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袖,哪裏跑
待再醒來時,已是半年以後,桃李芬芳的日子。
宮廷裏大多是如此,嚴謹、苛刻,自沉睡中轉醒,跪了一地的宮,都顯得很惶恐的模樣。
一線天光裏,秦璋如往昔那般坐這張寬大的雕花床邊。
“這兒,那花月去了哪兒,將他怎樣了?”其實從來不知道,自己會某一天,麵對著眼前這個男的時候,能夠如此心如止水,沒有半點波瀾。
他扯了扯嘴角,“他救了,就走了。”
也學著他扯扯嘴角,皮笑肉不笑,“看樣子,是又打算把軟禁這兒了?”
秦璋皺皺眉,輕斥:“阿歌!”
挪挪手臂,重新靠軟墊上,看著他:“從前有花月來幫著,見今隻剩下了一個。可仍然不樂意留這裏,不樂意與朝夕相對。如果說對還存了些什麽,那隻能是對過往的點滴回憶罷了,秦璋,不是要把兩個之間的所有東西都磨得幹淨罷?”
他擱錦被上的手攥了攥,複又鬆開,歎了口氣道:“不管是走是留,都要等能站起來再議,現,說這些有用麽?”
拍拍毫無知覺的腿,隻剩下綿延不盡的麻木感,偏頭看看他,一字一句緩緩道:“縱使是爬,也要爬出這個四方城。”
望望秦璋眼底翻湧不止的哀慟,低頭把玩著手指,等他下一瞬的爆發?。
他握住的一隻手,欺身壓下來,“阿歌,就這麽地恨?”
用另一隻手抵住他的肩頭,“不是恨,恨麽,倒是早就不恨了。可一而再再而三地來招惹,讓討厭了。本來作個陌生也就罷了,但為什麽要這樣不依不撓?”
僵持了半晌,身上忽然一鬆,秦璋放開了。他轉頭吩咐高德恩好生看顧著,就沒再多說什麽,轉身走了。
靠軟墊上,緩緩舒了口氣。
可半年前那一幕幕卻猛然如釘子般釘進的腦海裏。
叢叢花海外,花花那麽決然的模樣清晰地浮眼前。那時的就明白,他是和道別,可隻能眼睜睜看著,連阻止他的力氣的都沒有。
揪住胸口的衣襟,重重喘氣,眼前一陣一陣漆黑地卷過來。
“主子,主子莫急……”一隻手顫顫悠悠地替順著氣,轉眼看看,竟然是許久不見的九寶。
喘了口粗氣咧嘴笑笑,“九寶啊,能看見,真好。”
九寶愣了愣,旋即又悠悠歎了口氣,“主子,這又是何必。”
搖了搖頭,“勸的話,就不必說了。從前種種,也都是知道的。時至今日,要是還能跟他纏綿悱惻,那就委實對不住舍命救的花月,也對不住養的師父。自問不是個稱職的軍,軍的硬朗到這兒通通都打了折扣。可生也萬不該是這樣。見今,要是再不清醒,那倒不如死了清淨。所以,不管花月哪兒,都要找到他,生要見,死要見屍。”
九寶望著,欲言又止,他轉過身去端來一碗黑乎乎的湯藥,遞給道:“就算主子要找花公子,也得先將養妥了身子不是?”
院子裏柳枝搖曳,淡淡的花香隨著細風鼻息間繾綣。
拂掉衣裳上沾的幾片桃花瓣,長長呼了口氣。
時間,真是一種可怕的利器。
曾經蜿蜒心底那道深可見骨的傷,它時間的長河裏慢慢地愈合,就如同對秦璋所說,並不恨他。經曆過那些不堪的過往後,留下的竟是千帆過盡的寂寥。而寂寥後,終於大徹大悟,不再迷茫地彷徨紛亂的世事間。
想,與花月兩個,已不必再等待來生。他將就了那麽多年,那餘下的半生,就換來將就他。
沉穩的腳步聲漸行漸近,轉過身看著從屋簷的陰影下踱步而來的秦璋,一時不知道該作何表示。
他停下來望著,神情愈發哀傷,“阿歌,到底是要走……”
不置可否,抬起腿來抻了抻腳,笑說:“看,這半個多月裏,的腿腳已大好了,沒有再叨擾下去的道理。何況,花月那麽糊塗,也不曉得他會躲哪個地方,早一日動身,就能早一日找到他,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秦璋眯起眼來看著一旁桃樹,不知想些什麽,半晌,才自言自語似的對道:“之間的結局,為什麽會是這樣?”
“說一句俗不可耐的話,狐狸,”轉頭望著他,“心都是肉長的。其實要權利也罷,要江山也罷,本來和都沒什麽關係。但卻不管不顧地把拉進來,經年不變地利用,認為,這就是護著的一種方式麽?的感情其實挺脆弱的,哪經得住一而再再而三地折磨……生活又不是話本子,沒有那麽多委曲求全。不殺,是因為是明君,能讓百姓安居樂業。否則,以從前的處事,怎麽也要和李曇為兒子償命的。這話,先前就同講過。不是舍不得,是不能夠。活這輩子,不是事事都要講一個情字,有時候,也要懂得大義。和大齊達成和解,朱承鉞又嫁了郡主來和親,這就是個各自安好的結局了。生總要有點遺憾不是麽,既然要了江山,那就合該承受孤家寡的寂寞。也權且把這個當作是個報應,說,這樣不是很好麽?”
