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收回剛才的話……”
五十分鍾後, 齊氏廳院。
外邊稀稀拉拉的小雪下得更大了，瑩瑩落在雕梁畫棟的齊宅上。
一頓家宴，吃的也不太講究, 幾十來分鍾就吃個七七八八, 尤其還有小孩們在，根本在房間內待不住。
額，其實倒也不是孩子們。
韓聯也喝得微醺，拇指按壓著額角, 目光透過卷起的木簾看向院外，無奈的笑了笑。
齊老先生坐在主位，哼了聲：“就你慣著他, 說了不能喝不能喝。”
韓聯靜默默認, 沒有拆穿老頑童師父。
兩人一齊看著窗外, 幾個小崽子已經玩瘋了，在雪地裏亂滾，家丁們坐在兩側的長廊椅子上，嗑著瓜子堅果, 笑嗬嗬的跟著看，時不時還喊兩聲加油。
齊老先生捋了捋胡子，瞪眼睛：“沒規矩！”過會, 又忍不住笑, 然後重重吐了口氣：“圓滿了, 圓滿了。”
韓聯微微頷首，視線轉向師父方向, 然後動作頓了下, 慢慢放下手裏的茶盞, 提醒道：“師父, 您的胡子。”
齊老先生動作一僵。
胡子？什麽胡子？
老先生往下一捋。
捋不動了。
用力。
“嗷！個混小子！”
胡子往下唰唰掉了一騶，齊老先生心疼的站起來，跳著腳怒罵出聲。
韓聯忍住笑，淡定的往外挪了挪，悠然看向窗外。
少年似乎是聽到裏邊的動靜，凍得耳尖通紅的耳朵動了動，連忙一雪球砸在齊承佑身上，齊承佑本來手裏正拿著堅果看熱鬧，被他迎麵砸了滿臉，雪球樺一下散開，主人手抖了抖，堅果噗通一聲掉在地上。
“……酈貌！你完了！”
齊承佑狂暴化起身，酈貌成功把人引著出了院子，身後綴著一群蘿卜丁，滿院子熱熱鬧鬧的嗷嗷叫，把齊老先生的怒號完完全全掩蓋了下去。
真是天賦異稟，聰慧異常。
韓聯聽著身後老師的嚎叫，搖了搖頭，給小貓定下了“不好惹”的標簽。
酈貌憑借著常年留下的優越逃生本能順利脫逃，不過擋住了發狂的老師父，沒擋住走廊坎，Duang一聲從走廊上飛到雪地裏，整個人平麵朝下，把雪地砸了個大坑。
三個小豆丁是跑得最快的，明巧巧先一聲尖叫，趕緊跑過去撈他哥哥。
齊承連抱著肩膀，先是大聲的嗤笑：“還搞偷襲！現在知道錯了吧！”然後滿臉嘲笑的也準備去撈人，等把酈貌撈起來，他一定得狠狠“羞辱”兩句，報剛才被砸了滿身雪花的仇！
穩重的李轍則在最後方，看著雪地裏張牙舞爪的大坑皺了皺眉，快走兩步去拽人。
他是被明巧巧拉過來當幫手的，明小魔王深諳拉攏的重要性，早早給她哥哥弄來一個小幫手，這才一路拽著小李轍跑來。
三個豆丁聚集到俯趴的雪團身前，李轍離得更近一點，伸手去拉凍僵的大人，齊承連還在嘟嘟囔囔的大聲規劃報仇方案。
齊承佑惱怒的像隻咆哮的獅子，從後邊緊追其上，站在走廊上狠狠盯向這邊。
他臉色微醺，紅彤彤的，後邊的李咎也好不到哪去，冷著一張紅豔豔的臉，沉默的看著雪地裏的三顆團子，還有擼袖子作勢準備撲上去的齊承佑，慢慢的張開嘴，吐出一句：“陷阱。”
齊承佑：“什麽？你再說什麽？合夥不合夥！”
李咎：“我說——這 是陷阱。”
他拉長冷酷的語調。
