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逃離

近日裏,墨菊常會折幾枝梨花插窗子前那個描著青花的瓷瓶子裏,她說看那花兒看得喜慶,想叫也看看。

十多日前,安平將墨菊領到跟前,沒多說什麽,隻是噔噔地磕了仨頭,他說要是同意,就擇日娶墨菊過門了。

將此事應下來,鄭重認了墨菊作幹妹子,給她個不吃虧的身份,叫誰往後也欺辱不著她。

把墨菊留太央殿伺候,沒領什麽職位,秦璋也未多問,就隨著去了。

秦璋每日都宿太央殿裏,兩個之間隔著的那層不厚的錦被就像是重山重水,怎麽也跨不過去。

入睡前,他會半撐著頭將望住,大概直到睡去,他才會躺下來。不再留意他是否安寢,是否政事繁忙,仿佛他的世界已與無關。如今,每每多想他一分,心裏就像是被刀子深深地挖一分。

冗長的夢裏,常常看見一個麵團兒樣的小兒,跌跌撞撞地向跑來,喚娘親。

醒來的時候,緞麵枕頭上總是暈了一灘水漬。

夜裏,秦璋時常失魂落魄地將搖醒,非要答他幾句話才肯放入睡,有時幾乎能看見他額頭的薄汗。

對他說:“要是連個安穩覺都不讓睡,那就去李曇那兒,眼下不能給的,她都能。”

說完,滿意地看著他麵如死灰,然後轉頭裹緊錦被睡下,一時手腳冰涼冰涼的。

晨起的時候,墨菊捧來鏡子擱眼前。

看著鏡子裏麵色頹然,眼窩深陷的自己,抓了把脫落的頭發,對墨菊說:“往後,就不必再拿這東西來了。另外,轉告安平,就說——天涯倦客,尋山中歸路。此事,不必說與旁知道。見安平,自不會有蹤著,假使有,就叫安平殺了那滅口。”

墨菊驚呼一聲,捂住嘴不可置信地看著,仿佛不相信殺滅口這話會輕易地被說出來。

用袖口擦擦鏡麵道:“傻姑娘,都到現了,也沒什麽不能的。”

墨菊難過地點點頭,垂眸捧起鏡子將它擱回原處,轉過身來對說:“不管姐姐要什麽,墨菊與安平都會豁上命去助達成的。”

看看她,心裏有些酸楚,這個姑娘,將她留下是不是反而害了她?

墨菊走了不久,便昏昏沉沉裏又睡了過去,再醒來時,宮裏已掌了燈。

秦璋撐著額角燈下翻閱折子,眉頭緊緊皺著,指尖不時地額角打轉,看來是頭痛的毛病又犯了。

高德恩來添茶時,正巧瞧見醒來,於是低眉順眼地道了聲:“娘娘,您醒了。”

秦璋溫聲抬起眉眼來看,見睜著倆眼發愣,便緩緩一笑,將手中折子放下,拂了拂袍子走過來。

高德恩識趣地退下,領走了一幹伺候的宮,將門殿悄聲掩上。

“近日暖和了許多,太醫說要多出去走動走動,有利於身體康複。”秦璋側倚床畔,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攏著枯草樣的頭發,聲音輕緩得簡直能飄起來。

轉眼看看他,多日未曾仔細瞧他的模樣,眼下看著倒是清瘦不少,眼圈有些烏黑,想來是每日每日半夜裏都要折騰一遭,也沒睡的踏實。

“去李曇那兒也好,去周嬪、蘭嬪那兒也罷,隻要看不見,就不會鬱結於肺腑,也不會死得那麽早了。除非,是盼著早死麽,秦璋?”

他的臉色跟隨著死水樣的語氣變得陰沉沉的,仿佛隨時都能降下場大雨來。

許久,才看他喉結上下滾了滾,方才笑了聲與道:“從來都是這樣,說出來的話字字句句都要變成把利刃,將對方置於死地才肯罷休。”

亦笑笑,“先前種下什麽樣的因,現就會得到什麽樣的果,為什麽會這樣,難道不知道麽?”

他閉了一閉眼,沉聲說:“從未想要事情變得這樣,那日……救下李曇,也並未為她,更沒有遷怒於。失去了孩子,也……”

“夠了!”揚聲打斷他的話,睜大了眼睛瞪著他深痛的麵容,“沒有資格提到孩子,不配!”

