渾身散發著惡臭的食屍鬼像一隻巨大的腐爛蜥蜴,正虎視眈眈地盯著她,下一秒就會撲過來咬斷她的脖子。

唐念拖著痛到幾乎快要失去知覺的腿,狼狽地穿梭在叢林間。

心裏隻剩下深深的懊悔。

或許很快她就會以悲慘的方式死去。

不該來的,根本不該來的。

根本沒有見到任何可以拯救林隅之的辦法。

早知道就該自私一點。

做什麽好人。

腳下的路戛然而止,唐念及時在懸崖旁止住腳步,抓著身旁的樹幹,幾乎要滑進巨大陡峭的裂縫裏。

眼前憑空出現了一個深不見底的懸崖。

是山林中的峽穀嗎?可剛剛的車載導航上明明顯示這邊是隆起的高山,那這裏是什麽地方?

身後的食屍鬼詭異的放慢腳步,跳到樹上,渾濁腐爛的眼睛透過葉片緊盯著她,像吃飽後逗弄獵物的掠食動物,一邊狩獵一邊享受著獵物恐懼的快感。

它不著急咬斷唐念的喉嚨,而是要她親眼看。

唐念的視線緩緩移到漆黑的深淵中。

這裏好像並不是峽穀,斷裂的土壤新鮮而濕潤地暴露在眼前,巨石尖銳的斷裂麵被暴雨衝刷的鋥光瓦亮,像是不久前剛裂開的。

眼球僵硬的轉動,往下看,這有什麽從黑暗中鑽出來,像盤踞在礁石上的密集藤壺。

黑壓壓的蠕動著,如果不仔細看,會把它們當作黑夜的一部分。

是,食屍鬼……

一個又一個。

上百、上千、數以萬計。

密密麻麻的。

像倒掛在洞穴中無窮無盡的蝙蝠一般。

淹沒了整個懸崖。

它們不知什麽時候通過什麽方式來到的這裏。

在深山深處,密林叢中,一個從未被人發現的地方,有一片巨大的,一眼望不透的,完全不屬於地球地貌的地方。

深淵的地表不是人類常見的草木泥土,而是鼓脹的、正如心髒般一收一縮的血肉組織,地下好像有經絡在蠕動,有節奏的緩慢起伏舒張,透出隱隱紅色的暗紅色的光芒。

無法計數的食屍鬼便匍匐在這一片古怪的深淵中,有一些正以奇異醜陋的姿態**,繁衍,無窮無盡的複製蔓延。

它們大批量休眠在此地,好像還沒從沉睡中醒來,腐敗青灰的臉上是一雙雙閉著的、凹陷的眼睛。

尖銳的鋸齒和利爪透出與人類截然不同的殺傷力和嗜血性。

唐念仿佛看到末日降臨,她無法想象這個地方是怎樣變成現在的,但有一點可以肯定,這裏絕非是地球應有的地貌。

一瞬間,便想起了城市裏那些詭異的地隆區。

她曾在廢土病毒地圖時看到過一塊屬於人類世界的商業街道,就像一片拚錯的拚圖一樣突兀的出現在那個世界裏,那麽眼前這個地方,也有可能是別的世界拚錯在這裏的拚圖。

緩慢蠕動的猙獰峽穀好像血肉組成的會呼吸的大地,像個一眼望不到頭的巨大卵房。

唐恐懼到了極點,捂住嘴,一點點後退。

轉頭從小跑變成了瘋狂逃離,移動中無法製造出動靜,身後的樹葉發出悉悉簌簌的聲音,匍匐在靠近懸崖邊緣位置,正在沉睡的食屍鬼們接二連三睜開雙眼。

她無法想象,這些殺傷力巨大的物種一旦進入人類世界,那手無寸鐵的人類將會麵臨怎樣的災難?

不合時宜的地獄笑話從腦海裏冒出來,自助餐。

食屍鬼進入人類世界,就仿佛進入餐廳享受的自助餐。

雨中的山穀森林又濕又滑,梅雨季節,石頭上生長出苔蘚,唐念踉蹌了一下,踩著腥濕的避光植物摔到了地上。

這一下撞得太重,膝蓋哢嚓一聲撞向石頭的棱角。

骨裂了。

稍微動一下,都是眼前發黑的劇痛。

陰森的氣息驟然貼近,凶狠血腥的殺意。

食屍鬼的嘶鳴貼著後頸響起。

唐念絕望的閉上眼。

暖流卻在這個時候緩慢包裹住她。

像掉進了溫暖的泉水中。

“請在旁邊休息一下。”

前方傳來一聲溫柔的話語。

刺目的強光徹底淹沒視野,過分刺激的光線使生理性的淚水湧上眼眶,模糊了視線。

“噗--”

某種堅韌的利器穿透血肉與骨骼,溫涼而腥臭的粘稠血液在黑夜中揚起一道弧線。

一支純淨皎潔的羽毛如隔開黑夜的流星,從唐念的眼前劃過,貫穿了咫尺之間,對她張開巨口的食屍鬼的頭顱。

噗呲一聲,骨頭破裂。

龐大醜陋的身體飛出去,像被釘死在石頭上的老鼠,手腳抽搐兩下,失去了動靜。

唐念趴在地上渾身顫抖,冷汗滑進眼裏,刺激得眼膜生疼。

耀眼的白色印入眼簾。

過分的強光讓她微微眯起眼。

眼前首先出現的是一雙白到仿佛發光的足,懸空在泥濘潮濕的地上,沒有玷染上半分汙濁。

接著就是一副漂亮到讓人窒息的景象。

長發如流淌的皎潔月光,修長的脖頸,精致的下頜,姣好的唇,眼睛上束縛著銀白色的綢緞,隨著光與影輕輕拂動。

整張臉孔還有軀體都美麗得超出常理,唐念想要轉開視線卻不能自控,心頭難以抑製地湧上畏懼與壓迫感。

還有他被背後,如六片銀白色利刃一樣神聖又高不可攀的羽翼輪廓。

這是什麽?

