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座質樸到如同農家小院一般的院落,外麵圍著土牆,許多地方都已經坍塌了,裏麵稀稀落落點綴著幾樹櫻花,旁邊還開辟了兩畦菜地,兩畝稻田。如今到了七月底,稻子都已割了,田中隻剩下了短短的稻茬,五六隻家養的母雞在裏麵追逐著,爭搶著遺落的稻穀。

段元承就居住在這兒,自己種田種菜、養雞養豬,已經二十來年沒有出門,生活已經平淡得讓他臉上都忘記了表情。蘇明海的那一聲大喝傳來,他也隻是側了側頭,拿手指剜了剜耳朵,依然木呐地提著一捆瓜秧子去喂豬——這兒是王城,而且是比擬皇宮的王城,又有什麽人,能在這兒撒上野去——別看他現在囂張,待會兒就隻能變成屍體出去嘍……

但接著,他的臉色卻突然變了——外麵,有一道強橫的神識橫掃而過,其勢之強勁,如淵如嶽,如大山將崩之前的崔巍,如狂潮欲來之前的寧靜……田地裏的母雞一開始還能咯咯叫著奔逃,現在卻已都趴在了地上,將腦袋深深地埋了下去;他養的兩頭肥豬發出了淒厲的嘶叫,四肢站立,一動不動,**卻嘣嘣亂響,已然屁滾尿流;即便是他這個聖魔師,也在這威猛無匹的神識麵前,有了一種小白兔被天空中看不見的老鷹盯上了的感覺。

區區一個蘇明海,如何能有這樣的威勢?難道他,還叫來了什麽了不得的人物助拳不成?

這個老人虛弱地咳嗽著,彎腰吃力地把那捆瓜秧子放到了地上,然後好像忘了什麽東西一般,轉身——邁步——他已經活了一百零二歲,很老了,自己都覺得老的走不動了。但他很滿足,因為在他所知道的人中,都沒有他活得長久。人,能活著,就是好啊……這空氣、這藍天、這白雲,每一樣都好……象他那族兄段元飛,雖然做了親王,但如今又在哪裏呢?連段家這親王,都換了五代了……

——他一邁步,就到了院子門口;再一邁步,身形又縮小一半,複一邁步,人就進了院外的樹林不見——隻有他那幾乎要咽氣一般的咳嗽聲還隱隱約約留在小院上空繚繞……

狂拳瘋劍段元承,曾經在七十三年前,一劍!就砍下了沮樺皇家魔師駱保和的腦袋!又在五十七年前,一拳!擊穿了蘭斯帝國意圖行刺的魔師克裏斯.亞伯的胸膛。現在!他已經在考慮到底是用劍,還是用拳,來取蘇明海的性命!

蘇明海邁步而前,他剛才神識在整個王城中一掃而過,就鎖定了段思才的位置——那地方諸多氣息沉寂有力,團團圍聚,護著中間一人,不是段思才又是誰?

他如今在裝備的加成下,感應範圍到了七八十米,沿途許多人伏在院牆後麵,雖然不能直接感覺,但這些人的生命氣息卻還是能夠感受。一路行來,弓弦連震,一箭射出,連院牆也要裂開蛛網一般的縫隙,這些人緊貼院牆背後,全被他一一震斃。他們發現院牆阻隔不住對方的探查,開始蜂擁而出,但這樣更好——凡是敢出來的,皆一一射殺,便是八級的戰士,也擋不住他的穿心一箭。

蘇明海這一路,已經射殺了一名八級戰士,三名七級高手,以下中階人物四十三人。到如今,悠長曲折的甬道中,終於隻留下了他一個人孤獨的身影。

段思才的位置在右邊,如今眼前卻又是一道院牆,蘇明海抬腳一踹,就連整個人都從院牆中間穿了過去,複行了三四步,後麵的牆垣才轟隆一聲倒了下來,激起了漫天灰塵。

“咳……咳咳……咳咳……”

“少年人……咳咳……你踢壞了我家的牆壁,那可是要賠的……”

看著眼前這個穿著土布衣裳,佝僂成一堆,簡直半隻腳踏進了棺材老頭子,蘇明海歪了歪頭,露出了他那年輕而又陽光的純潔笑容,嘻嘻笑著道:“老丈,不知要怎麽賠呢?”

