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伊繼續向上飄去, 周圍的光團隨著他的靠近緩緩展開,顯示出無數畫麵,卻再也沒有玨的模樣。

他伸展開雙臂, 飛快向上遊去, 一邊向四周掃視, 以期在光團中看到想看到的人。

在這不停的尋找之中, 他幾乎忘卻了時間,隻是機械地重複自己的動作。

不知尋找了多久,他的精神內部仿佛忽然竄出一股電流般,令他渾身都僵了一刻。

——一個光團裏,隱約出現了熟悉的臉龐!

他立刻急停, 換了個姿勢, 朝著那個光團遊去。

但出現在光團內的玨,卻隻是一個堅硬的麵龐——用大陸上最昂貴的寶石製成, 由大陸上唯一的神靈一筆一劃雕刻成,卻終究不能夠真正重現其主人的柔軟。

正是從這個光團之後,消失了的神靈再一次出現了。

以神像的形態。

如果失卻信仰,會使神靈消失,那麽, 就由他為他的神靈取得信仰之力。

為此,他生出犄角,化出無數黑暗的化身,在大陸上製作黑暗。

唯有信仰至高神的人, 才能在這一場浩劫中獲得拯救。

終於——

光團中的他看見了神像中生出的幼小的胚胎——是信仰之力凝結而成的至高神!

他忍不住伸出了手, 難以掩蓋這無邊的喜悅。

他每日都會來到至高神的神殿前, 細細查看神像中的胚胎, 看他一點一點長大, 有了五官,有了小手小腳。

然而,忽然有一日,神像中的胚胎竟然消失了!

若不是隱約感應到神靈的氣息仍然存在在神殿中,他恐怕就要失控了。

但他還是廢了一番波折,才終於在神殿中看見了——

擁有柔順銀發的聖子。

看著光團中的畫麵,洛伊卻緩緩皺起了眉頭。

一個高大的男人,主動靠近天真純潔又美麗的聖子,還是以那種眼神,好像一刻也不願意移開視線,還哄騙聖子,說自己是什麽眷屬,一看就不正常!

如果洛伊那時在現場,他一定會警告聖子,把對方趕出神殿!

洛伊不忍見到聖子受騙,卻因為聖子的存在,忍不住仔仔細細查看麵前的光團,害怕錯過聖子的所有模樣。

好小的殿下,應該不超過十歲吧?

洛伊隔空輕撫著光團中聖子稚嫩的臉蛋,眼中滿是柔情,但這股柔情卻在看見聖子身後高大的男人時驟然破碎。

男人將聖子抱在懷裏,教他認字,還給他講故事,甚至為他唱歌,哄他入睡。

洛伊緊皺眉頭,下頜線都收緊了,冷冷地看著影像中的男人,恨不得取而代之。

小時候的聖子,一定又軟又可愛,會不熟練地、奶聲奶氣地教訓不守規矩的聖職者,還不會唱聖歌,就自己躲起來偷偷練習,因為是尊貴的聖子,怕黑也不敢說,隻敢藏在被窩中,隻露出翹著發絲的頭頂。

但洛伊也有一絲疑惑,為什麽聖子從來沒有說過這麽一段過往?他也從來不知道,原來聖子過去還有一個眷屬。

他暗自咬牙想著。

光團中的聖子漸漸長大,他的眷屬卻一點也沒有變化,依舊年輕英俊,若非身上的聖袍,恐怕離開神殿行走在小鎮上時,會受到無數少女擁簇。

聖子第一次坐上主殿的神座使用神力時,他卻感受到了神力流失的感覺。

原來,他創造的神,使用的神力,竟是從他身上取得的!

對於神來說,力量流失,是最為致命的,他卻抑製不了眼中的笑意。

他終於得到了他的神!

“誰是你的!”洛伊看到這裏,忍不住罵了出聲。

真是無恥、邪惡、自戀!

在洛伊看來,說是聖子是這個家夥的了,倒不如說,是這個家夥,已經全身心屬於聖子了。

就像他一樣。

盡管洛伊心中滿是對這個男人的嫉妒、憤怒,還有一絲羨慕,他也無法拒絕承認這一點——他已經不是唯一一個完全屬於聖子的人了。

他憤憤地向上看去,試圖從中看見自己的出現,卻隻看見聖子驅除黑暗、祈禱、用餐、與那家夥相處的日常,始終看不到自己的出場。

我在哪裏呢?洛伊幾乎有些焦急了。

無數光團從他的眼底滑過,留下影子的隻有聖子的模樣。

在這個過程中,至高神與光明神的神殿合二為一,甚至連神像都熔為了一體,隻有神殿最尊貴的人才能查看。

看那個什麽光明神的樣子,就知道他一定得意得很,自從知道聖子的神力是從自己這得來的,洛伊看他的鼻子就要翹到天上了,更不用說,連兩個人的神像都合為一體。

甚至,洛伊懷疑,之所以會出現這樣的結果,肯定也離不開他的推波助瀾!