“阿歌——”他望著,聲音破碎,眼底的悒鬱如同常年散不去的沉沉暮靄。

裹起錦被,翻了個身背對著他,胸口卻劇烈地上下起伏,喉頭憋著一股血腥氣幾乎要衝口而出。可不願再麵對他,寧可把滿嘴血沫子再咽回去,也不想再多看他一眼。

睡到半夜時候,眼前忽然映出許多殘破的畫麵。從五年前自瑤鎮醒來,到宣城外被紇雷追得躲無可躲,與秦璋朝朝暮暮的相伴,如今都曆曆目。

其實有很多事,不是不懂得,也不是不明白。

一個男胸懷國家社稷,未必是壞事。但權力這種東西,總是會讓失去些什麽,或許是曾經迷戀的溫情,或許是埋藏深處的柔軟。

必須承認沒能抵抗住命運給帶來的所有苦難,就算是戰場上經曆過無數的生死,也沒能從喪子之痛中釋懷。何況,這本就是一個不該發生的意外。陷對所有的不能原諒裏,苦苦找尋著一個屬於的出口。

曾經以為和秦璋經曆那樣許多的傷害與背叛後,還能夠相守這剩下的半生歲月,但終究是高估了自己。

不適應於爾虞詐的宮闈朝廷,縱使已麵對著這種生活許久,但始終無法從中尋求到任何生者的樂趣。

秦璋數次打壓安家,卻不動安家根本,這件事情上,也能夠懂他的用心良苦。

但即便安木金和安豐祈能夠避開現朝廷裏的漩渦,偏安一隅,可日子長了,心都會變,往後會怎樣,誰也不能預料。疲於周旋這樣複雜的鬥爭裏,實是怕歲月蹉跎,蹉跎於無謂的生中。

相伴相守,不如相望相知。

八月初九的夜裏,桂子飄香,很早便歇下了。

秦璋一貫睡的晚些,睡到一半時,才感覺到旁邊的錦被塌陷了下。

他躺身側,探身過來輕手輕腳將收懷裏。

聞著他身上清爽微涼的味道,沒有睜眼,心底一下一下地酸疼。幾個月來,兩個似乎已達成某種默契。

他總是睡著時才來,醒來前又離去,根本不會清醒時來見。

“阿歌,一直盼望著能給一個解釋,可又不曉得該從什麽時候的哪件事開始。”他的手指緩緩描畫過的眉毛、鼻梁、嘴唇,微微顫抖著,“強行把留下來,不知道是對是錯。可這樣對待……很殘忍,對不對?寧可看著麵前慢慢被仇恨所包裹,也不願承受放離去後的孤獨和寂寞,唔,如果醒著,會罵自私吧?是啊,很自私,這二十多年來,一直都這樣自私地想要擁有。”

深吸了口氣,轉了轉眼珠睜開眼來,望著他一時訝然轉瞬又淡然的神色,“醒了。”

攏了錦被掙開他的手臂坐起來,偏了偏頭看著他說:“已經體諒了的自私那麽多年,也差不多到了該體諒的時候。秦璋,兩個就像是不能交錯的平行線,硬生生扯一塊,隻會讓彼此痛苦。放了,也放罷。”

太央殿裏忽然躥起一高的火苗,笑望著秦璋緊鎖的眉心,道:“的退路,已替想好,的死因,不勞再費心。”

秦璋一把箍住的手腕,怒道:“怎能這樣胡鬧!”

“不是她胡鬧,而是要帶她走。”

花花清清爽爽地站火光裏,看得心驚膽顫,他怎麽就不怕一時被火燎了袍子?

掀了錦被就要滾下床去,卻被秦璋一把撈住,他扣住的腰身摟著站花花對麵,揚眉道:“這不可能。”

掙紮了下,沒掙開,可下一瞬眼前一花,花花便與秦璋電光火石間過了幾招。

他兩打得酣暢淋漓,殿內大火滋滋地燒著了重重帷幔,而則被兩遺忘角落。

宮們外麵哭爹喊娘地提來水滅火,卻被大火阻住,不能進來。

扶著胸口劇烈地咳嗽,噗地吐出口血來,很淒涼的模樣。

花花與秦璋總算停下交錯的身影,爬了兩步,湊到花花跟前,趕秦璋動手前花花腰間摸了一把,抽出那柄軟劍。

說了一句從話本子裏麵看來的台詞,說:“秦璋,要是再逼,就死麵前。”

可他隻是咳了幾聲,溫和地笑著,他說:“也好,死了,就來陪,欠的,等到了幽冥司再來還。”

垂下手裏的那柄劍,倚著花花的肩膀,抽著肩膀笑道:“算了,也知道不會說出什麽踏著的屍體走過去這種話。但還是要走的,打算怎樣呢?”

秦璋望著,但笑不語。

晃動的火光裏,眯了眼看不清他的神色。

翻轉了提著劍的手腕,平平一劍送出去。

秦璋沒有躲,站那兒生生受了一劍,傷右胸口。

濃烈的血順著傷口蜿蜒而出,他笑得很慘淡,卻釋懷,仿佛是鬆了口氣的模樣。

花花一彎身,手臂穿過的肩背、膝彎將打橫抱懷裏。

衝天的火光中,最後看了秦璋一眼,他扶著胸口的傷跪倒光可鑒的地上,唇邊猶自揚著淒楚的笑。

就這樣吧,從此天涯是路。

這樣一個靜悄悄的夜裏,一把火燒了太央殿,如同五年前安府裏的那場大火。燒了,就什麽都幹淨了。

作者有話要說:這一周一直在外奔走~~沒能及時更新,對不住各位童鞋了~~

趕緊補上~~

斷袖,哪裏跑9289_斷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