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朝為紅顏,夕為枯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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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與秦璋此番下江南,於我而言,實在是有不可說破的因由,而於秦璋,我猜測便是因著麵前這位表裏不一的覃娘。

覃娘此時正坐在我與秦璋的對麵,眼波中似含了水霧,就那麽溫溫涼涼地一眼望過來,直叫人骨頭酥軟。

“秦小爺,你這不遠千裏地從瑤鎮奔波到了揚州,怕也不隻是為了應承覃娘當年的一曲之邀吧?”

狐狸漫不經心地放下手上的茶盞,“確實有事相求。”

“那麽這位姑娘是?”說話間,覃娘便回眸將我從頭至腳掃了一遍。我在心底感歎啊感歎,這果然是個獨具慧眼的女子,竟然能夠透過我男人的表象,看出我是個女人的內在。

我輕咳一聲,幹笑道:“在下姓沈,名鳳歌。”

“不瞞覃娘說,璋此番來江南隻是為了求醫。而這江湖之上除去鬼醫聞人洛,也就數著江南屠氏的醫術最為精深。前些日子璋曾聽聞覃娘與屠家有些淵源,所以這遭便想請你行個方便。”秦璋把玩著手邊的一支玉簫,神色疏淡。

覃娘的眉心微不可見地蹙了一蹙,我轉而去看秦璋,他仍然是雲淡風輕近午天的模樣。

我見此場麵不禁一愣,嘖,看樣子狐狸這是抓住了別人的小辮子要來敲竹杠啊。

“秦小爺,奴家隻是一介風塵女子,並不知道這江湖上的事。”覃娘鳳眸一垂,讓人看不出情緒。

我沉默是金地坐在一旁,眼觀鼻,鼻觀心,誠然作一副大尾巴鷹的表情。

秦璋怡然自得地捉了我擱在石桌上的手,道:“我夫妻二人隻是想求個醫罷了,並無他意。”

我的一副老心肝就在秦璋那“夫妻”二字中很是搖曳,我淒哀地看著他,他寵溺地望著我,神情甚飄渺。

覃娘輕笑一聲,抬手拂了拂耳畔的碎發,眼底的柔情破碎一地,“原來竟是尊夫人,倒是覃娘有眼不識了。”

秦璋摩挲著我的手,我忍著渾身突起的雞皮疙瘩,做溫婉狀地聽他娓娓道來:“聽聞屠氏當家主母善妒,而二公子屠蘭司又非是她的親骨肉。隻是近些年她未曾查出那孩子的生母,是以並不曾取其性命。”

覃娘的麵容驀地失了血色,半晌,她才比著顫抖的指尖怨懟地瞪著秦璋,“秦小爺,我覃娘從不曾得罪與你,你何必如此苦苦相逼?”

“璋隻想請覃娘在其間牽個線,並無他求。”狐狸一番話說得彬彬有禮,我在一旁不得不點頭稱是,另求覃娘應承此事。

覃娘神色甚複雜地將我看著,大約是在思量我為何要嫁給這樣一男人,我矜持一笑,表示我其實也很無辜。

大約等了有半盞茶的功夫,才聽得覃娘破釜沉舟地道:“三日後,青川之上,覃娘相候二位大駕。”

言罷,覃娘便頭也不回地去了。

我望一眼狐狸,在心中默默將他好男風的取向給坐實了。因他對如覃娘這般的女人都殊無感覺,所以我便料定他對眾女人都是殊無感覺的,真是可惜了他這副好皮相。

狐狸說借錢與我贖了莊莊,就果真借了。我再三思量後,終覺得此事不該由我出麵,於是將狐狸推了出去,由他與老鴇交涉,以紋銀十兩將莊莊贖了回來。

秦璋去時打著個江湖郎中的招牌,痛心疾首地斷定莊莊時日無多,且患得是流行性傳染疾病。

老鴇在秦璋那副皮相的欺騙下,信以為真,慌不迭地將莊莊拱手相送。

而我得知此事時,正躺在客棧後院的藤椅上曬太陽,九寶就坐在我手邊嗑瓜子。莊莊從外麵跌跌撞撞奔進來,撲在我的膝蓋上一通痛哭,幾乎哭得脫了力。秦璋言笑晏晏,將事情從頭到尾陳述一遍,卻籠統不過兩句話。

直至此時,我才斷定,狐狸此名著實是為秦璋而造。

月色清涼,溫風徐來的半夜,我拐了秦璋與我一道坐在屋頂上閑磕牙。

他問我:“你不去與莊莊敘舊,拉我上來做什麽?”

我說:“莊莊的事可以拖一拖,但是你的事不能拖。”

他詫異,“我的什麽事?”

我歎息,“狐狸,你做人要厚道。既然你已將覃娘當做心尖尖上的人,那就合不該讓她流落風塵,亦不該將我倆虛到不能再虛的夫妻名義拋出去,徒令她傷情。”

秦璋失笑,“你何時聽說我心尖尖上的人是覃娘了?”

我訝然,“不是麽?”

他繃了臉,“誠然不是。”

我大徹大悟,“你果然是斷袖。”

他將一口銀牙咬得咯吱響,“沈鳳歌!”

