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再一次的死別
鸞宸宮前些年也是個景致不錯的地方,但眼下卻不知何故蕭索了些。
朱承鉞負手立宮門外,以一種睥睨四合的神情望著那扇門,說:“他會用命來抵,想必對裏間那十分重要。去罷,出來了朕也有話要對說。”
朝堂上短短兩月不見血光的搏殺,已將朱承鉞的心性收斂得愈加深沉。
鸞宸宮裏隻有伺候穆穆雅的一個老嬤嬤與他們夫妻三,雖過得清苦,可卻是難有的寧靜。
老嬤嬤引著踏入內室,內室裏光線昏暗,苦澀的藥味直鑽鼻腔。床榻之上躺了個瘦若枯骨的女子,走近兩步,果然是穆穆雅。
“王妃這些日子總念著要見姑娘一麵,老奴就不多耽擱……老奴退下了。”老嬤嬤偷偷抹了淚,想必也是知道穆穆雅時日無多,心頭難過。
床沿上坐下,替穆穆雅掖掖被角,又拂開了她額前的碎發,說:“這麽做,後悔麽?”
穆穆雅牽動嘴角,虛弱地笑了笑,“紇雷問值得麽,卻問後悔麽。其實兩個都該明白,這無關什麽值得不值得,後悔不後悔。隻是,就算到了今日,他也從沒踏進這個門檻一步。”
看著穆穆雅,她眼中似有流光回轉,唇邊噙著的笑愈加明媚。
“一直記得頭次見他的日子,萬裏無雲的氣候,實很好……那些模樣俊朗的男子裏,他並不是其中的佼佼者,可他那樣的傲然氣度卻令折服。一心要嫁給他,可不知道他已有非娶不可的姑娘。前腳進府,他後腳就納了側妃。整日見他們濃情蜜意,如何能不生氣。半生戎馬,性情不似深閨女子嬌柔,難免會怠慢了歆兒。但於情與理,也是沒有錯的,他那般指責與,實是很難過。”
穆穆雅緩慢地同講述著她與朱承鈺之間的一點一滴,想,興許連她自己也未曾想過,他們兩之間的瑣事,事無巨細,她都竟然記得這樣清晰。
“鳳歌兒,還是那句話,死了,將燒成灰,灑進木棉河,就能瞑目了。”
這是穆穆雅這個世上留給的最後一句話,看她疲憊不堪,就摩挲著她顴骨高聳的臉頰,勸她睡上片刻,醒來再說也不遲。
可她這一睡,竟然就是生死相隔。
推門出去的時候,屋外已是暮色四合,夕陽慘淡的餘暉下,朱承鈺眉頭深鎖立院中。
他一身長衫,發髻輕挽,神色悒鬱。
“她……”
打斷他的話,語氣不善,“她走了。”
朱承鈺腳下一個趔趄,衝上來一把揪住的衣襟,一字一字問出來如同泣血,“、說、什、麽?”
“說,穆穆雅她死了,”兩行清淚自頰滑落,看著朱承鈺漸漸赤紅的雙眸,哼笑一聲,“朱承鈺,這個世間再沒哪個女子會像她那樣愛。”
朱承鈺怔忡許久,緩緩卸了手上的勁力,頹然垂眸,衣襟上便暈了一小片水漬。
他聲音暗啞,“她說了什麽?”
冷冷看著他,“沒說什麽特別的,也沒留什麽話給,隻是她到死都以為是恨她的。”
朱承鈺捏緊了拳頭,指節都發了白,他說:“去,看看她。”
他踏上石階時,回過頭來問他:“穆穆雅要將她燒成一捧灰,灑進草原上的木棉河裏,可能代做到?”
朱承鈺沒有回頭,隻是緩緩地、堅定地頷首,然後他的身影便被埋進一片混沌的黑暗之中。
這些年,所識的接二連三地離而去,經得多了,竟也說不清是怎樣的一種心境。就像那時候剛從戰場上回來,二叔與所說,不求榮華,但求一生安好。
馬車候鸞宸宮外,內侍見出門,不做聲地挑起車簾,示意上車。
回首望一眼似血殘陽下的鸞宸宮,也許,明日這裏就會歸於寧靜,再無氣。
馬車骨碌碌地青石磚路上前行,晃晃悠悠許久,四合院門前停下。內侍打起車簾,垂了眸與道:“陛下院裏等您。”
所以說朱承鉞這個做事斷沒的常理可循,也不知他打什麽算盤。
朱承鉞四合院裏同葉九坐著喝茶,安平、浴池小弟等紛紛躲屋簷下,麵色皆不泰然。
見進門,反倒是朱承鉞反應過來,疏淡地一笑,說:“小沈,進門的時間倒掐的剛好,這一壺茶才將將烹妥。”
笑了笑,“草民掐的再好,也不如陛下算得好。”
朱承鉞也不甚意,指了指他一旁的石凳,“來,坐下說話。”
接了葉九遞來的茶盞,轉頭看著朱承鉞,“陛下大費周章,是為何事?”
他亦看著,眼中挑著幾分興味,“與北戎的二殿下眼見情深意濃,所以朕的蓮愛妃給了朕一個建議。這個建議朕原本是不打算采納的,可二殿下實是雷霆手段,逼得朕不得不對他還擊。”
端著茶盞的手莫名一顫,麵上卻不敢動了聲色,隻道:“陛下有話不妨直說。”
朱承鉞歎了聲,說:“對往年舊事,隻知其一不知其二,朕於心不忍,特來點撥點撥。朕且問,可知道先皇為何駕崩?”