這老頭幹癟的嘴唇嚅囁著,終於張開了口:“咳……咳……要賠的,自然要用你的性命來賠……”

說罷抬頭一笑——他已經幾十年沒有笑過了,這一笑,笑得勉強之極,便是蘇明海這麽麵對麵看見了,也不知道他是在笑,還是在哭。

這刹那之間,段元承本來還在四丈開外,喘不過氣來一般地咳嗽,卻突然站在了蘇明海麵前,對他一笑,然後一拳!就無聲無息地打中了蘇明海的胸膛!而幾乎同時,蘇明海右足也驟然模糊,一連四腿,讓這老人胸腹之間的衣襟起了一陣波動。

這一拳,打出時無聲無息,命中時也是無聲無息,但打中之後,周圍的整塊大地,卻突然發出了“嘭”地一震。蘇明海腳下泥土紛飛,颯颯有聲,卻全給這一聲大地的震響給掩蓋了過去。然後,就看到這個少年單腳立地,身不由己地向後直滑了出去,腳底下如耕田一般,給他犁開了一條二丈餘長的深溝,而這道深溝的底部,卻平坦結實,甚至泛出了泥土被無數次壓實之後特有的反光。

蘇明海一退二丈,右腳後撐,在地上踩出了一個深坑,身後草葉紛飛,方才在這漫天的青綠中立定了腳跟。喉底一聲悶哼,突然從鼻孔中滲出兩條血痕來。

段元承依舊佝僂著身子,又開始咳嗽起來:“咳……咳……咳咳……”

這個身材瘦小,老的近乎走不動,輕得似乎風一吹就能刮走的老頭,剛才蘇明海這四腿仿佛根本沒有踢中他一般,依然立在原地,雙手扶膝,虛弱無力地咳嗽著。好半天,才又抬起滿是皺紋的臉龐,向蘇明海咧嘴一笑。但他這一笑,嘴就咧得大了一些,噗噗哧哧,從幹癟的嘴巴裏掉下了十六七顆黃黃白白的牙齒;他這幹癟的嘴一咧,就沒再閉上,反而越咧越大,越咧越寬,竟然在兩頰上咧開了兩條蒼白的裂縫,接著這兩條裂縫漸漸分開,從裏麵隱約能看到他紅的舌頭和黑黃的牙齒……到最後這兩條裂縫在段元承臉上又紛紛擴散,變成了縱橫來去,五六條之多,將他一個幹瘦的腦袋都裂成了七*塊!等到散落在地上,才從這些截斷的地方緩緩的滲出血來。

但此刻他那佝僂成一堆的無頭身軀卻依然不倒,兀自站立著,似乎剛才的一場咳嗽還沒咳完,過了片刻,從兩側頸動脈中忽然衝出了二丈來高的兩條血線,在空中交織著,相互纏繞著,發出了“嘶嘶”的呼嘯聲。

——段元承人稱狂拳瘋劍,乃是段家第一代親王段士棟的第十一子,從小隻知練武,不知其他。連他的老爹段士棟也叫他十一瘋子。二十七歲晉級魔師,二十九歲就幹掉了出身駱家偏支的魔師段保和。這個人,打架從來就是仗著元力深厚、少有人敵,所謂狂拳!就是一拳換一拳,所謂瘋劍,也是一劍換一劍!狂拳瘋劍,皆是他特有的魔師攻擊技能,一招出手,就在打破了蘇明海的骨盾之後,還將他的174點血量,打到隻剩下42點。這其中,還轉嫁了16點傷害到法力上麵,幾乎滿管的魔力徒地一跳,降了一小截下來。

但如今蘇明海一雙超強的工匠之靴,溫養了差不多兩個月,已經可以發揮大半威力。普通踢擊就有三十多點平均傷害,三次聚氣虎擊的最後一下,更是高達一百五六十傷害。四腳踢出,就算段元承囊集了許多裝備,又是晉級七十多年,隱隱為沮樺第一的聖魔師,也給他踢得連腦袋都爆裂了開來。

雙方交手一招,段元承死!

蘇明海一向東西不怕多,發財隻嫌少,隨手往身上拍了一管微型藥劑,上前搜屍。這老頭雖然一身土布衣裳,但衣服裏麵卻果然貨色不少,一件皮甲,一雙靴子,都是魔獸皮的好貨色;兩枚戒指和一條項鏈都加了力量,加起來有八點之多;而最珍貴的,則是一條裏麵還帶了七瓶小型治療藥劑的亮金扣帶:

狂風之扣帶:防禦:7;耐久度:16/16;+40%防禦強化;+18法力;+20最大耐力值;17%快速打擊恢複;+4力量;要求力量25;要求等級:14。

這件東西也不知如何給他得來,這四點力量再湊上首飾上的八點,這老頭的力量等多加了十二點之多,怪不得能打出這力大勢沉的一拳,幾乎讓他抵擋不住。

腰帶上還有一塊通透如水,色澤柔和的玉佩,蘇明海取出來一看,竟然是一塊護身符——灰燼之敏捷的護身符:+1-2火焰傷害,+2敏捷,要求等級:12。

得了段元承的七支小型治療藥劑,蘇明海也不在乎這些東西難得,見還有四十來點血量未曾補滿,又化開了一瓶微型藥劑。然後立起身向前走了幾步,抬首向遠處的一座閣樓道:“兩位既然來了,何不現身一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