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一樓,唐念發現男生正站在房簷下。
看著對方的背影,她調轉腳尖,從另一條路走向綜合樓的音樂匯報廳。
卻在不久後再一次聽到了熟悉的,不緊不慢的腳步聲。
回過頭,不出所料看到了男生高挑的身影,正懶洋洋地跟在自己身後。
唐念站住腳。
男生也停下來。
她轉過頭,神色冰冷,
“為什麽一直跟著我?”
對方似笑非笑,細碎的黑發下壓著漠然冰冷的眼,“不好意思,這位同學,我就是要去這裏,而不是在跟你。”
“這麽巧嗎?”
唐念回問,“所以你剛剛也是碰巧從圖書館來教務處,碰巧去了音樂係三年級教務辦公室,又碰巧要去演出匯報廳?”
男生歪著頭,好看的臉上滿是惡劣,“對啊,不行嗎?”
唐念不再理會他,轉身往前走。
那人仍舊不緊不慢的走在背後。
像一顆被人舔過的,漂亮卻惡心的水果硬糖。
唐念到的時候,音樂匯報演出已經進行到了一半,能容納上千人的匯報廳沒有坐滿。
她在前排隨便找到空位坐下。
這個時間剛剛好,正巧小提琴演奏結束,主持人在台上用甜美的嗓音說,“接下來請欣賞鋼琴四手聯彈,由音樂係大三的一名剛剛獲得國全國獎項的優秀學生進行表演。”
燈光變換,整個場館的光線黯淡下來,唯有一束明亮潔淨的光打在舞台中央。
不知道什麽時候搬上來的兩架鋼琴旁,堯槿穿著禮服裙,像隻高傲的天鵝。
她優雅的向觀眾致意,提著裙擺,唐念坐在下麵,看著台上的堯槿,神色平靜。
她知道自己剛剛那段錄音會像曾經的舉報錄音一樣,被老師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最後像石子投入大海,了無音訊。
堯槿並不知道,唐念的手機上,一直保存著那間廢教室裏威脅辱罵的錄音,經過幾次技術維修,終於將那塊進了水的電子腕表修複,提出錄音內容。
唐念也知道,即便有再好的證據都沒有用,老師仍舊會把這件事情壓下來。
堯槿的母親是學校董事會的董事之一,大門口那塊需要數百人維護的巨大草坪,便是她母親拉讚助拉來的。
每年學校的匯報演出,也少不了她母親在背後的運營。
藝大像一台張開巨口的碎鈔機,需要堯槿母親這樣的人來維護運營,唐念的鬥爭注定無疾而終。
和堯槿搭檔的是音樂係的係草。
唐念曾經欣賞他,卻被堯槿誤以為那種不含任何雜質的單純欣賞是暗戀,將係草吊在手心後,來她麵前耀武揚威。
很奇怪,或許最開始堯槿是不討厭她的,但一個天生屬於弱勢的人,身上多了令人側目的光環,對於她來說,便是有些礙了。
聽說最近堯槿已經把他甩了,並有了喜歡的人,沒想到這兩個人現在還能心平氣和的四手聯彈同台演出。
選曲上沒太大的難度,德沃夏克的《斯拉夫舞曲》,是唐念曾經喜歡的。
身旁又坐下了一個人。
黑暗中,唐念看到了對方垂在椅子上的手,腕間的銀色十字架閃耀著細碎的光。
又是他。
唐念皺眉。
“她彈不好這首曲子。”
旁邊的人托著腮,自顧自的壓低聲音,湊到唐念耳旁漫不經心的說,“德沃夏克家境貧窮,屠夫父親粗鄙,寫了很多年的曲子都沒有,成功之作,最後為了獲得獎學金陰差陽錯,才被人發現。”
唐念看向他。
完美的皮囊。
空寂的眼神。
像踩在鞋底甩不掉的口香糖。
“坐在這裏也是巧合嗎?”她麵無表情的問。
男生不在意她的說法,轉過頭,漆黑的眼珠望著她,“可是堯槿學姐家境優渥,沒有體會過為了一點獎學金自甘下賤的感覺,所以,演繹不好德沃夏克。”
他話裏的輕蔑太過強烈,唐念清晰的感受到了他的惡意。
那張形狀姣好的唇正吐出惡意,“這個曲子還是適合你。”’
自甘下賤?
唐念眼神冷淡。
“不是嗎?”
男生歪了歪頭,精致的麵孔在舞台的燈光下半明半暗,露出滿含諷刺的笑,“你跟有婦之夫的音樂老師那點事,誰不知道嗎?堯槿的獎學金也是這樣被你占走的吧,至於你,跟那個老師去廢教室**發病進了醫院,讓我想想,那個老師也被開除了……真髒啊,什麽都吃。”
堯槿開始演奏了。
落下第一個音符前,她習慣性的掃過觀眾席,尋找著自己的期待的人有沒有出席這場表演。
尋到某個身影,視線微微頓住,先是露出的驚喜的神色,可笑容還沒來得及盛放,就和他旁邊的另一個人對視上了。
她怎麽來了?
於是第一個音落下,就顯得心不在焉。
對麵的鋼琴王子皺眉,看了堯槿一眼。
匯報廳圓形牆麵設計增強了聲學效果,最大限度地減少聲音的反射和擴散,使音響效果更加均勻,確保每個觀眾都能獲得相同的聲音體驗。
聲音更集中地傳遞到唐念的耳朵,仿佛與舞台上的堯槿麵對麵。
坐在觀眾席中,她看起來更加瘦弱,陷在暗紅色的皮革間,像一個輕輕一戳就能碎掉的蒼白泡沫,漆黑的發絲如海藻般垂在肩上,有些亂,但又顯出不著脂粉的飄渺美感。
可這都不是讓堯槿最在意的,她最在意的是坐在唐念身旁的人。
徐枳的眼睛幾乎一秒都沒有離開過唐念的臉。
他的身體側著,麵向她。
一直在看她。
一切都成了陪襯,堯槿感覺到自己的手在發抖。
距離太遠,她無法想象不久前還和她在休息室滾作一團的男生在用怎麽樣的目光看身邊的人,也不知道兩個人之間是否認識,隻能胡思亂想。
徐枳為什麽一直看她?
是覺得她漂亮嗎?
可徐枳不是來看自己演出的嗎?
唐念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
她不是要死了嗎?
怎麽還沒死?
堯槿告訴自己不要再想了,再想下去,這場演出將會變得一塌糊塗。
悠揚的鋼琴聲撥動著每一寸沐浴在音樂震動中的肌膚,像夜幕降臨前的一縷陽光。
這是《斯拉夫舞曲》原有的旋律。
但堯槿發揮的不好。
許是因為心不在焉,甚至出現明顯錯誤和節奏失誤,同台的鋼琴係草已經皺起了眉,搭檔變得吃力。
每一個音符都如同待著詛咒的吻,越發張皇失措的琴聲,像包裝在美麗表皮之下的噩夢。
隨著最後一個音符落下,周圍的人開始鼓掌,更多的是唏噓和充滿懷疑的討論聲。
“你認識我。”
唐念看向身旁的人,眼神陌生。
“你是誰?沒記錯的話,我不認識你。”
男生臉上漫不經心的麵具有一瞬間脫落。
他拉平唇角,“認不出我?正常。”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老師已經得到奧地利文化部獎金,即將脫離這個教育體係,而不是被開除了。”
唐念站起身,握著拐杖,理順衣服上的褶皺,溫聲說,“你說的對,這裏太髒了,他的確吃不下學生陰暗狹隘的小把戲,所以選擇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