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左瞧瞧,右瞟瞟,很好,到處都靜悄悄的,看來大家仍在熟睡中。
呼——放心地直起身子,我大搖大擺地背著碎花小包袱向院子的外牆走去,同時在心中竊喜。
我果然太有先見之明,為了能夠順利翻牆離家出走,晚膳前在廚房的水缸裏倒了一大包蒙汗藥,這會兒,老爹和家裏的一眾下人都睡得死死的,等他們明天醒過來發現我不見了的時候,嘿嘿,我早就在百裏之外啦!
哼,想用禁足的方式逼迫我妥協,答應接手門派長老的位置,老爹未免太天真了。我柳梢青天生反骨,別人要我往東,我就偏偏要往西。和人對著幹,其樂無窮啊!再說了,我是要當天下第一名廚的人,小小木劍門,我才不放在眼裏呢!
站在牆根下,我抬眼望了望高度不低的外牆,又審視了一番自己的輕功進度,決定站遠點兒先把包袱拋過去,然後再借力跳上牆頭。我可不想飛到一半發現包袱掉了,裏麵可是裝著我十六年來攢下的全部家當啊!
說做就做,我後退好幾步,大幅度揮舞起手臂,正要全力一扔時,手肘突然撞上了什麽東西。緊接著,“哎喲”一聲慘叫在我身後響起。
我嚇得手一抖,包袱扔歪了方向,直直朝外牆邊一棵大樹飛去。黑黢黢的樹梢間也傳來一聲“哎喲”。
接二連三的聲音響起,我的腿都快軟成麵條了。大晚上的,我該不會撞到什麽不好的東西了吧?
顫巍巍轉過身,我想要瞧一瞧被我打到的到底是個什麽東西,卻不想看到了老爹放大的臉,當然,這張臉上最為引人注目的,還是鼻子下方兩管鮮紅的**……
“哇——”我拿出平生最大的聲音叫了起來。
四周的燈一下子全被點亮了,我這才看清,光是院子裏就埋伏了好多人,除此,還有花壇邊、大樹上、屋簷的柱子後……天啊!老爹這是一早就洞悉了我想要翻牆離家的打算,給我來了個將計就計,人贓並獲?好可怕的心計!
我白眼一翻,當場就暈了過去。
可是我這點小伎倆哪裏能夠瞞過素有“笑麵狐狸”之稱的老爹。他立馬就吩咐人去廚房提一桶涼水過來將我潑醒!
有沒有搞錯!現在是冬天啊冬天!別說一桶涼水了,就算半盆兜頭潑下來,都足以讓我大病一場!爹啊,我真的是你親生的嗎?
醒後,我一骨碌從地上爬起,滿眼幽怨地望著老爹,正要開口質問他,我是不是他從馬路上撿來的,老爹就對著我綻放出一個大大的慈愛的笑臉。
糟糕!這是老爹發怒的前兆!
我心中“咯噔”一下,顧不得生氣,轉身就要逃跑。老爹卻輕輕鬆鬆揪住我的後衣領,語氣溫柔道:“青青啊,你這是打算去哪兒?”
我憋了半天,憋出一個借口:“茅房。”
老爹拎著我,原地將我轉了個方向道:“茅房在這邊。”
薑果然還是老的辣啊!
計劃失敗,我低垂著頭,絞著手指,老老實實跟在老爹身後走進他的書房。當然,這老實隻是表象而已,束手就擒可不是我柳梢青的風格。
就在朝書房走的路上,我已經給我的貼身丫鬟青竹使了眼色,讓她快點去把老爹的三個小妾搬過來救命。我就不信,等到溫柔的三個美人一出現,老爹還能板著臉訓我?他可是最看重在美人麵前的風度。
說起來,我老爹也是命苦,我剛出生不到一個月,娘親就病死了。老爹一個人孤苦伶仃將我拉扯長大……等等,孤苦伶仃是不是不應該用在這裏?算了,這種時候就不要計較這些小細節啦。反正,就是老爹光棍了很多年。身為獨女的我都有些看不下去了。去年我聽說掌門要給門派裏的年輕弟子指婚,就厚著臉皮去替老爹求了三個小妾回來。
別說,我這主意還是挺管用的!自從三個小妾進門後,我挨打挨罰的次數減少很多,這全是她們吹枕邊風的功勞啊!我眼光可真是好,挑的都是些好女人!
