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的霧氣彌漫,幽綠色的鬼火來自於神的骸骨,可以焚燒一切,會灼傷靈魂。

但是那些火焰無法接近唐念。

大火向她撲來的前一刻,就被守夜人抬起鐮刀熄滅。

在這座寄生了無數地底種族的小鎮之下,許多舊日的黑暗神靈葬身於此,神靈的骸骨和死前的綺夢被束縛在這片焦黑的深淵之下,給黑暗提供養分,吸引惡魔與地底種族落腳,長久地生活下去。

塞繆爾打開了地底神殿的大門,那裏埋葬著諸神的骸骨。

唐念的人類靈魂太過脆弱,他沒辦法保護她,於是便讓她在上麵等著,自己隻身通過異界之門,走進神的祭地。

深淵縫隙合攏,塞繆爾的身影消失在門後。

側過眼,是身形比她大出數倍,沒有腿的守夜人。

唐念搓了搓胳膊,感覺有點冷,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

守夜人對唐念沒有敵意。

但是看不起她,唐念能感受到。

從小寄人籬下的生活讓她有種察言觀色的天賦,即便看不到它鬥篷下的五官,唐念也能感受到它對自己的蔑視與好奇。

守夜人似乎無法理解,也無法容忍塞繆爾對她的關照與嗬護,好像極力討好這樣一隻弱小的靈魂,是件極其荒謬的事。

像是某種職業病,唐念會忍不住在遇見新的NPC後判斷對方的價值,然後跟有價值的遊戲任務搞好關係。

她問守夜人,“塞繆爾要進去多久?”

這是她第一次嚐試與守夜人對話。

這個大家夥比起真實的生物,更像是將一件鬥篷支起來的某種氣體。

不知道是哪個字眼刺激到了對方,守夜人的鬥篷轉動,黑洞洞的麵孔朝向她。

唐念能感受得到那片陰影中展露出的疑惑與驚訝。

「您是說……主人?」

它的聲音很奇怪。

像是音樂播放軟件出了bug,將幾道聲音疊加在一起,帶著錯落的回聲。

直接傳遞到意識裏。

唐念點頭,“對,他要進去多久?”

沉默良久,守夜人給了她一個模棱兩可的答案,「要看裏麵危險不危險。」

“會很危險嗎?”唐念問,“他要去拿什麽?”

「一根肋骨。」

後麵,惜字如金的守夜人不再開口。

它有些懈怠,身影隱在一團黑霧中,消失不見。

唐念知道它一定還在盡忠職守的完成塞繆爾的命令,就在自己看不見的地方默默地注視著她。

隱匿身形的做法更像是要避開唐念。

過了一會兒,一些微妙的目光開始陸續聚焦在唐念的身上。

她好奇地回過頭,目光掃向那些遠離祭台的造型奇特的建築物。

隻見窗戶和門縫間,微微開啟的細小空間透出了無數道好奇而探尋的目光。

唐念是生魂,比起她這個進入地獄的活人,他們更好奇的,是守夜人為什麽會站在她旁邊。

這種好奇很快變成了大膽的試探。

一些魅魔搖曳生姿地走來,不止是漂亮大姐姐,還多了一些妖嬈美麗的男性。

他們的五官俊美異常,風格各有不同。有些高大健美,上身**,肌肉鼓脹,有些則是陰柔纖細,身上很香,擁有比女性還要細膩的肌膚,嘴唇殷紅,眼神百轉千回。

像極了中世紀舞台劇上那些貴婦們願意一擲千金養在別館的情人。

陰柔的魅魔端著酒走近,在唐念不遠處的巨石上坐下,擺出邀請的姿勢。

“小妹妹,站在這裏累不累,要不要來我們那裏玩一會兒?”

唐念不說話。

頭頂有道威嚴的視線,或許來自守夜人。

它正在緊盯著自己,讓唐念有種被長輩盯著的小孩的感覺,好像稍微做點出格的事情,它就會立即找到塞繆爾告狀。

“和你一起的那位朋友呢?怎麽不在?”

