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三天。

從那晚之後,唐念就沒有出現過。

短信,電話,社交媒體,都一片寂靜。

大多數時間林隅之盯著自己的手機發呆,會在清醒的時候反複看兩個人聊過天的短信記錄,不斷看那些過往。

“新一批仿生人的擬人機能已經測試完畢,研發方為樣本機器加入了體表血液循環係統,還實現了人工眼自動對焦的功能,讓它們最大程度上趨近於人類。”

不遠處正在匯報最新投資項目進度的職業女性,是那天晚上坐在林隅之對麵,和他短暫扮演過情侶的項目負責人,如今換了一身職業套裝,戴上了鏡框。

三天前,肖齊接林隅之回醫院時,在車上發現了一部遺落的手機,屏幕右上角的符號顯示手機開啟了定位共享模式,很容易就猜出是誰做的,要做什麽。

在林隅之的授權下,當時他們一起演了這出戲。

效果並不好,最起碼病**的人看起來更糟糕了。

大部分時間都在出神。

不明白病入膏肓的林隅之是怎麽想的。

林隅之病的蹊蹺又徹底,竟然戴上了維生機器,氧氣麵罩下時蒼白英俊的一張臉,是曾經站在金字塔頂尖令人仰望的天之驕子。

他的父母背景神秘又古怪,常年在國外,林隅之本人似乎也忽略了這一層親情關係,大部分時間昏昏沉沉,被允許進入病房照顧的也隻有肖齊。

氧氣麵罩裏漫上一層霧氣,是他有話要說。

肖齊低下頭。

聽林隅之說了一句話。

愣了愣,神情複雜。

既然那麽想看見,為什麽要把人逼走呢?

明明陷進去了。

他想看看唐念。

於是很快看到了,隔著手機屏幕而已。

唐念最近會發現,自己很幸運。

吃飯會中獎,去超市會中獎,雨天地鐵站會有贈傘活動,走在路上會有花店賣不完的花免費送路人。

原本因為最近的凶殺案人心惶惶,這兩天小區壞掉的燈都修好了,電梯翻修過,租房小區的物業也換成了十大物業品牌的,安保量是以前的三倍。

她會一直很幸運。

林隅之摘下來氧氣麵罩,整個套間病房的氧氣含量達到百分之四十,他靠在人工力學的流體靠墊上,聽肖齊說,她最近回了學校,辦理新學期的複學手續。

醫院那邊喊她做的配型檢查她沒有做,但是采集了她的血液信息。

如果不出意外的話,數據庫的數據已經足夠支撐配型。

他留給唐念的股份也會有職業經理人打理,分幾批不同代持,每個月都會有分紅打到她的卡上。

她是受贈人,屆時隻需要律師去找她完善手續和合同即可。

至於醫療團隊……他也不用擔心。

林隅之看向窗外,隻覺得心裏很空,空到有點想吐,可這幾天都靠營養針撐著,胃裏並沒有東西。

感覺還有好多事情沒有做。

很多事情想和她一起體驗的,自己的人生不算完整,別人看來光鮮的履曆,事實上空洞得不堪一擊。

內髒已經開始衰竭,他最開始抱著能活下去的想法,坦然接受了如禮物一般降臨的感情。

因為沒有家族史,生活也沒有特別不健康的地方,他的體質一直以來稱得上優越,又有私人營養師全程參與飲食計劃。

可是現在。

林隅之看著手機屏幕上熟悉的身影,是一張在吃午飯時,從街對麵拍到的一小段視頻,女孩坐在桌子前,細嚼慢咽。

“後麵你跟進贈與合同,把所有需要簽字的證件都準備好再聯係她,盡量不要牽扯出不必要的麻煩。”

“藝大的鋼琴教室什麽時候可以投入使用?”

這幾天收獲最大的應該是被譽為藝術類頂級學府的藝大,畢竟林氏資本的法人代表捐了一幢藝術樓。

因為聽說琴房稀缺,許多學生抱怨琴房隔音效果不好,鋼琴老舊,空調效果也不好,所以林隅之以私人名義撥款幹脆重新建一幢。

舊的音樂樓也出資翻修,在新樓建油漆好散味之前可以先用。

他還能做什麽?

林隅之意識有些模糊,緩慢地想。

有些不清醒。

“贈與合同……”

“您剛剛已經說過了,後續我會跟進和唐小姐的手續過渡問題。”

她還需要什麽呢?

忽然有種出遠門前,放心不下自己養在家裏的貓的感受。

總覺得自己離開後,她會過不好。

他閉上眼。

“記得,幫我跟她說分手。”

-

這一覺,不知道睡了多久。

再睜開時,病房裏溫暖的光徐徐灑入眼底,像進入一場安靜的黃昏。

VIP病區的套房沒有絲毫傳統意義用上醫院的樣子,裝潢得像酒店一樣,隻不過多出了許多醫療設施。

還有那股揮之不去的消毒水味。

林隅之又緩慢地閉上眼。

有些厭煩這樣的味道……嗯?

刺鼻的次氯酸氣息中間夾雜了一絲熟悉的發香,某一瞬間林隅之以為是自己的錯覺,直到感受到有人在他身邊動了一下,衣物摸索的聲音輕輕柔柔。

他睜開眼,看到身邊的人抬起手,摸了摸懸在床頭的輸液瓶,然後調整了一下流速,點了呼叫鈴。

“該換點滴了。”見他睜眼,那人解釋一樣對他說了一句。

語氣很輕,輕得像錯覺。

林隅之表情一片空白。

他伸出手,帶動著插了滯留針的手背,摸上她的手指。

溫熱的,真實的。

他忍不住多摩挲了兩下,好像在貪戀這個溫度。

於是,她低下頭,輕聲問,“你醒了?要不要再休息一下?”

他醒了嗎?林隅之有些不確定。

應該是夢,不然她為什麽在身邊。

唐念看著他空白的眼神覺得有些好笑,勸他,“那你再睡一會兒?”

林隅之清醒了。

他睜大眼磕磕絆絆地動了動唇,下意識反應竟然是又要推開她。

不知道在掙紮什麽。

“別演了。”

唐念擰眉,有很多話想說。

但最後,隻剩下詞不達意的,“你是生病了,不是演電視劇,小說裏什麽得了絕症欺騙愛人亂七八糟的,都是騙人的,生了病才更要有人陪著,而不是打著‘為你好’的旗號把人推開。”

她一字一頓,神色認真又嚴肅,“林隅之,你這樣,隻會讓別人得知真相後,產生更重的負罪感。”

歎了口氣,唐念將被子給他蓋好。

“所以好好休息吧,一切都會好起來。”

這是最大的謊言,也是最好的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