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無望

沒想到會再見著安豐祈,但實際上,確實見著他了,就均州城外東邊的護城林裏麵。

沉寂的月華下,安豐祈負手立眼前,臉頰消瘦,望著的眼裏盛著滿滿的憂慮。

他問,“阿歌,就這樣走了?”

喘了口氣,倚著花花的肩膀吃力地站著,“不這樣,又要怎樣?”

安豐祈歎了一聲,“對於他……秦璋這個,實不能用對或不對,好或不好來評價,但總歸,他是向著的。”

花花圈了的手臂緊了緊,壓不住胸肺間翻滾的血氣,猛地咳了幾聲,半晌才順過氣來,撫撫胸口道:“他若向著,今日就不會站這陰森森的樹林子裏同說這些話。”

“阿歌!”安豐祈低斥了一聲,“明明就該知道,他大張旗鼓救下李貴妃就是為了不讓李鶴抓到的把柄,抓到咱家的把柄,為了這事就要鬧到這個地步?那麽多次背水一戰的堅持,都上哪兒去了?”

聽了他的話,禁不住哧哧笑起來,邊笑邊咳個不停,肺裏呼哧呼哧的喘氣聲活像是抽風箱。

花花攬著,抬手一麵輕撫著的後心,一麵擰著眉頭看,神色很悵然。

“背水一戰的堅持?哥是說哪次?嗬,如果說這個心裏頭還存有些能夠稱之為柔軟的東西,那也是這麽多年從師父他老家和兩位師兄那兒攢下來的。沒錯,對於秦璋,曾一而再再而三地退讓過。也曾說過,懂得什麽重要什麽不重要,舍不得現實裏的溫暖,所以甘願被他利用。

秦璋要站那個位置上,能給他的,都給了。可他為什麽連的孩子都要奪走?

領過兵,打過仗,卻沒練出一副鐵石心腸來,真正是要命。看著帳下的將士們一個個眼前死去,斂回來的軍牌上,都是洗不掉的血漬。縱使已離開軍營多年,可眼前也總是揮不去那些血淋淋的軍牌。二叔常說不適合戰場,也不適合朝廷,他說作個農民就挺好,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現就要去種地了,那才是的歸處。

哥,來為送行,很高興。”

安豐祈頹然地張了張嘴,卻沒說出什麽來。

對著他揮揮手,由著花花將扶上馬背。

花花翻身上馬,將箍胸前,熱騰騰的氣息自他身上度過來,忍不住向後靠了一靠。

安豐祈苦笑一聲,“阿歌,秦璋是不會善罷甘休的,……”

花花撥轉馬頭,眉峰一揚道:“有,沒能將阿歌怎樣。這話,也請轉告安將軍。”

遂以一種敬仰的心態偏過頭望了花花一眼,卻見他連嘴角都緊緊繃著,幹咳了幾聲,掉回視線對安豐祈說:“哥,與安平要各自珍重。偏安一隅並非是壞事,爭不來的東西,趁早放手也算種解脫。”

安豐祈神色複雜地看了看,到底也沒說什麽,道句珍重便轉過身踏著月影往林子那頭走了。

與花花目送他的身影隱匿黑漆漆的樹林子裏,忽然想起一事,於是轉頭問花花,“咱們這算不算是要亡命天涯了?”

花花低頭看,溫熱的氣呼的額頭上,他似笑非笑,“頂多算是帶領失足少女回歸正道。”

重重咳嗽一聲,望著他無語凝噎。

花花對說,他先前蝸居鄧縣的時候,就已伺機要將捆回若虛山去,但又唯恐被捆回去後因不甘心再跑下山來,於是他隻得將一顆拳拳之心隱藏了,默默期待著能等來要等的。

後來,果然等來了要等的和一個屬於的結局,卻沒料到這個結局是個慘淡的悲劇。

所以說,生總是多變,很難說下一刻到底是活著還是死去。

再後來,安平將的兩句話帶到若虛山上,花花方才大徹大悟,於是協同一把火燒了秦璋的太央殿,算是撒氣並泄憤。

與花花離開均州城五日之後,終未見有追兵蹤跡。於是兩個紛紛釋然,以為秦璋是重傷身,無暇顧及們,遂倆便大搖大擺沿途的客棧打尖投宿。

此期間,花花自動自發地養出了一個不大妥當的習慣。他用一根丈餘長的布帶子捆的腰間,就這麽日夜拴著,與同桌而食,同房而居。

據說這整件事的起因是某一日日上三竿時,正房裏睡得不省事,花花勤勉地來喊啟程,他喊了許久不見應門,便抬了抬腿從窗戶裏翻了進來。

於是他開始以慣用的手法來敲打,可就是閉眼睡著動也不動,直到他狐疑地摸摸的脈象,這才驚覺那脈已弱得如同一根顫巍巍的蠶絲,仿佛隨時會嘣地一下斷開一樣。

花花大概被這個情形嚇得狠了,從此再不讓離開他跟前三步遠。

至於後來是如何被叫醒?的,花花則擺出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任如何詢問,他就是不肯開一開尊口。