我已經盤算好了,等這次逃過這一劫後,一定要去買幾樣時髦的金首飾送給老爹的三位小妾。畢竟拉攏了她們就是在為我自己謀福利啊!
“青兒,你眼珠轉得那麽溜,在想什麽呢?”老爹笑眯眯地問我。雖然他很想做出一副慈愛的表情,但是由於鼻孔裏插著兩坨止血的紙,所以看起來特別滑稽搞笑,我一個沒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哎喲,這下可捅了馬蜂窩了,老爹馬上就收住笑意,麵色一沉:“少給我嬉皮笑臉的,今天我一定要好好罰你!不給你長點教訓,你都不記得自己姓什麽。”
“我記得!我姓柳!”我立馬回答道。
老爹被噎了一下,氣哼哼地用食指指著我,正要拿出他那套十多年來都沒有變過的話訓我,門外響起了敲門聲。
“老爺!”老爹三個溫柔小妾在外麵齊聲喚道。
嘿!救兵來了。
聞言,老爹瞬間變了一副神情,然後往外走去,也不知他們在外麵說了些什麽,等到老爹再回來時,手上竟然捏了三根大小長短不一的藤條。
這,這,這是要做什麽?難道三位小妾不是過來替我求情,而是給老爹送“刑具”的嗎?怎麽會這樣?我明明叫青竹去跟她們說……
“啪!”老爹狠狠揮舞了一下藤條,我配合地一縮脖子搶先哭喊道:“爹啊,我知道錯了!”
“錯在哪兒了?”
“不該離家出走,不該在水裏下藥。”
“還有呢?”
還……還有?我停止了幹號,納悶地看著老爹,老爹恨鐵不成鋼地瞪了我一眼問:“你今天是不是給我新做的衣服抹上癢癢粉了?”
呃……有嗎?我心虛地移開眼。
老爹氣得整個人都在發抖了:“那衣服是我做給掌門的!”
什麽?給掌門的?我捏住衣角,心裏開始忐忑不安起來。
掌門不是老爹,就算他知道我是無心地惡作劇,我也不確定他會不會大度得不予追究。
“爹啊,怎麽辦?”我這次是真哭出來了。
老爹眼睛一瞪:“你說呢?”
我瞟著他手旁放著的碎花小包袱提議道:“要不,你還是放我走吧。回頭掌門問起,你就說我離家出走找不到我了。”
“倒是個法子,不過,太天真了些。”書房裏,另一道聲音響起,我循聲望去,一個人影從書架後走了出來。我仔細一瞧,不是掌門又是誰!
完了完了,剛才的話都被掌門聽到了!
我惱恨又委屈地瞪了老爹一眼,爹啊,有您這麽坑女兒的嗎?
掌門裝作沒有發現我的小動作,態度和善地問我道:“柳梢青,現在有一個將功補過的機會擺在你麵前,你要不要?”
要!當然要了!
我眨巴著眼滿懷期待地看著掌門,掌門露出一個和老爹算計人時一般無二的微笑:“三天後扁舟會去清風鎮,我給你三個月時間,不管你用什麽法子,隻要你能勸說扁舟回來接任掌門,我就不計較今天的事了。”
扁舟,陸扁舟,年十七,長了一張討喜的娃娃臉,木劍門掌門陸平林獨子。平生隻愛美食不慕名利,很有些扶不上牆的阿鬥的氣質。不過……很對我的胃口啊!我們都是要夢想不要職位的灑脫之人!
當然,我才不會承認把木劍門換成其他一個什麽大門派,我也許就會動心了。
此刻,我騎著快馬前往清風鎮,一邊在心裏把掌門給我的關於陸扁舟的信息梳理一遍,一邊轉動著我充滿智慧的腦袋開始思考,我到底要怎麽樣去勸說陸扁舟回頭呢?
直說肯定是不行的啦,我雖然從未見過陸扁舟,但是他“倔驢”的名聲,在木劍門也是廣為人知的事。如果他是一個那麽好勸說的人,掌門也不會一怒之下踢他出門派,讓他一個人獨自闖**江湖了。
要不……美人計?這倒是一個好法子,先小使手段讓陸扁舟對我一見鍾情,然後我們花前月下談論未來,這時,我就可以順勢提出我自己的擔憂,他身無長物怎麽能夠養得起我?我的開銷一向都是很大的。
胭脂水粉不能少,綾羅綢緞要最好,玉器首飾更是不能減……嬌妻嬌妻,都不嬌養著,還娶什麽妻?