“陷阱？”齊承佑擰起眉毛，下一秒，院裏傳來一聲尖叫。
齊承佑暈昏昏的看過去，眯眼，再睜開，然後捂住肚子，嗷嗷笑出聲：“嘎嘎嘎嘎，三個雪球！”
“嘎嘎嘎嘎嗝。”
豎著尾巴的酈小貓發出同款惡魔笑聲，他從雪地裏爬起來，盤坐在地上，卷毛上沾滿了小雪花，睫毛還掛著兩滴化了的，杏眼眯成狐狸模樣，眼下是醉醺醺的兩坨紅色，拍著雪花嗷嗷大笑。
隻見他身前站著三顆團子，從上到下蓋了滿滿的雪花，一動，噗嗦噗嗦的往下掉。
明巧巧發出絕望的尖叫，剁著腳往下拍，齊承連則滿臉不可置信，似乎還沒從又被“冷酷無情的沙雕大人毫不留情”襲擊的現實中回過神來。
而離得最近的一顆已經看不到頭頂的李小團子，僵硬的伸出小手，把臉上的雪花扒拉下去。
“噗。”
又一顆圓滾滾的蓬鬆小雪球直直的朝他飛來，李轍低著頭，那顆小雪球唰一下砸在他身上，然後biu的散開，噗通通掉在地上。
“哈哈哈哈哈哈。”
可惡的大人可惡的笑聲又嗷嗷響起。
小李轍機械的抬頭，少年笑得錘地，見到他抬頭，笑聲更大了。
李轍：……
他沉默著蹲下，然後迅速的搓一顆雪團子。
酈貌靈活的跳起來，逃竄。
“酈貌，你連小孩都偷襲！你不要face！”
齊承佑擼起袖子，怒而衝刺，院子瞬間又出現無數個腳印。
李咎像顆樹樁子似的戳在走廊上，直到尖叫聲撲過來，他才稍稍從醉意中清醒，表情逐漸變得憤怒，不過沒等他氣勢洶洶的攔住酈貌，身旁另一隻手臂的動作更快。
酈貌正東躲西藏，看見救命的一隻胳膊，瞬間什麽都不管了，直接掛上去。
“駕！快跑啊師兄！有人追殺我！”
韓聯：“……”
他另一隻手攔住氣勢洶洶的小崽子們，頭疼的把掛在胳膊上的少年放到地上，攔開兩批氣勢洶洶的崽，正式下通知：“時間到了，都回去休息。”
“啊——”
沒玩夠的小孩頓時長籲一聲。
韓聯淡淡看發出聲音的齊小豆丁一眼，齊承連頓時撅起小嘴，收了聲音，哼哼兩聲跑到哥哥身後，冒出腦袋觀察，一邊嘟囔：“我還沒報仇呢！”
明巧巧還在崩潰的給自己找理由：“哥哥才不是故意的，淘氣貓貓也不能打嗚嗚嗚。”
韓聯摸了摸她腦袋：“說得沒錯，不能打貓貓。”
他睨過仍然抱著他手臂仍然不老實的發出嘟嘟嘟攻擊聲的少年，半晌，歎了口氣，冷靜的說：
“你們，把小少爺和大少爺都弄回去。李家的兩位——”
韓聯看了眼身側臉頰通紅的高大男生，又低頭看看板著雪花小臉的李轍，笑了笑：“能自己回去嗎？”
李轍拍著身上的雪，說：“當然沒問題。”
他又不是三歲小孩子，帶他哥哥回家還不是小事嗎。
不過想起剛才打雪仗的時候，李轍抿了抿嘴巴，抬頭。
那隻好動又愛瘋的大人像隻猴子一樣掛在男人身上，這會兒玩累了，有些困倦的眨了眨眼睛，注意到李轍的視線，像是濕了的一雙眼睛微微聚攏起來，伸手：“過來，貼貼。”
李轍：……
站在齊承佑身後的小豆丁聞言長長的嗤了一聲，眼睛卻睜得大大的，觀察著沒動靜的李轍才哼哼著說：“誰會和你這種不靠譜又幼稚的大人貼貼啊！”
韓聯也好笑的拍了拍酈貌的肩膀：“站好，多大的人了。”
別說李轍了，在場的除了明巧巧，沒有一個人和崽是會和人“貼貼”的性格。