思量,不問便算什麽都不曉得,也免得那千瘡百孔的心上再添上幾個血流如注的大窟窿。

那日醒來時,悅來客棧這間不大的屋子裏正彌漫著濃重的血腥氣,透光的窗戶被漆黑的布簾子遮住,花花緊閉著雙眼倚床沿邊上,他臉色慘白慘白的,手腕子上隱隱能瞧見些許血跡。

彼時,才曉得,心如刀絞原來也可以是這樣一個既酸楚又憋悶的絞法。

天一教裏,流傳著一個過血補氣的法子,但總歸是危險,弄得不妥就是掉了兩條命。所以這麽多年來,也沒聽說誰不要命地用過。

花花,大概是百年來的頭一個。

那個時候,隻覺得滿心滿心的酸痛像是酸得要滴出水來,於是趕花花醒來前,先緊鑼密鼓地落了一場淚,偷偷弄濕了一條髒兮兮的枕巾。

那時的,並沒有領悟到該怎樣去對待那時的花花,隻得佯裝不知,活得就像是一個二愣子。

等到後來總算擺脫了二愣子的思維模式,差不多要曉得的時候,卻又撞上了錯誤的時間。

所以說造化總是弄。

與花花登上若虛山,已是離開均州近一個月後的事了。

短短的一段路,兩個硬是磨磨蹭蹭走了這麽些時日,實不應該。但花花說,那匹馬要馱著們兩個,著實不容易,要多給它一些時間適應兩個的體重。

可實際上,暗自猜度,他是怕一個不穩當,這條顫顫巍巍的命便交待了半路上。但這種事一般都不能說破,一旦說破,就會顯得太過於悲傷了。

北戎朝廷裏沒什麽動靜,沿途的市鎮上也沒有貼出告示來通知百姓——那個還沒來得及正式冊封的短命皇後已然死去,可見秦璋是竭力把這個事給壓了下來。

至於他為何不順水推舟地讓再死一次,思量這大抵是要用安家去牽製李鶴的勢力。

但花花叫不要胡思亂想,要安心的小院子裏開墾那塊荒蕪的土地,來年他要吃到用種出來的麥子磨成麵粉揉成的饃饃。

據說大師兄與卓婭兩個自上回一走,便出門雲遊去了。

聽完不禁咋舌,感慨他兩個已初步具備世外高的潛質。試問這世上哪個會將要臨盆時外出雲遊,實是匪夷所思。

多日未見的浴池小弟仍然沒有歸來,隻是時不時讓小灰給花花捎些幹草來,不大能認準那些草的形貌,大抵曉得是些能入藥的東西。

天一教裏一時顯得十分蕭瑟,隻剩下與花花兩朝夕相對。

殘陽似血的時候,撂了鋤頭躺藤椅上喘氣,花花悄無聲息地立了一旁。

若不是自眼風裏望見他寬寬大大的袍子,估摸就要自行睡去了。

他問:“想什麽?”

說:“夕陽西下,斷腸天涯。”

於是他蹭了蹭跟前坐下來,“阿歌,師父來了信,說有個法子能養一養的頭發,要不要試試?”

瞅他一眼,“都不嫌棄的頭發,幹嘛嫌棄?”

但老實講,這樣的話也隻敢同花花吆喝上一嗓子。因這一頭頭發它著實已不能再出門見,幹澀枯黃又稀少,真是不曉得為什麽它會這樣日複一日地惡化下去。

花花甚淒涼地望望,“弄塊布將頭發包著,自個兒看不著,自然不難受。可每日每日地替打理這頭發,眼裏看著,心裏頭就跟堵了塊花崗岩似的。阿歌,就算體諒體諒,試試那藥水罷?”

攏攏他蓋膝頭的薄被,閉了眼歪倒藤椅上說:“都是些芝麻綠豆的小事,聽的就是了。”

可兩個大抵也隱約地知道,這身體已是個沙漏的樣子。它不管放了什麽進去,都會原封不動地漏下去,等於沒用。

按著師父他老家從前的話講,這就是先頭傷著了根本,動了元氣,後頭又沒將養妥當,所以就落了毛病,精氣神全提不上去了。

但該補的還是要補上去,尤其對於花花來講,縱然這所有都是徒勞,他也不樂意看著跟院子裏那棵老樹一樣,緩慢枯死。

九月底的某一日,花花用一床薄棉被將裹住,摟著坐屋頂上一同望著那輪和大餅一樣淡黃淡黃的月亮,他問:“阿歌,看眼下教裏的都能各自營生了,咱倆也出門去逛逛罷,有沒有想去的地方?”

想了想,將額頭抵棉被角上,說:“長河落日,大漠孤煙,小橋流水,枯藤昏鴉。從前,總是沒機會去留意這些細碎的東西,現總算有大把的時間了,就陪著去,看看罷。”

說完這幾句話,疲憊感就一波波襲來,猶如海浪一層層卷向沙灘地拍打著的意識。合上雙眼前,恍惚裏看見了花花沉痛又無望的神色,模模糊糊地,心裏就像是用小針一根根刺下去樣地綿延著隱約的痛。

作者有話要說:最近各種苦逼工作接踵而至,不能勤奮地更新,真是對不住大家了,小九道歉,深刻地道歉……

嗷……滾回去睡覺了,各位晚安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