊和發絲間有些淡綠色的**向下流淌,再抬起頭,在希瓦納斯唇邊看到了相似的濕潤色彩。
他正看著她,唇角勾著古怪的微笑。
眼神卻很悲傷,讓她喘不過氣來,連靈魂都變得沉重。
“你怎麽了?”她不安地問。
“我沒事。”
精靈捉住她的手。
“但是有一點,你錯了。”
“什麽?”
希瓦納斯神色溫柔,勾著她的一縷頭發,輕聲說,“你不喜歡他。”
唐念神色茫然,聽他強調了一遍,“無論那個人是誰,你都不喜歡他。”
翠綠色的眼睛散發出詭譎的光芒,像神秘美麗的琥珀。
唐念深深地被這種顏色**到,懵懂地注視著他,在腦海中刻下烙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