酈貌隻順著他的胳膊蹲下，睜著眼睛。
韓聯想把他提起來，剛一動作，就聽到身側的腳步聲音。
李轍繃著小臉，蹭著往前走了兩步，然後兩隻小手認真扶住睜眼看他的大人，用腦門貼了下腦門，一秒鍾。
小李轍迅速直起身體，仰頭看向看不出表情注視自己的陌生大人，握緊小手，冷冷淡淡的說：“回禮而已。”
話說完，立刻去抓哥哥的手，然後不等幾人再說什麽快速的往齊宅外衝。
韓聯怔愣了一秒，緊接著，身側又響起嘰嘰呱呱的尖叫聲。
明巧巧像是被搶了巧克力糖果一樣，嗷嗚一聲衝到少年懷裏，酈小貓被他一撞，咚一下靠到了韓聯的大腿，韓聯本能的想把他撈起來檢查檢查，沒撈到，隻感覺到一溜少年順著他的腿滑了下去，然後自然而然的咚一下坐在他的鞋上。
韓聯：……
他低著頭，表情沉默，絲毫不見外的小貓靠著他的腿，仰起小臉，醉醺醺朝他笑了笑。
韓聯：……哎。
他還能怎麽樣？
躲在齊承佑身後的齊承連也忍不下去了，憤怒的跺了跺腳，朝李轍奔跑的背影揮揮拳頭，惡狠狠的說：“簡直太無恥了！竟然也搞這招！憑什麽隻能他貼貼！我也要！”
小孩同樣像隻憤怒的小牛一樣朝醉醺醺的大人衝過去，半路上就被拎著衣領子提起來。
在外邊吹了會兒冷氣，齊承佑的酒氣散了大半，他揪著不斷伸手要貼貼的弟弟，十分惱怒的罵了聲“沒出息！”然後又去看坐在他大師兄腳上傻嗬嗬笑的少年，更怒的罵：“出息！出息！”
韓聯：“承佑，冷靜。”
齊承佑：啞火，惱怒的壓下憤怒，試圖冷靜的去提酈貌懷裏的小團子。
明巧巧和齊承連一邊一個在他手上亂撲騰。
“哥哥，我要哥哥！”
“我要貼貼！李轍貼了！我也要貼！”
齊承佑麵無表情，一手提一個，叫人去安排司機。
酈貌睜著一雙圓眼睛，看得好笑得不行，靠著韓聯的大腿笑得東倒西歪，卷毛都耷拉下來，擋住了大半張臉，然後被揪著後脖子，提起來，麵對麵。
貓貓無辜.JPG
韓聯把他提到背上，酈貌一碰到熟悉的溫度，瞬間就趴了上去，自己找個舒坦的地方臥著。
酈小少爺紈絝成性，又懶，除了沒大逆不道到讓他一把老骨頭的齊老先生背，上至新皇下至孩童，沒哪個沒被酈小紈絝“糟蹋過”。
肩膀上趴著暖暖一小團，乖巧又暖和，韓聯眉頭鬆散下來，把人往上提了提，說：“趴好了，困嗎？”
“嗚嗚。”
酈小貓哼哼兩聲。
這就是困的意思了。
齊承佑沒好氣的從家丁手裏接過外套，扔在他身上，從頭到腳蓋起來，酈貌自己就往上縮了縮，完全鑽進衣服裏。
師兄弟二人互相看一眼，一腳深一腳淺的拎著三隻大害蟲往回走。
兩個小崽半路就撐不住了，被家丁裹得嚴嚴實實的，像兩隻吊在齊承佑手臂上的蠶寶寶，睡得小聲打著呼呼，齊承佑一邊捏了一下臉解氣。
再看看他師兄背上的人，更氣了。
酈貌睡得像隻小豬一樣，剛才鬧騰的不行，這時候倒是趴的老老實實的了。
齊承佑磨了磨牙，韓聯提醒道：“別吵醒他。”
吵醒了就沒這麽老實了。
齊承佑含淚悲憤收住控訴，扭頭，然後頓住了。
韓聯也慢慢停下腳步，平淡注視著月亮門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