打定主意,到了清風鎮後,我做的第一樣事就是找了一家裝潢高端大氣上檔次的客棧住下,吩咐店小二提了五桶熱水上來,撒入我親自研製的玫瑰香體丸,洗了個香噴噴熱乎乎的澡。
掏出隨手攜帶的小圓麵銅鏡,我滿意地看著自己白裏透紅的俏臉蛋,小巧精致的鼻,一雙似乎會說話的水汪汪的杏眼。
這樣都能不動心,簡直是聖人了!
嘻嘻,接招吧,美食男!看我如何用一手驚豔的廚藝和絕世的美貌,俘獲你!
所謂計劃趕不上變化,萬萬沒想到,我第二日起床打扮的時候,差點被自己嚇死了!
“這、這是怎麽回事?怎麽會這樣!”看著鏡子裏自己的臉,我失聲尖叫道。我的臉竟然布滿了紅色的小圓點!
我慌裏慌張地把房間翻了個遍,沒有找到任何下毒的痕跡。盤腿坐在**運氣,也沒有任何真氣滯澀的感覺。應該不是中毒。我懸起的心放下一些。不過隨即想到今日是陸扁舟進城的日子,我又淡定不起來了。
頂著這麽一張臉,我怎麽去讓他一見鍾情?我自己都不想再對著鏡子看了!
補救,補救,有沒有什麽補救的方法?抖開碎花小包袱,我扒拉出各種瓶瓶罐罐。
有了!我驚喜地揀出一個薄荷綠的小瓶子,小心翼翼揭開蓋子,把裏麵的**倒出一點點在手心裏。這可是我半個月前研製出的無敵美白流動膏。
光聽名字就覺得霸氣無比對吧?研製出來之後我都沒舍得用,先送去給了老爹的三位小妾了。想起老爹的三個小妾,我不免又歎了一聲氣,我怎麽想也想不明白我到底哪裏得罪了她們,她們竟然不幫我求情還火上澆油!沒良心,太沒良心了!
“嘶。”臉上突然傳來輕微的刺痛感,右邊臉頰還火辣辣的,我忍不住倒抽一口涼氣,飛快撲到鏡子前麵一照,差點沒一頭栽倒在地上。
原本隻是起滿紅點的臉蛋,現在變得如同猴子屁股一樣紅豔了。怎麽看怎麽像過年時演戲的醜角!
我眼眶一紅,快要急哭了。我原本是想用無敵美白膏把紅點遮一遮,然後繼續我的計劃,哪裏想到,過敏這種難遇到的事都被我碰上了!臉上的紅點十有八九就是那玫瑰香體丸引起的!
我心裏突然一驚,莫非,難道……三位小妾突然針對我的原因是,她們用了我送過去的東西,也過敏了?然後她們誤以為我是故意整蠱她們的?
冤枉啊!天大的冤枉!等回頭回了家,我一定要好好解釋一下。我還指望著日後的禍事讓她們多幫我兜著點兒呢。
美人計現在是用不了了,隻能退而求其次用上美食計了。
我手腳麻利地弄了一麵輕紗遮住臉,似模似樣地將客棧大廚做的飯菜挑剔一番。大廚果然怒了,然後不滿地說:“你行你來啊?”
我嘴角浮起一抹笑,等的就是你這句呢!
我毫不客氣擠開大廚占據主廚位,挽起衣袖就麻利地動起來。
估算著時間,陸扁舟應該是這會兒進鎮。雖然不確定他會選擇在哪裏落腳,但是我有信心,憑我柳梢青香飄十裏的廚藝,他一定會被我的美食引誘過來的!
做個什麽菜好呢?我的視線從廚台上的一溜材料上掃過去,飛快否定了肉菜。那個做起來又麻煩時間又長,我才沒那麽好心等陸扁舟慢慢過來。
啊小蔥!我眼睛一亮,當即拍板打算做個最簡單的蔥絲蛋。
菜雖簡單,香味卻是不打折扣的。蛋液剛剛倒進鍋裏,外間吃飯的客人就聞香湊到了廚房門口。我有意賣弄,把個鍋顛得就像花兒一樣。紛繁好看的動作引來一連串叫好聲。
我暗自得意,陸扁舟定會妥妥地栽到我手上了!
