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無知
“鬧夠了沒有?”
“鬧夠了就跟回去。”
這個的心間明滅了多年的男,他此時此刻質問著這樣莫須有的東西。
明明是被他逼得如此,但眼下卻像是無理取鬧。
可笑的是,他麵對著這樣一個行將就木的,竟然也沒有低聲下氣,隻讓看到了帝王的強硬和專橫。
夜風微涼,躺藤椅上望望那一輪殘月,撈口涼茶沾了沾幹燥的嘴,默不作聲。
秦璋垂眸看著,眼中複雜的情緒幾番湧動,“阿歌,要出門散心,自不會攔著,但如今兵荒馬亂,一此,叫怎麽安心。”
偏頭看看坐樹影下半支著頭的花花,低聲輕笑,“怎麽會是一個,多慮了。”
“跟回去。”秦璋勉強扯了扯嘴唇,“討厭李曇,將她關蘭池宮裏就是,不喜歡宮裏繁瑣的規矩,不去管?它們就是,這麽逃避,能夠解決什麽問題?”
抬眼看他,默然歎息,他側臉的棱角似乎又分明許多。
“和的緣分,早孩子沒了的時候,就煙消雲散了。又何苦執著,何必不忘?這輩子一心傾注的感情,總是被這樣那樣的事情所打擾著。從前是太現實,將這一切都清醒地看眼裏,寧肯被迫得節節敗退也要抓住這一丁點虛無的溫暖。其實所謂感情,不過一點執念罷了。緣聚緣散如淙淙流水,所求不同,是到了該散的時候。”
往昔種種,已如流水無痕,明夕何夕,君已陌路。
說完一席話,閉上眼重重喘氣,秦璋卻緊緊箍住的手臂,一字一句壓低了聲音道:“阿歌,就算是死,也會讓身邊死去。,休想逃開。”
胸口壓著的血氣讓拚命地咳嗽,星星點點的血跡濺蓋著的鬥篷上,喘著粗氣伏藤椅上,說不出一句話來。
恍惚間,花花已藤椅旁坐下。隻覺得綿長溫軟的氣息胸肺間遊走,抬起眼皮費力地看著他與相抵的手掌,張了張嘴想說話。
他攤開那隻撐膝蓋上的手,倏然一笑,對搖了搖頭。
秦璋手裏的一柄長劍堪堪垂花花頸邊,劍鋒泛著寒芒,看樣子大抵是削鐵如泥的利器。
花花沒動彈地盤腿坐著,一雙彎彎的眼中映出鬱鬱的神色。
“此時殺了,恰好陪著阿歌到幽冥司去作伴。無論怎樣,也是不虧的。”
花花洋洋得意地看著,話卻是對著秦璋說的。
秦璋緩緩將長劍垂下,“錚”地一聲,劍鋒沒入土地。他頎長的身影晃了晃,神色悒鬱。
的頭耷拉花花肩頭,咬咬牙吞回那口湧上來的血,扯開嘴角對秦璋道:“狐狸,回去罷,軍中不可一日無將,不要罔顧追隨多年的將士們的性命。兩軍交戰,深入敵軍腹地乃是大忌,早走一時便是一時安穩。”
秦璋怔忡地看著,可卻瞧不仔細他的表情,眼前總是有模模糊糊的影晃動。
狐狸,不要死戰場上,也不要死大齊這個敵國的土地上。縱使已不能回到從前,但仍然盼望活下去,哪怕現世不安穩,歲月不靜好……
可這樣的話,到底沒有說出口。
重重跌入黑暗的深淵前,看見他眉眼間的糾結。
總是這樣,到底是從什麽時候起,這個的表情變成如此單一,似乎難以展顏。
花花說,睡著的比醒著的幸福。
但自病倒後,這件事就發生了質的顛倒。睡著的時候,渾身上下的麻痹感讓怎麽也動彈不了手腳,縱然可怖的夢境令冷汗涔涔,可卻不能睜開眼來看看窗外暖的日光。
如此磨的情況不曉得連續了幾日,一個陰雨綿綿的清晨醒來,置身於一艘搖搖晃晃的船上。
睜開眼時,花花正望著一對粗瓷茶杯出神。
兀自招呼他,“醒了。”
花花轉過頭來,迷蒙地看了一眼,複又轉回去,怔了半晌才忽然撲到跟前,瞪著說:“阿歌,果然是醒了麽?不是白日發夢罷。”
於是又重複一遍,“果然是醒了。”
花花欣喜若狂,喜了一會兒就耷拉下臉來,說:“前兩日沒下雨時外麵景色很美,可惜都被睡了過去。”
砸吧砸吧嘴,“雨中自有朦朧之美,渴了……去,弄口水來。”
花花巴巴地轉身給倒水,又巴巴地送回來,眼裏飄著幾根紅紅的血絲。
問他:“睡了幾日?”
他答:“四日。”
抿嘴看看掖得一絲不苟的被角,“那四日沒睡?”