魅魔在說話時一直注意著周圍。

這裏的惡魔們都在傳,諸神之地來了個不得了的大人物。即便他們沒有辨認出那人的身份,依然能感受到他身上危險恐怖的氣息。

或許是某一脈黑暗神的分支。

這會兒塞繆爾不在,他們就迫不及待的來打探消息。

唐念嗅到了魅魔身上濃鬱的香味,剛想後退,腦海中久違的機械音響起。

「叮——」

「恭喜玩家重新連接,階段性任務暫時調整。」

「叮!新的階段性任務已頒布,請玩家於任務目標解封後等待黑暗降臨,光明徹底消失後,將其重新封印。」

魅魔舉著杯子靠近,酒液隨著動作搖曳,湊到唐念唇邊。

巨大的鐮刀憑空出現,撕裂空氣,橫著齊根斬斷了魅魔的手臂。

妖嬈的男性發出刺耳的尖叫,捂著斷臂慘叫著打滾,他身後的魅魔看到突然出現的守夜人全都亂竄著消失。

唐念後知後覺有些眩暈。

魅魔飛濺的血液沾到了裙擺上,帶有濃鬱腥甜的脂粉味,讓她身上變得燥熱。

唐念原本的任務是解除塞繆爾身上的具象化封印。

現在變成了封印。

她的任務從來就不是拯救,哪怕短暫的拯救,也是為了拯救之後給他們帶來更大的、毀滅性的打擊。

「提示:請玩家不要思考超出遊戲任務之外的無關事宜」

「警告:請玩家務必遵守遊戲規則,不要改變遊戲進程」

唐念在腦中問,“最開始讓我拯救塞繆爾,是不是因為他的精神出現了問題?”

要她親手找出所謂的具象化封印,或許是為她製造出接近塞繆爾的理由。

解除封印根本就是一個騙局。

因為那個封印,根本就是男巫給自己設下的。

遊戲的多此一舉,無非是想讓唐念去觸碰他脖頸上的項圈,而接觸那個項圈,一定會近距離接觸他,所以無論她能不能說話,塞繆爾一定會認出她。

至於為什麽要她接觸他,唐念的後背發涼。

是因為塞繆爾的消沉。

他消沉到甚至不願毀去世界,因此遊戲讓唐念帶著目的性去接近他,讓他感受到她要利用他做些什麽,從而使得塞繆爾更加患得患失,生怕沒有價值了,唐念就會拋棄他。

唐念不知道是不是自己陰謀論了,如果遊戲真的能做到這一步的話,那麽它背後絕對不是機械化的係統。

如此人性化的布局絕非冰冷機器能夠做到的。

唐念的靈魂有些發燙。

魅魔的血液直接幹預到了人類脆弱的靈魂,讓她渾身發抖。

在這種靈魂與肉體剝離的感官刺激下,她以旁觀視角俯瞰自己的遊戲進程。

幾乎每一個遊戲地圖都是這樣的步調。

從一開始的接近,讓他們對自己產生感情,之後再傷害他們,以消失或死亡的方式退出遊戲。

如果這一切隻是遊戲,尚能將它當作一種玩法。

可現在,遊戲裏的NPC們接二連三進入了現實世界。

這還是遊戲能做到的嗎?

“希瓦納斯說的他的世界,是怎麽毀滅的?”她的視線手舉鐮刀浮在頭頂的守夜人,在腦中質問,“是因為我嗎?”

她沒有那個世界的記憶,被清洗掉了,知道的隻是遊戲係統向她展示的過程簡述,就像看到一段人生故事的文字梗概。

她絲毫回憶不起當時的感情,也無法從那些片麵化的文字記錄中感受到悲傷或憤怒。

像得知了一段別人的經曆,沒有絲毫代入感。

回答她的,仍是那個輕快又無起伏的機械音。

「請玩家不要思考遊戲任務以外的無關問題。」

“看來是的。”她自言自語。

“我為什麽會忘記?”

「這是您自己的選擇。」

“那為什麽會有刪除選項?”

「為了使玩家更好的參與遊戲,係統會為玩家提供清除記憶服務。」

唐念問,“我上次收留了那個藍色果凍,還剩下多少生命值?”

「剩餘120小時。」

“120小時,我還能再活五天。”她搖頭,“那我不做了。”

「警告!玩家不能拒絕遊戲任務,放棄任務視作違約,將沒收生命值並追加懲罰。」

「提示:剝奪生命值後玩家將回歸原始狀態,遊戲將不承擔傷亡風險。」

“可是我這樣活著,也很沒意思啊。”

話音剛落,心口驟然傳來刺痛。

唐念按住胸口,眼睛微微睜大,露出難以置信的神色。

是靈魂。

她的靈魂在痛。

可是靈魂怎麽會痛?這份疼痛不應該來自她的肉體嗎?

她不是心髒病嗎?

「叮——」

「鑒於玩家此前任務表現優越,本次懲罰作為警示與提醒,望玩家繼續努力,積極遊戲」

「提示:新的階段性任務已頒布,請玩家於任務目標解封後等待黑暗降臨,光明徹底消失後,將其重新封印。」

一陣剝離感撕扯著靈魂,唐念眼前發黑,倏然倒下。

守夜人漆黑的鬥篷朝她飛來。

耳畔響起一道熟悉的嗓音。

“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