傳神諭給自己的神使,告訴他們自己想和至高神合並……洛伊相信他一定是做得出這種事的!

雖然神靈沒有了信仰之力,會就此隕落,但此時此刻的至高神,使用的卻是他的神力,隻要他的信仰之力還存在,至高神就不會消失。

更何況,他也害怕人們發現,至高神的神像與聖子的長相竟然出奇地相像。

洛伊在心裏唾棄對方的所作所為,幾乎想將對方暴揍一頓,卻還是忍住了心中的欲望,繼續看下去。

漸漸的,他的內心竟逐漸驚慌起來,卻並不是因為看不到自己。

而是因為,光團中的聖子,身體竟然漸漸變得虛弱了起來。

這幾乎是不可能的事,身為聖子,擁有神力,擁有神靈的眷顧,往往都會活到滿臉皺紋的時候,就算提早死去了,也是在與黑暗生物戰鬥的過程中死去,怎麽會不明不白地虛弱而死?

光團中的光明神也有著相同的疑問。

他不斷消耗自己的神力,不僅是想要維持聖子的生命,還想要弄明白,究竟是什麽導致了聖子的虛弱。

他終於得到了答案。

原來,是因為他。

聖子的神力來自他身上的信仰之力,感受到了真神就在身邊,總會抑製不住,想要回到他的身上。

此時此刻他的神情,與光團之外的洛伊,竟是出奇地一致。

看著躺在**,麵色蒼白的聖子,洛伊恨不得鑽進光團,代替他承受痛苦。

聖子緊皺眉頭,痛苦地喘息著。

他本該連動彈都難以做到了,卻還是睜開了雙眼,緊緊盯著床邊的高大的眷屬。

“我們……還會相見,對嗎?”他輕聲道。

眷屬單膝跪在床邊,輕聲回答:“會的。”

聖子在聖歌的簇擁之下,閉上了雙眼。

光明神卻悄悄離開了。

他走到神殿的中心,看著被自己藏起來的神像,光團回到了這裏,已不再是胚胎的模樣,而是他最初見到的,至高神的少年模樣。

雙眼緊閉,嘴角含著微笑,與他雕刻的神像幾乎一模一樣。

光明神閉上眼,淚水落了下來,砸在地上便化作了兩道人影,一光一影。

這是他的兩個化身,在此後,將代替他行走在大陸上,尋找他的神靈。

做完這一切,光明神的影子似乎黯淡了幾分。

他在原地靜站了一會,便化作太陽似的光團,往神界飛去。

光團之外,洛伊渾身都僵硬住了。

他的眼中倒映著最後一刻,光明神化出的人影,其中之一,與他有著相同的長相。

那一瞬間,他像是被痛擊了腦袋,無數回憶浮現,卻隻是浮光掠影一般,隻閃現了一刻,就爭先恐後消失。

他好像被砍成了兩半,一半受著無數記憶的折磨,另一半則冷眼旁觀,微動薄唇:“是的,沒錯。”

“你就是我的化身。”

“否則,你如何解釋,為什麽你在見到他的第一眼,就愛上了他?”

“你的所有愛意、所有承諾、所有努力,都是我給予的。”

“你就是我。”

洛伊頭痛欲裂,渾身都止不住地縮成一團,卻用盡渾身力氣,將自己的身體硬生生伸展開了。

“不!!”

“我隻是我!”

他艱難地睜開雙眼,怒視麵前的人,那人的麵容很是古怪,像是由三張臉同時構成,眼中滿是冷漠與悲憫。

“我愛他,隻是因為他是玨,而不是因為你!”

他怒吼道,手中不知何時化出一道長劍,猛地朝前砍去!

麵前的人像轟然破碎,連同周圍的所有光團,都被這一劍劈成了兩半!

所有影像都化作光點,四處散開,縫隙漸漸展開,露出湛藍的天空,寂寥的神界。

光明神站在他的麵前,身上浮現出一道金色的裂紋,麵色蒼白,仿佛下一刻就要消散。

他捂著身上的裂紋,弓著身,冷漠地看著麵前的洛伊。

他的麵前躺著一對犄角,其中一隻斷了一半。

洛伊一刻也不敢停下,雙手緊握長劍,衝了上去,與光明神纏鬥在一起。

光明神沒有任何武器,身上的裂紋還一刻不停朝外流失著神力,正是如此,在與洛伊的對戰中,他竟漸漸落於下風。

洛伊則越戰越勇,突然,他瞥見一個破綻,便重重擊去。

光明神慢了半步,隻能迅速側身,用肩膀擋住了這一劍。

洛伊見不能迅速將他消滅,就要收劍,接上下一擊,光明神卻先他一步,將他的長劍死死按在了自己的肩上。

“這麽想殺死我?”