“嗯,”他瞥了一眼,“差不多。”
瞪大眼睛看看頭頂的烏篷,眼角酸困。這熬的老天,委實太能折磨了。
見醒來,花花便端來幾碗熬得黑乎乎的中藥,強迫一碗一碗灌下去。
他說,阿歌實是不容易伺候,昏睡著的時候怎麽也喂不下去藥,喂下去多少就吐出來多少……真是,可惜了買藥的錢。
那一顆感激涕零的心瞬間如枯萎的花瓣片片飄落,餘下的時候隻能感慨他和果然是同門而出,們都是這樣現實又這樣喜歡錢的。
事到如今,已很難依靠個的力量坐起來,更遑論走出這方烏篷去。花花安心地一旁睡死過去,睡顏相當平靜,手中死死地握著的衣袖,如同牽著豆包一般。
從挑起的小簾裏能夠看到外麵細細的雨絲,小船水上行的緩慢,碧波蕩漾,別有一番意境。
花花說,們順著陳河南下,正是要是武山峽。武山峽常年雲霧繚繞,是個景色宜的地方,主要是那地方有幾股溫泉,甚是養。
船行六日,沒有問起秦璋,花花亦沒有提及他,仿佛那一日他從不曾出現,也不曾說過什麽。
那樣一個並不爽朗的夜晚,就這樣煙消雲散。
北邊戰事的消息鮮少傳來,也無意打聽,到了最後竟然聽不到什麽消息。這大概與們走水路有關,水上討生活的漁民,大多都不關注陸上那夥到底搞什麽勾當。
猜度,花花大抵不樂意再費心,到底是個不能勞心的病,多一絲念想都是不行的。
到了此時,仍不能心無旁騖地去思念秦璋,去回憶們之間的過往種種。
要忘情並不容易,尤其往事漸漸淡去時,浮上心頭的,竟不再是痛苦和仇恨。有時候會害怕,以為這是之將亡的一種預兆。
可就如同回光返照一般,就連瘦削的臉上都有了血色,胃口也較先前好了許多。
花花武山峽裏居然找到一間傍水而建的茅屋,屋子縱然是破舊,但勉強也能夠遮風擋雨。
重要的是,離著茅屋不遠就是一汪天然溫泉,茅屋後麵還有一大片不知名的花海。
想,這也許就是該埋骨的地方。
花花為尋的這片去處很好,很滿意。
而茅屋裏竟然有炊具,有張簡易的木板床,這實叫欣喜。
花花將船上帶來的零零碎碎布置茅屋裏,把這破舊的地方愣是搗騰出了幾分生氣。
他說,兩個大約要這裏落腳了。
不明白為什麽要這個山溝溝裏頭落腳,便撿個由頭問了,可他卻反問,難道不是一直向往采菊東籬下的日子?
無言以對,但其實隻是覺得他不應該陪著等死。眼睜睜看著親近的死去,那種滋味,不是誰都能擔得住的,何況此處隻有兩。
死後的淒涼滋味,他一個受著,該多麽地難捱。
花花每日背著行將就木的到溫泉池子裏去泡著,一泡就是半日。有時候泡著泡著就池子裏睡著,再醒來的時候,就會看到花花坐旁邊的大石頭上吹著一片薄薄的樹葉。
不大清晰的音律,淒楚又感傷,側耳聽了幾次,每每都弄得要落一場淚,著實傷。
如此地循環往複,枯燥乏味的日子連續了數日,到後來已記不清具體時候,隻知道山裏的氣溫時時降下去,不複初初來到時候的溫暖。
而花花居然備了冬衣,這讓無限詫異的同時也隱隱心間生出幾分異樣之感。
隨著的身體逐漸好轉,花花的神色竟日漸寂寥。他眼中繚繞的情緒不再是能夠讀懂,這讓變得很慌張很神經質,怕會發生什麽無法預測的事情。
武山峽裏徹底地與世隔絕,就連上山砍柴采藥的都罕見,真是不知道花花是如何打聽出這個地方。
某個風聲蕭瑟的日子,如往常一樣晨起,梳洗,花花如往常一樣用先前帶來的小米煮粥,然後笑眯眯地看喝完一整碗。
喝完粥,他對說:“屋後那一片花海開花了,要去看看麽?”
一時驚詫,“這都什麽時候了,那花早就謝了,又發癔症了?”
他牽住的手,“沒有發癔症,那花兒確實開了。”
茅屋後頭,湛藍湛藍的一片花叢,如同洗過的碧空般。
這花兒仿佛是一夜之間綻放,令欣喜無比。
放開花花的手,蹣跚地踱進花叢裏。因為過於歡喜,甚至沒有注意到平日裏很怕跌倒的花花竟然沒有伸手來扶住。
往後很長的一段時間,常常想,如果那時候能夠細心些,那結果是不是就會不同?
可彼時的,隻是走進了那片引入勝的花海。
花花立花叢外,絲絲縷縷的笑他唇邊若有似無,就連一向顛倒眾生的那張臉都淡的如同一幅白描般,沒什麽存感。
忽然很害怕,對著他伸出手,說:“花月,來扶扶,站不穩。”
他說:“阿歌,站得很穩,這樣很好。讓看看,看清楚些。不要動,對,這樣就好,這樣的距離……就好。”
於是變得很害怕很害怕,想奔向他,可卻邁不動腿。那一雙腿,如同掛著幾百斤的巨石,怎麽都挪不動。
捂住眼睛,一片片水漬自指縫間淌下。
花叢裏緩緩蹲下,望著如同石化了的他說:“花月不要這樣子,是不是要丟下了,很怕,不要這樣……”
花花似乎小小地向挪了一步,但又猛然收住,他頓半空的手一點點攥成拳頭,“阿歌,不要怕,就像小時候那樣,要一個,勇敢地站起來。”
瞪大眼睛望著他,隻知道不停地哭,直到哭的沒有力氣,直到他的身影漸漸模糊不清,直到再次沉進一片茫然的黑暗中。
作者有話要說:關於最後的幾章,小九一直在考慮,反複改掉了很多次……導致更新速度異常地慢,真的很抱歉了各位……
文章確實要結尾了,一直在腦海裏的那個結局最後還是決定要用上,似乎這樣才是我想象中的他們,嗯……不會是BE的,這點可以保證~~但,似乎也是某種意義上的吧,到時候結尾出來再說,吼吼
今天寫的有點傷感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