等最後一絲蛋液收盡,我利落地裝盤起鍋,正要端著菜轉身尋找人群中陸扁舟的身影時,手上突然一空,盤子被人端走了!
“哪個渾蛋搶本姑娘的菜?”我揮舞鍋鏟氣哼哼吼道。
回應我的是一連串“呸呸呸”。
豈有此理!竟然敢呸我?
我循聲望去,隻見一個圓臉少年像猴兒一樣蹲在廚房外間的大木桌上,手裏端著的正是我剛剛出鍋的蔥絲蛋。
一看搶菜的是正主,我也不生氣了,收回叉腰的手背到身後,以手掩唇輕聲一笑,用我老爹三個小妾對著他撒嬌的語氣,對那圓臉少年道:“這位小哥,你覺得我這道菜的味道可好?”
“不好,相當不好。”我本就是客氣一問,沒想到圓臉少年竟然真的認真回答,一邊答還一邊緊緊蹙起了眉,將盤子挪得遠遠的,仿佛那不是一盤菜而是一盤毒藥!真是氣死我也!
想我柳梢青從8歲進廚房開始,還從未受到過這樣的羞辱。我一把奪過盤子道:“小哥既然不欣賞,那就別吃了。想吃的人多得是呢!”
我話音一落,果然,那些早就被香味勾過來的客人紛紛點頭表示很願意嚐試一口。
見狀,我得意地看了少年一眼,沒想到他竟然老氣橫秋掃了眾人一圈,以頗為遺憾的語氣道:“小時候我看書,書上說,世人多愚昧,我還不信。今天我自己遇上了,我才明白,原來真的有人趕著往死路上跑。罷了罷了,你們想死我也不攔著。不怕死的就試試這道菜吧!”
少年一通話,又是書中說又是佛家禪語的,把一眾大老粗唬得一愣一愣。但是機智如我,一眼就看穿了他的計謀。
哼,口是心非的家夥!還說我做的菜難吃呢,難吃還不著痕跡地往自己身後藏?他分明就是想用狠話嚇走那些人,然後好自己一個人獨享!
對於少年的行為,我憤憤不平,對方原本討喜的圓臉此刻也變得可憎起來。如果不是現在不方便,我早就掏出衣兜裏的小幅人像圖狠狠戳上幾個窟窿了!
是的,人像圖,我衣兜裏正收著眼前少年的畫像。他就是我這次的目標——陸扁舟。
當初掌門告訴我陸扁舟信息的時候,就順便給了我一張他的畫像,怕的就是我粗心認錯人。一路過來,想著我們相似的經曆,我原本還對陸扁舟生出了些英雄末路的惺惺相惜之感,可沒想到真人站在麵前,才知道他竟然是個偽君子!明明喜歡嘴上卻不承認,我柳梢青最看不起這種人了!
三兩步走到木桌前,我連話都懶得同他說,直接將盤子搶了過來,遞給望了良久的客人,大方道:“喏,拿去吃,我請你。我的菜隻給真正欣賞它和有品位的人吃!像這位小哥這種……”
“嘔——”我話還沒說完,突然被此起彼伏的嘔吐聲打斷。
怎麽了怎麽了?發生什麽事了?
“你這個惡毒的女子!”我還在納悶中,最先接過我的菜,也就是吃得最歡的那位客人,臉色慘白地指著我說。
聽到這話我可不高興了!想我柳梢青人見人愛花見花開,心地也善良得沒話說,怎麽就跟惡毒沾上邊了?
我正要質問,蹲在木桌上的陸扁舟就一臉了然道:“果然很難吃對吧?我早說了,你們偏不信。”
我氣得差點背過氣去。
陸扁舟!我跟你沒完!