光明神的聲音很輕,卻猶如一道雷,在洛伊的腦海中轟然炸開:“你難道不知道嗎?玨的神力,是從我這裏得來的,如果我死了,你猜,他會怎麽樣?”

他會怎麽樣?

洛伊的動作猛地僵住了。

一瞬間,洛伊的眼前,竟浮現了至高神消散的模樣。

消失的身體,就像是花瓣,一瓣一瓣從身上散開。

忽然,他不可思議地向下看去,看見一隻手穿入自己的胸膛,握住了自己的心髒。

原來,他的心髒是這個樣子的。

可惜,不是聖子的形狀。

光明神嘴角含笑,在洛伊的眼前,將那顆不斷跳動的形狀捏爆了。

洛伊的雙手還緊緊握在長劍的劍柄上,卻已失去了對身體的控製,倒了下來。

渾身的神紋都黯淡了下來。

結束了。

再也沒有人與他爭搶了。

光明神虛弱地晃了晃身體,卻最終沒有倒下。

他冷漠地看了一眼地上的洛伊與漸漸消失的犄角,沒有顧及身上的裂痕,隻是換了一身衣服,遮住了裂痕,就轉身離開了。

按照他的計算,這個時候,玨應該已經醒來了——當然,醒來的神是不需要睡眠的,但他在喂給神靈的食物中做了點小小的改動,不會傷及神體的改動。

他先回到了自己的宮殿,將做好的食物一一拿出,擺在了桌上,悄悄把神靈的座位,拉到了自己的身邊,又忍不住整理了桌上放置的餐具,把餐巾疊了兩次,才緩緩推開殿門,往玨的宮殿走去。

他的每一步,都在地上留下金色的餘暉,那是流失的神力,不過,他並不在意這些,隻要大陸上的信徒多祈禱幾次……也許就能恢複了。

但當他站在緊閉的宮殿之前時,還是動用了神力,將地上的痕跡都掩蓋住,免得被新生的神看見了,把他嚇到了。

他又檢查了一下身上的神袍,確定沒有一絲痕跡露出來,才輕輕動手,敲了敲門。

沒有回應。

還在睡覺嗎?真是貪睡的神。

他不自覺勾起笑來,推開了門。

但他看見的,是空無一人的宮殿。

玨去哪了?

他在宮殿中尋找了一圈,又走出宮殿,四處尋找。

他的腳步過於急促,甚至動用了神力,正是因此,他身上的裂痕一步一步地伸展開,就像蛛網。

終於,他還是在神界的入口看見了那道嬌小的身軀。

神靈背對著他,腳前隻有那把孤零零的長劍,什麽洛伊,什麽黑暗神,都已經失去了蹤影。

無數金色的神紋圍繞著他旋轉,好像要保護他,又好像隻是想與他親近。

光明神漸漸停下了腳步,輕聲喚道:“……吾主。”

神靈聽到了他的聲音,卻沒有立刻回身,而是蹲了下來,拾起長劍,才慢慢轉身。

雪白精致的臉上是至為冷漠無情的模樣。

至高神掌握的,是規則。

神界的規則,眾生的規則。

隻是過去的神靈過於稚嫩,不明白這一切。

“您……想殺死我嗎?”看見玨的模樣,光明神似乎意識到了什麽。

至高神盯著他,“你製造黑暗,使得其他神靈隕落,甚至破壞規則,擅自造神。”

光明神露出一抹苦笑:“恐怕我不能如您的意,如果我死了,您就會消失……”

“不。”至高神輕聲說,“隻要有信仰,我就不會消失。”

他身後現出光團,是在黑暗驅散之後,被他救下來的無數人朝著他跪地祈禱的模樣。

“更何況,現在的我,還不是真正的神靈,我隻是人類。”

至高神垂下了眼,就在那一瞬間,他背後被光明神捏造出來的羽翼便化作無數光點,回到了光明神身上。

在這股暖流的作用下,光明神身上的裂紋都愈合了許多。

但他的臉色卻越發蒼白,像是石化了一般,現出僵硬的質地。

“與我對戰吧。”至高神輕聲說,“就像你與洛伊、與黑暗神作戰那樣。”

光明神卻露出一抹微笑,單膝跪了下來。

他雙手張開,像在擁抱什麽,又像是要將自己全身心奉獻給麵前的神靈。

“我願受戮。”