是……天使嗎?

白色的透明弓箭透著水晶般晶瑩的質地,纖長的手指間懸浮著光影一般聖潔敏亮的羽毛。

呲——

又是接連兩聲。

暗處藏匿的食屍鬼也被釘死,好像被高溫融化的腐敗物一樣變成粘稠青綠的**。

唐念以渺小的人類之軀,近距離感受到無限趨近於神的震懾,身體僵成一塊不會思考的木頭。

人如果太漂亮,會有種失真感。

甚至讓她感到恐懼。

“一會兒不見,怎麽受了這麽重的傷。”

月光下的人影轉過頭。

唐念眼裏隻剩下純粹的白色。

銀白色的長發,雪一樣白的衣服,皎潔神聖的六隻翅膀,尾端那一點黑色淹沒進漆黑的夜,隻能辨別出耀眼奪目的白。

他微微笑了,“是不是嚇到了你。”

唐念聽見了自己撲通撲通的劇烈心跳聲。

她恍惚了許久,終於確認,眼前的夢幻景象是真實存在的。

月光下,六扇神聖而雪白的翅膀張開到極致,仿佛一片片貼合著巨大翼骨的鋒利匕首,雪白的羽毛帶著足以使食屍鬼頃刻間斃命的殺傷力,流淌著月光一般璀璨皎潔的光華,隨著他的步伐微微顫動著。

印入現實的魔幻現實主義。

眼盲青年仿佛從美輪美奐的古典宗教壁畫中走下來了一樣,白皙的麵龐在月光下呈現出羊脂玉般溫潤細膩的白色。

他就是光源本身。

“被你看到了。”他似有些苦惱,又像談論月光一樣,輕描淡寫的做了決定,“那就洗去你的記憶好了。”

唐念產生了極為不安的預感。

恐懼、壓迫甚至還有無法撼動的臣服本能。

他談論著唐念的生殺大權,又仿佛仁慈般要剝奪她的記憶,“我不太方便被人看到,不洗去就隻能讓你消失,神不允許人類接近我,擁有關於我的記憶。”

壓迫感超出了唐念所能夠承受的生理極限。

隨著非人物種慢條斯理的靠近,她心慌得快要失控。

唐念手撐地試圖爬起來,劇烈的刺痛,抽氣,又摔回地麵。

有人握住她的手腕。

手指微微有些涼,停在她皮膚大概半厘米,隔著一層空氣拉住了她。

唐念抬頭。

太近了。

咫尺間是一張毫無瑕疵的美麗臉龐,高挺的鼻梁將綢緞微微撐起,讓人忍不住想要窺探那雙被藏起的眼睛,淡粉色的姣好的唇看起來很柔軟,毫無疑問是被神眷顧的美貌。

或者……他就是神呢?

他的手指隻輕輕在唐念的手腕上碰了一下,摔斷的雙腿就好像注入了徐徐暖流,順著他碰過的地方留淌進四肢百骸,讓她多出了可以站直的力量,也撫平了剛剛摔傷造成的劇痛。

“這樣是不是好多了?”

即便上一秒剛說過要剝奪她記憶的話,青年仍舊笑得溫和。

唐念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

“你是,剛剛那個人嗎?”

“是,也不是。”他坦然承認,“那隻是我的偽裝。”

暖流鑽入了她的太陽穴,瞬間就讓她什麽都感受不到了。

“不要……”

不可以洗去她的記憶。

她還要去找秦衣,她費勁千辛萬苦來到這裏,就是為了那個能救到林隅之的千分之一的可能,她還要去尋找……

不要洗去她的記憶。

可是唐念沒得選。

螻蟻怎麽和天神博弈。

在看到他翅膀的刹那,她就失去了對自己的掌控權,隻能任由對方擺弄。

唐念坐在地上,身體失去力氣。

像抽走發條的木偶一樣緩緩倒下,無助的仰望他。

眼眶還是紅的,透出絕望和慍怒,臉頰上還有一點殷紅的血跡,把她襯得格外脆弱可憐。

銀發縛眼的天使卻倏然一滯。

他抬手,撚動指尖那一縷看不見的東西。

一種極度荒謬的猜想慢慢成型。

溫涼的手指撫上人類脆弱的脖頸,指腹輕輕摩挲,擦拭掉她身上粘上的血漬。

他低頭,語氣晦澀難辯。

“……是你嗎?”

唐念閉著眼睛,身體因為對高等生命的畏懼而微微顫抖。

大腦中出現一片片空白,好像灌了許多辛辣的酒液一樣,連知覺都在麻痹。

意識模糊間,感覺被抱進了溫柔而顫抖的懷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