“你為什麽要跟著我?”連續走了三條小道還沒有甩開我後,陸扁舟徹底失去了耐心,轉過身,滿麵怒容地盯著我。
不過因為他原本就長了一副討喜的圓臉,哪怕現在生起氣來,也絲毫不覺嚇人。所以,我非但沒有後退,反而還大步朝前跨了兩步,讓我們的距離更近了。
我理了理臉上的麵紗,確保它不會因為什麽意外掉落下來之後,眨眨眼,力求眼神真摯動人,看著陸扁舟道:“自然是為了問問公子,我的蔥絲蛋到底哪裏不好了,竟然被公子形容得那般……那般不堪。”
我現在可算是體會到什麽叫“書到用時方恨少”了!我原本想迎合陸扁舟的口味說點文縐縐的話,但是最後兩個形容詞卻怎麽也想不出來,反倒把我急出一鼻尖的汗。
聽到我的話,陸扁舟圓溜溜黑幽幽的雙眼意味不明地打量我一番,給了我答案:“調料配比不對,聞著香,吃起來傷胃。”
什麽?他竟然真的說蔥絲蛋不好吃是我的廚藝問題!喂!小子!你確定你的舌頭最近沒有出問題?我柳梢青自8歲進入廚房開始,做出來的菜就沒有人不稱讚的。說不好吃,陸扁舟還是第一個!
想起酒樓客人們的反應,我不禁開始懷疑,陸扁舟是不是在推開盤子的時候趁機往裏加了什麽東西。可是,他為什麽要這麽做呢?按理來說,他不可能知道我的身份。難道……
早就聽說,陸扁舟雖然有一條靈敏的舌頭,能夠鑒別各種美食,但是他的廚藝卻糟糕透頂。他不會是自己做不出來好吃的,所以在碰見像我這樣廚藝高超的人時,便心生嫉妒,故意顛倒是非黑白吧?
我摸著下巴打量陸扁舟,越看越覺得他腦門上就差沒寫上“柳梢青我很嫉妒你”幾個字。嘖,真是個可憐的孩子。
同情心油然而生,我對他的討厭也少了幾分。所以,當陸扁舟再次招呼都不打便轉身離開時,我也沒有生他的氣,隻是快步追了上去。
這一走,也不知走了多久,我隻知道我們從太陽掛在半空,走到太陽落山才停了下來。此時,周圍的景色早就換了副模樣。連綿起伏的青山看著就像一幅水墨畫,精致小巧的竹樓立在水質清澈幹淨的湖泊旁,湖水中心似乎還有兩隻白鶴起舞。就是我這樣不通風雅的俗人,都忍不住為眼前的景色迷醉了。
“美嗎?”陸扁舟的聲音溫柔地響起。
我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湖心的白鶴,心中思量著到底是清蒸夠味還是紅燒爽口,沒留神從嘴裏冒出一句:“沒吃過,不知道味道怎麽樣。”
陸扁舟愣了一下,等他反應過來我在說什麽的時候,倒沒有如同我猜測那般嘲笑我,而是再次擺出一副不耐煩的模樣:“這次你可以走了吧?我和你素不相識,不方便請你進去坐坐。”
“這竹樓是你的?”我驚訝地轉過身張大了嘴。
乖乖,陸扁舟夠有錢啊!瞧瞧這竹樓的裝潢,夜明珠為燈,銀鈴為樂,百兩銀子一匹的軟輕紗被他做了窗紗。比我天天幻想的,等老爹哪天突然發達了,我要用好多銀子裝扮的閨房還華貴!
好不容易見著一回土豪,我情不自禁地朝竹樓裏走去,陸扁舟在後麵“哎”了一聲,我故意裝作沒有聽見。不相識什麽的,多說幾句話不就相識了嘛!
而且據我猜測,這竹樓應該是陸扁舟的私人財產,掌門應該不知道。不然的話,就憑這豪華的裝修程度,掌門也不可能一再逼迫陸扁舟接位了。因為掌門之所以這麽急切地想要讓位,就是怕陸扁舟把全副心神都放在了吃吃吃上麵,等他自己百年之後,陸扁舟沒有一點兒家產,遲早被餓死街頭。如果他要是知道他兒子光靠吃吃吃就吃出了這麽多銀子,隻怕做夢都要笑醒,哪裏還會阻止他!