……

原來,死亡是這種滋味……他活了太久,已經遺忘了這種滋味……

光明神被長劍釘在了地上,渾身的神力仿佛沙漏般,飛快流瀉。

不知道,等會玨會不會去吃飯……他還是人類,應該是需要吃飯的……

他用力睜開眼,緊緊盯著麵前的至高神。

他看見了他的淚水。

……

薑明玨迷路了一天,才終於找到了目的地。

他重重推開木屋的門,驚訝地發現,屋子裏幹淨整潔,他搗鼓了許久,才弄清楚這是怎麽一回事——原來洛伊不知何時,在屋子裏設置了法陣,每隔一段時間,就將屋裏整理一遍。

當然,如果薑明玨晚一點來,這裏的法陣就會失效,那麽迎接他的,就會是雜亂的屋子。

落滿灰塵,結滿蛛網的那種。

薑明玨暗暗鬆了一口氣,想喝口水,卻一不小心踢到他架在椅邊的長劍,砰地一下摔在地上,把他嚇了一跳。

他忙把劍撿了起來,用手帕擦了擦劍身。

劍身布滿了神紋,被他擦拭時,發出流水般的光芒,追逐著他拿著手帕的手指。

擦過長劍,薑明玨把它妥善地放在了牆邊,卻突然在衣櫃背後看見了一本書。

那是什麽?

薑明玨伸著手,努力探去,摸索了許久,才終於摸到那本書。

他把那本書扯出來,坐在地上,打開了書頁。

慢慢地,他的臉紅了起來,猛地把書合上,臉上的溫度卻始終降不下來。

【啊!洛伊怎麽有這種書啊?】腦海中的989立刻開始大聲斥責,【太便態啦!】

“也……也不至於……”薑明玨小聲說,“我好像聽他說過,有本奇怪的書是誤買的……”

【可是他都不扔掉,一看就在想什麽奇奇怪怪的事!】989義正言辭。

薑明玨抿緊下唇,卻也沒有把書扔掉,而是重新塞回衣櫃後。

還好,因為有法陣的存在,衣櫃後沒有一絲灰塵,否則他就算是看到了那本書,也不會冒著被弄髒手的風險將它拿出來。

接下來住在洛伊木屋的這一段時間,他在門口種了無數花,自己嚐試做了飯,卻險些把木屋給燒了,做出來的菜要麽太鹹,要麽太甜,989就偷偷占領了路過魔獸的身體,用前爪給薑明玨做飯。

但不知為何,從某日起,桌上突然憑空出現了一桌食物,而989不知何時,睡著睡著,竟然被傳送到木屋外了。

那把長劍,則莫名其妙,被包裹得好好的,出現在了薑明玨的**,被他緊緊抱著。

989有些猶豫:【要不,我還是回宿主腦裏啦。】

薑明玨還來不及說什麽,989就好像看到了什麽,被嚇了一跳,迅速從魔獸體內鑽出,縮回了薑明玨腦裏。

薑明玨一臉奇怪,回過頭去,長劍斜放在床邊,好像一個高高站起的人。

之後,任憑薑明玨怎麽問,989也不告訴他,那時究竟發生了什麽。

但其實,就算989不說,他也大概想得出來,究竟是發生了什麽。

大概,是被一把張牙舞爪的劍給嚇了一跳罷了。

他暗中使用了神諭,讓現任聖子替他在大陸上粘貼尋寵啟事,尋找名叫西奧多的翼獸。

現任聖子效率很高,很快就在神殿地下找到了翼獸。

地下什麽也沒有,隻有空空的台子,也不知道翼獸在等待什麽。

薑明玨偷偷現身,把被關在神殿中的西奧多領回來了。

西奧多看到他的瞬間,激動地滾倒在了地上,露出柔軟的肚皮,側著頭一臉期待地看著他,好像想讓他摸摸。

好吧……

薑明玨努力伸手,順毛摸了摸西奧多的肚皮,西奧多卻一合翅,把他整個人都抱到肚皮上了。

當晚,西奧多大搖大擺擠進了狹小的木屋,腦袋靠在床邊,陪小主人睡覺。

但沒睡多久,它就被一道人影拖了出來。

它委屈地從鼻子噴氣。

即使是前主人,也不能這麽對它!

那個壞人卻一點也不顧它的心情,轉身回到了木屋。

他站在床邊,緊緊盯著**沉睡的薑明玨,悄悄俯身,吻了下去。

薑明玨動了一下,他就好像被嚇住了,猛地沉入一旁的劍裏。

**的沉睡者,嘴角卻緩緩勾起。

是個柔和的笑。

病弱紈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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