秦璋看著,神色變了幾變才歸於平和,他說:“本來是想強行留下來,可看如今這樣的通達,怕是也不行了。大概是這一生的劫數,可甘之如飴。終歸是擦肩而過了,也終於,失去。”
捋捋袖子轉身離開,拎起石台上的包袱前,對他道:“此生大概不能再見,該忘的事,就忘了罷。”
單單騎從均州城離開,就如同來的時候一樣悄無聲息,真是來去都不帶一粒塵埃。
半年多前,花花將交到秦璋手裏,他就浪跡天涯去了。而關於是如何又生龍活虎的,秦璋卻沒多說半個字。
就這樣陷茫茫海中,攥著一幅地圖不曉得要從何處開始。按照花花一貫飄然於俗世之外的秉性,牽著馬一直北上,直到蒼茫的阿拉雪山腳下。
巍峨的雪山橫眼前,涼颼颼的風直直吹進骨頭縫裏。將牽來的馬賣給山腳下的獵戶,獨自裹起厚實的大氅登上雪山。
立白皚皚的雪山裏,絲絲縷縷的過往就像是雨後春筍一樣噌噌地冒出來。杵這個仿佛無之境的地方,那些記憶愈發清晰。從跟著花月上樹掏鳥蛋偷蜂蜜,到他無數次替頂包挨罰,每一件事都曆曆目。頭一次地,這樣肆無忌憚地沉浸們兩個所擁有的回憶裏。
這些曾經裏沒有驚心動魄,也沒有生死契闊,可它們卻讓揪心得難受。活到現的年紀,才恍然明白,愈是平淡如涓涓細流的感情,愈是叫割舍不下。它是纏綿進心肺間的一種眷戀,怎麽都難以割舍。
阿拉雪山極北之地,此處雖沒有花花落腳的痕跡,但卻鬆了口氣。闊別阿拉雪山,沿著噠嗒河向南而行。
北邊遊牧部落居多,偶爾會碰上牧外牧羊。
無邊無際的草原,沉沉西墜的落日,而就像是逐日的誇父,實不知道終點哪裏。可仍然不能停下來,因曉得,花月他正一個看花開花謝,日升日落,就如同現一樣寂寥蕭索。
不怕獨自麵對生活裏接踵而至的艱辛,隻怕不能承受找不到他時的失望落寞。
牧民們大多善良,有時會他們的帳篷裏留宿些時日,和他們一道外牧羊,馳騁於草原之上。
閑暇時,將花月所向往的去處一一羅列下來。想,縱使他天涯海角偏安一隅,也能夠將他找到。
日複一日,月複一月,一遍遍熟宣上描出花月的模樣,一次次熙攘的群裏詢問匆匆而行的們。
不安定的旅程似乎成為一種習慣,就連跟隨的馬兒都換了幾茬。
五年的時間不長也不短,恰能讓把點點滴滴的情義都凝心底,聚成一股不負君心的力量,支撐踏遍一個又一個市鎮。
江南的竹西有一片喜的竹海,風動時,青翠的鳳尾竹沙沙作響。
牽著馬遙望著這片竹海,忽然就有了停留的念頭。
山口的老講,前幾年,竹西來了一個年輕。那年輕身子骨弱,卻執意住濕氣重的山裏頭。可那年輕心眼忒好,他竹海裏搭了竹屋,教窮家的孩子們念書。
老對說,這個年輕等他的娘子,他說也許有朝一日,他的娘子就會從遙遠的北方找來了。
顫抖著手,將描下的花月的小像拿給老瞧。老皺著眉看了許久,對著搖了搖頭,說是不大像的。
心底裏的期盼又一次沉沉落空,那股無邊的寂寥感幾乎將眼前青翠的竹海變成一片灰白。
按照老的指點,找到了竹海裏那竹屋。
竹屋搭一片不大的空地上,稀疏的柵欄圈住著小小的院落。
立柵欄外,兩隻腳就像被釘地上,怎麽也不敢踏出這一步。
“吱呀——”
竹屋的門被推開,緊接著一個齊腰高的小孩子就從裏麵興高采烈地奔跑出來,跟他後麵的,是五六個年歲相仿的少年。
那孩子跑到跟前,忽然頓住了腳步,抬頭詫異地看看,撓撓頭對著後麵的小夥伴道:“大虎,看這個大哥,是不是和先生的娘子有幾分像呀?”
大虎寬寬的手掌啪地拍男孩的背上,“胡說!他長得又黑又瘦,哪裏有先生娘子好看!”
之後,就是孩子們七嘴八舌的議論。
那扇看似不大結實的竹門又微微一動,睜大眼睛瞪著門邊那幅青衫,緊張得幾乎不能呼吸。
猜測,的哭相大概很難看。
花月倚門邊,一貫的風雅,隻是鬢邊早生華發,神色也憔悴許多。
他望著,不能遏製地驚訝。
餘下的時候,將他胸前的衣裳哭濕了一大片,哽咽得說不上話來,隻能重重地倒氣。
五年來的委屈、心酸、無助,這個時候隻想哭給他聽。
花月一下一下拍著的背,“從來不知道這麽能哭的,仔細把這竹屋都給淹了。”
睜開兩隻腫脹的眼瞪他,“誰是的娘子,什麽時候要嫁的?”
他一哂,“什麽時候……大概是替療傷的時候罷。”
抹掉兩道鼻涕,“占便宜!”
他伸手把重新圈懷裏,“那時候,不曉得能不能活下來。怕會死麵前,那樣的苦,不舍得去承受的。”
把臉他衣襟上胡亂蹭蹭,悶悶道:“看曾經拋棄的份上,得用後半輩來補償。沒有的批準,不能到幽冥司那兒報道,除非……除非咱倆一塊兒去。”
花月淡淡“嗯”了一聲,半天才說了句:“都聽的。”
把之前廢掉的一篇結局又拿出來重寫了……
引起民憤小九真的很鬱悶……如果大家不喜歡上一個結局,那就看這個吧……筒子們,表拋棄瓦,愛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