不過如果事實是這樣的話,那我就有些不解了。既然陸扁舟能夠憑自己的能力生存下來,而且還能生存得很好,為什麽不直接告訴掌門呢?非要鬧得個被踢進江湖進行曆練,連累得我也不能好好研究新菜式,被老爹忽悠出來抓他回去。
由於心裏想著心事,我走路的時候沒太注意腳下,不知踩到了什麽,突然一根繩索從旁邊甩出來,將我的右腳腕套了個正著。緊接著,就是一股巨大的力量將我腳朝上頭朝下地吊了起來。
“都跟你說了我和你不熟,叫你不要進竹樓來。這機關無法可解,隻能委屈你吊上一整晚了。”陸扁舟臉上掛著笑,雙手背在身後從後麵緩步走進來,他看著我,語氣裏是不加掩飾的幸災樂禍。說完,他還哼著小調走上了二樓。
看著陸扁舟的背影,我恨得牙齒都快咬碎了。
他是故意的,他一定是故意的!我心裏狂怒地咆哮。等偷偷將他咒罵了無數遍之後,我便開始不死心地研究套在我腳上的繩索。
腳上的繩子套得很緊,鑒於倒吊的姿勢,又十分不好用力,再加上我手邊沒有趁手的工具,如果沒人放我下來,我還真的隻能吊上一夜!
嗚嗚嗚,不要啊!聽說倒吊太久血會全部湧到腦子裏,然後變成傻子的!
想到這裏,我再顧不得計劃,大聲喊叫起來:“陸扁舟,陸扁舟,你快點回來!你快點把我放下來啊!”
然而回答我的,是湖麵兩隻白鶴拍打翅膀的聲音……
可惡!不行不行!我不能就這麽放棄!
氣沉丹田,我接著發出驚天地動鬼神的聲音叫喊道:“陸扁舟,你不能丟下我一個人,我是一個弱女子!闖**江湖是要有俠義之心的,你現在這樣算什麽!”
“算為民除害啊。”這次,陸扁舟回答我了。
雖說陸扁舟的回答不是很友好,但是好歹也算理我了不是?有回應就有希望!
抱著這樣的想法,我急忙循聲望去,整個人在空中轉了幾圈。然而直到我把自己轉暈了,也沒發現陸扁舟的身影!更討厭的是,他在說完這句之後,就再也沒有出過聲!也不知道是離開了,還是故意躲在暗處看我笑話。
這個渾蛋!明明長得那麽可愛,心底卻黑得流油!我決定了!等我順利把他帶回門派後,一定要在掌門麵前好好告上他一狀!叫他欺負我!叫他嘲笑我!
一個人的時候,時間變得格外難挨,特別是我現在還處在“懸空”狀態。等天色開始轉暗,我感覺自己已經被吊了一年了。嗓子因為嚷得太久幹得冒火,腦袋更是暈得發脹,腳也木得沒有感覺了,上下眼皮開始打架,無論我怎麽和自己說話,意識都變得越來越模糊……所以當我落到地上的時候,我的第一反應是:這是幻覺吧?直到在地上趴了一會兒,感受到竹子上沁出的涼意,我才後知後覺,機關真的被解除了!
揉揉腿揉揉腦袋揉揉胳膊,等自己能夠站起來後,我想也不想就朝外走。
我真是受夠了!陸扁舟完全不像信息上說的那樣好相處好哄騙,他完全就是一個混世大魔王!誰愛來說服他回去誰來,反正我是不幹了!至於門派長老之位……哼!我就不信要是我寧死不從的話,掌門和老爹還有其他法子逼迫我!大不了我就一走了之,等個十年八年再回來。雖然這種做法很不孝,但是總好過被逼迫放棄夢想,將大好的青春年華浪費在門派瑣事上。
想象很美好,現實很骨感!當我從竹樓走出去後,外麵一切都變了樣!
天啊!我明明記得我從湖畔進入竹樓沒用多久時間,走的也是一條直線,可是誰來告訴我,為什麽當我從竹樓裏出來後,外麵竟然是一片我從未見過的桃林!
怎麽會這樣?我分明記得我和陸扁舟一路過來時並沒看見什麽桃樹,眼前這開滿桃花的桃樹林,到底是怎麽憑空出現的?
我皺眉苦思良久,把老爹捏著我耳朵硬灌進去的那點江湖知識翻來覆去咀嚼了好幾遍,也沒想出到底是個什麽原理。
算了算了!既然想不出,走出去就是!我還不信憑我柳梢青的輕功,小小桃林能夠困得住我。
打定主意,足尖點地,我先躍上了最近一株桃樹的枝丫,接著一提氣,借力往桃樹樹梢上跳去,我打的主意就是直接從桃林上空跑出去。這樣的話,就算桃林裏布下了什麽迷蹤陣法我也不怕。
千算萬算,我萬萬沒算到竟然有人和我打著同樣的主意。我狂奔沒多久,就遠遠瞧見一個小黑點在朝我靠近。起初我以為是隻鳥或者其他什麽禽類,所以並沒有減速。等到我看清那黑點是個人時,再停下已經來不及了。結果“砰”一聲,我倆麵對麵撞在了一起,再次雙雙跌落回桃樹林裏!