看了看葉九陰晴不定的臉,料定這是個圈套,但無奈設套之位高權重,也隻得跟著他往裏跳,於是沉聲道:“先皇沉屙未愈,多年纏綿病榻,駕崩是因藥石無效。”
朱承鉞笑笑,容色愈加陰沉,“父皇的沉屙是戰場上落下的,傷了父皇的,叫安木金,北戎鎮國大將軍。沈鳳歌,朕的父皇,是死了爹手上。的娘,淑華郡主,本是宮裏的一個秀女。父皇讓她去和親,圖的隻是北戎皇宮藏著的那一本秦氏密錄,可母親卻通敵叛國,不但為賊所用,而且出賣了父皇,累得父皇戰場上為所製。”
心頭突地一震,他竟知曉這許多陳年舊事,那麽……
“沈鳳歌,朕若要殺,簡直易如反掌。那時沈家,牽一發而動全身,有一個為了護周全,可是替朕掃清了不少道路。不是懷疑封奕的死與秦璋有關麽,那朕就來告訴,如若沒有秦璋,朕怕是也不能殺他殺得那樣痛快。封奕的勢力朝中盤根錯節,真以為沒有助力,朕僅憑天子之威就殺的了他?但也不必怨恨秦璋,封奕的死是他自己選的,他毀了他京城的勢力,隻為保一世安康。否則,以的身份,莫說是朕的朝廷,就算是北戎,那也是容不下的。”
朱承鉞的話有如一盆寒徹骨的水兜頭罩下,但此時卻不能他跟前軟弱半分,於是緩緩一笑道:“陛下因十二夜前輩遷怒於狐狸,這是之常情。但眼下陛下所述之事,草民已知曉十之**,所欠一二隻是父輩瑣事,不知也罷。”
朱承鉞哼了一聲看住,“小沈,自幼就很會演戲。朕不妨告訴,朕不殺,自是有朕的顧慮。但此番,朕隻給這一次活命的機會。朕給三日時間,三日後,朕將下令通緝。到時如若不能逃脫,那就認命罷。”
夜幕沉沉壓下來,坐那方石凳上,一直沒動彈。葉九近旁陪坐著,陪看著日頭徹底墜下西山,再陪喝著已涼透的清茶。
其實,葉九也是個重情重義的,隻是不擅外露罷了。
“沈鳳歌,難道要這樣坐到天荒地老去?”葉九終於忍不住開口相詢,看了看他,笑了一笑,看著天際浮上來的幾顆星子,說:“這銀河裏,怕是又要多出一個的思念了。”
“穆穆雅她……”
點點頭,“老嬤嬤說,穆穆雅緊要的關頭,替朱承鈺挨了一箭,傷上加傷,這才去了。可想,這大抵就是穆穆雅所求的。朱承鈺許是她的天,她總不能讓這天塌了呀。朱承鈺向朱承鉞求賜三尺白綾,條件是讓穆穆雅見一麵。”
葉九驚呼一聲,“那他該是把她看得比性命還重。”
“可惜太遲了,到底是錯過。”
葉九複又歎息,嗟歎半晌,恍惚又省起一事,慌忙轉回頭來看,神色有些複雜,“女,方才皇帝說的事其實都不曉得吧?不會又耍起脾氣來不理阿璋吧?”
看他一眼,“就算要耍脾氣,那也要他才行。眼下,逃命是要緊事。”
葉九聞言,呼地一巴掌拍石案上,“這京城烏煙瘴氣,本就不是咱們該的地方,早走早安心。這就回葉家拾掇拾掇,明日啟程。”
葉九說完就急火火要走,歎了一聲叫住他,“這京城怕要再留些時日了,眼下大局初定,不將葉家撇幹淨就走,總不是個妥當的事。明日叫車馬候門口就是,不必來送。與約定半年之期,半年後北戎相見罷。”
葉九愣門前,半晌忽然對著眨眨眼,說:“葉府上來了個客,說是的舊識,半年後若他樂意,就與他一並去尋們。女,臨行了,也有句話囑。往後遇事,糊塗了愚鈍了總比清醒著強,生世難得糊塗。一個女,能堅強、自持、勇敢就是,別的,大可交給阿璋去管。”
理理裙衫,起身向他作揖,“葉九兄這番話鳳歌自當謹記,日後定要與花花麵前替兄弟美言幾句,以慰兄弟對花花的思慕之情。”
言罷樂嗬嗬地看著他,葉九的臉已黑得如同鍋底一般,於是愈加歡樂,向他揮手作別。
其實葉氏一門原以歌舞妓坊京城獨大,許久前因閑來無事,順手查過葉九錯綜複雜的族係,這才知曉葉氏與皇族曾有的一段淵源。因此葉氏沈家敗落後,其勢力逐漸滲透到京城各處,這並不稀奇。隻是葉九從未提及,也就從未相詢。但以朱承鉞的秉性,他絕無可能任憑臣下勢力壯大,削葉氏隻是早晚之事。那與其等到朱承鉞來砍,倒不如葉氏自行放手,等放到恰如其分時,朱承鉞自然也不會為難。說到底,他是個君王,且從客觀上看,他也不算是個暴君。
但朱承鉞的話卻令十分意,如果他所說並非虛言,那確實難以容於兩國,往後的日子怕是要如履薄冰了
日更有木有,大家歡樂麽?
斷袖,哪裏跑6765_斷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