我這是招誰惹誰了啊!就連逃跑都這麽不順!
跌落在地,我揉著被撞得酸痛不已的鼻尖,眼淚一下蓄滿眼眶,剛搖晃著站起來,就聽見一個無比耳熟的聲音大喊道:“怎麽是你?”
“我還沒問怎麽是你呢!”我不悅地瞪了說話的人一眼道。
這個陸扁舟!真是個掃把星!
“我說好好的怎麽會出現迷蹤桃林,原來是你搗的鬼。原本我計劃得好好的。”陸扁舟不滿道。
“有沒有搞錯!我連這破林子都沒見過,怎麽就變成我搗的鬼了?你的計劃?你什麽計劃?”
“沒什麽。”陸扁舟氣餒地抱著一個黑色小壇子席地坐下,眉頭皺得可以夾死蒼蠅,嘴裏不住念叨,“這下麻煩了,這下麻煩了。”
“什麽麻煩了?”我的心突地狂跳一下,直覺告訴我,有不好的事要發生了!
顧不得生氣,我一屁股坐在了陸扁舟身旁追問:“發生什麽事了?你不是在竹樓嗎?怎麽會出現在這裏?還有你到底說的是什麽計劃?你是不是算計了我什麽?”
我一連串的問題問出口,陸扁舟卻一個也沒有答,而是呆呆地望著前方,不知道在想什麽。圓圓含笑的臉此刻也是一副嚴肅的神色,我不由自主地緊張起來。
“你,你說話呀!”我忍不住扯了扯陸扁舟的衣袖道。
突然,陸扁舟像是想到了什麽似的,整個人都放鬆了下來,嘴角也重新掛起了笑,他偏頭望向我,一雙眼黝黑深邃,仿佛木劍門後山那常年幽靜的深潭。
“柳梢青。”他叫我。
“在。”下意識地,我應了一聲。
“你想出去嗎?”陸扁舟問。
“廢話,我當然想出去了!”我點點頭道。這桃林古裏古怪,從進入開始我就起了一身雞皮疙瘩,總感覺心裏毛毛的。
聽到我的回答,陸扁舟神秘兮兮衝我勾勾手指,等我把頭湊過去後,他附在我耳邊小聲說了幾句。
隨著陸扁舟嘴巴的張合,一陣陣熱氣鑽進我耳朵裏,我後頸的汗毛頓時豎了起來,等他一說完,我立馬就拉開同他的距離。
“真的有用嗎?”我狐疑地打量著陸扁舟懷裏的小黑壇子,沒什麽信心道,“隻要我把這個東西拿放到桃林深處,迷蹤陣就會自動解開?”
“當然。”陸扁舟的表情十分誠懇。
可我還是有疑惑:“為什麽不是你去?”
“因為我要在迷蹤陣解除的同時找到出口,不然,我們還是走不出去。”
“可是,這竹樓和這桃林不都是你的嗎?為什麽我感覺你自己好像都不知道?”
陸扁舟含糊地解釋一句“剛買的,難免不熟悉”,就催促著我去放東西。
我抱著小黑壇子朝陸扁舟說的方向直線走去。走了一半,到底按捺不住心裏的好奇,將小黑壇子稍稍掀開了一個口子。還沒看清裏麵有什麽東西,一股醉人的酒香就傳了出來,我不禁眼睛一亮。
這是上了年頭的醉紅塵啊!用來佐太湖白蝦,簡直是絕配中的絕配!沒想到這裏還有這麽好的東西!
醉紅塵不難得,一個小酒坊就可以釀造一壇出來,但是上了年頭的醉紅塵卻是極難見到的!其他酒是越陳越香,但醉紅塵卻不一樣,它是放得越久酒味越淡,到現在為止,知道醉紅塵埋藏方法的也沒有幾個人。以前老爹不知道從哪裏弄到小半壇子,我全用來煮了菜,那叫一個好吃啊!
陸扁舟的舌頭真不是蓋的,深埋地下的醉紅塵都能被他找到。想必他當初買下這裏的竹樓,就是為了桃林中的這酒吧?可惜今天不能帶出去。
頗為不舍地看了小黑壇子一眼又一眼,直到天已經暗得快看不清了,我才把小黑壇子按照陸扁舟說的裝進木盒中,再小心翼翼地埋進泥土裏。
“哢哢哢——”就在我放好小黑壇後,令人牙酸的機關運轉聲響起。也不知這桃林的機關有多久沒用了,聽起來就像是快朽爛掉的樣子。
拍拍手上的土,我動作利落地前往和陸扁舟分開的地方。他說他會沿途留下到出口的記號,到時候我跟著記號走,就能走出桃林。
然而!事實再一次證明,我簡直太善良,太天真了!等我到了地方後,隻看見一塊白絹。我瞪大了眼仔細辨認了好久,才看出白絹上寫了一行字:死道友不死貧道。
“死道友不死貧道,死道友不死貧道!”我把這句我的處世哲學念了兩遍,才明白過來陸扁舟是什麽意思。
他這是自己走了留下我在林子裏啊!原來他一早就算計好了!
好嘛,我去放小黑壇子替他打開出去的機關,等他出去後,迷蹤陣便會再次自動開啟,所以我便可悲地被關在了裏麵。我簡直是世上第一的冤大頭啊!
可惡可惡太可惡!為什麽掌門給的信息裏,沒有說陸扁舟是這樣討厭的性子?要是早知道他這麽自私,我才不會信他!還死道友不死貧道?這簡直是用我的話來打我的臉!
我心裏堵著氣,眼淚汪汪地坐在桃林裏,絕望得不得了。我已經能夠想象到,我再次被人發現,一定已經變成了一具風幹的屍體。而陸扁舟絕對不可能去找人回來救我。指望老爹發現我出事?還不如指望天降奇遇我自己走出去!老爹滿心撲在他的花顏美人坊和門派事務上,如果不是找不到人接他的長老之位,他才沒有空理我呢!
怎麽辦?肚子好餓,身上也好冷。我今天可謂是倒黴透了!被吊了那麽久不說,現在又被困住。
我一邊感歎自己的悲慘境遇,一邊將身體蜷縮起來,企圖讓體內的熱量散失地慢一些。可是不知道為什麽,桃林裏的氣溫卻一陣比一陣冷,很快,我就被凍得牙齒上下打戰。
就在我頭腦暈乎的時候,白絹上的字再次浮現眼前。這次,我注意到在“死道友不死貧道”之後,還有三個小字“柳梢青”和一個鬼臉。
看到自己的名字,我頓時一個激靈。
陸扁舟知道我是誰了?他怎麽知道的?哦對了!他之前叫我放小黑壇的時候,似乎也叫了我的名字啊!哎呀!都怪我當時急著出去沒注意!
不過我自問並沒有表現不妥的地方,雖然我在被吊起來的時候叫出了他的名字,但那也隻能證明我知道他的身份。再說了,我有掌門這個金手指,知道他的信息不奇怪,但他又是怎麽知道我的?難道說我現在遭受這麽多罪都是他故意做的嗎?難怪他一直念叨計劃什麽的,原來他的計劃是這個!
事情雖然想通,但是並沒有讓我好過一些。冷依舊冷,餓還是餓。我眼前甚至開始出現幻覺。我看見一個頭發花白,麵容卻年輕英俊的男子蹲在我麵前,眼神充滿柔情與疼惜,他甚至解下了外衣給我披在身上,暖暖的感覺霎時將我包圍……
好舒服,好幸福。我心底一陣感歎,忍不住想要更靠近一些。然而就在這個時候,陸扁舟這個討厭的家夥卻出現了,他一麵叫著什麽一麵跑過來,還要和那英俊男子動手。
我氣得腦袋都疼了,為什麽在幻覺裏他都不讓我安生?好不容易出現個美男吧,他卻跑出來攪局。他到底跟我有什麽深仇大恨,這麽不放過我啊?人家想在死前感受一下美男的柔情都要被他打斷,真是……啊啊啊!我要詛咒他一輩子光棍!一輩子沒有女人愛!討厭的家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