我想了一想,安慰地拍拍他的肩,“你要實在看上了花月,其實我可以將他綁了送你。”

秦璋怒視著我,月華下,他皺眉的樣子亦是風華卓然,讓我嘖嘖讚歎。

“阿歌,別鬧。”這是他的結論,他認為我是在胡鬧。

我望了眼皎潔的月,感覺甚淒涼,於是對他道:“狐狸,屠家二公子屠蘭司其實是覃娘的兒子吧?你之所以要去屠家,是不是因為當年傳國玉璽圖紙失竊之時,屠家尚有人在朝為禦醫?”

秦璋將一側唇斜斜勾起,聲音毫無波瀾,“兩百多年前,能將傳國玉璽的圖紙從宮中盜出的人不出三個,而算來下,如今也隻有屠家尚有一息香火。”

我哦了一聲,半晌才念起,“縱然你是個斷袖,我也不會嫌棄你。”

狐狸自此開始暴走,一把將我從屋頂上掀翻下去,索性那屋頂不高,我穩穩落地,也未見傷筋動骨。

誠然我是憑著狐狸隻要不是另有新歡那便隻能是斷袖的這個推論而得出的結論,或許是我表達得過於直接,他一時不能接受罷了。

三日的時間一晃就過,而在這三日裏,我也抽了空出來聽了聽莊莊講那過去三年裏一一發生的事。

在此前,莊莊曾高深莫測地對我說,我是因為找到了一個頂好的夫婿,所以才得以大難不死。而這個夫婿,正是與我形影不離的秦璋。

莊莊將這三年來的事絮絮叨叨與我說了四個多時辰,直至更深露重時,她才略顯凝重地與我說其實封奕是個矛盾的人。

遙想彼時我在金鑾殿上服了毒酒,封奕並未為我動一動容,但我下葬後他卻押了莊莊去封府上,一住便是兩年光景。

封奕待莊莊甚是客氣,隻是不許她出府,亦不許她接觸外人。那時沈府上下沒有人知道莊莊去了哪裏,是以我從不曉得她居然在封府上被軟禁兩年。

莊莊說在那兩年間,封奕每隔一段時間都會喚她在跟前伺候,然後就叫她講講我的曾經,講講沈鳳歌作為女子的往事。

“爺,那兩年裏,隻要是你的生辰、忌日,封大人都會對著你的靈位坐上一整天,任誰跟他說話他都不理。每逢那個時候,這封府上下的仆人都是連大氣也不敢出的。可封夫人卻著實氣惱此事,於是就尋了個由頭將你的靈位劈成兩半。結果封大人得知後,竟頗失儀態地失手打了封夫人,險些將她打得小產……”

這是莊莊的原話,她說的時候很是動容,可我卻覺得封奕忒荒謬,不知他徒對著一個死人的牌位在惆悵甚。

莊莊認為我已走出失戀的陰影,很是欣慰;而秦璋則眉頭深鎖,麵容陰沉,令我很是忐忑,苦思良久卻不知他在為何事煩惱,最後索性不再去想,隨他去了。

三日後的這天是個無風的日子,蒼茫的天際上掛著慘白的日頭,青川裏霧氣騰騰,悶熱潮濕的山穀下彌漫著植物黴變的氣味。

秦璋與我深一腳淺一腳地踏過厚厚的腐葉,總算在煙霧繚繞間隱約望見兩個相對而立的身影。

可還未待我瞧仔細那兩人,就聽得秦璋忽的一聲低呼:“阿歌!”

話音甫落,他便拽住我的衣袖猛地向他一帶,緊接著就是錦帛破裂聲伴隨著一陣天旋地轉。而待這個世界不再旋轉時,我已趴在了秦璋懷裏,姿勢甚柔弱。

“狐狸,你太暴力了。”我扯著被他撕爛的袖子,舉在他眼前,示意他可以再賠一件給我。

狐狸垂眸不屑地掃了我的破袖子一眼,低聲嘀咕了一句,“險些連命都沒了,還顧著件破衣裳。”

我掀起眼皮將他望一眼,便越過他的肩頭去看後麵那粗壯的老榕樹。

老榕樹大約是由於生長得年頭久了,加上此處又溫熱潮濕,所以樹幹上倒生出不少綠茸茸的苔蘚來。而在那一叢綠中,又惶惶然插著兩抹閃耀的金色,赫然便是兩枚金葉子。

秦璋揮手將那兩枚金葉子取下,看了一瞬後,便緊鎖了眉頭,將它們擱在我手中。

這兩枚金葉子自然是與我在瑤鎮時從那三名死者身上拿出的一模一樣,因此從表麵現象來看,那凶手方才就在附近。

“去前麵看看。”秦璋自然而然地攏住我晃蕩在破袖子下麵的手,牽著我向前麵那兩個人影走過去。

我抬頭望了眼不甚清晰的天際,安慰自己其實被牽手不算是被吃豆腐,何況狐狸打從我三歲那年起就經常如此。

“狐狸,其實你不拉我的話我是可以躲過那兩枚金葉子的,而且如果你不拉我,我的袖子也就不會破成這樣。”

秦璋聞言忽然就頓住了前行的步伐,我詫異地將他望了一望,他回眸來亦將我望了一望,沉聲道:“因為你的反應實在太慢,所以我不大放心。”

我憤然,雖說自打我服了毒藥又活過來後行動就不大爽利,但好歹我是拜在天機老人門下的,躲過個把暗器該是不成問題。

“普通的暗器你躲一躲是不成問題,但此番卻略略不同。”秦璋牽著我緩緩道,我詫異地看他一眼,以為他已神奇到可以聽見我的心聲。

前方立著的兩人此時已是兩具屍體,不出所料的,那女子便是覃娘,而男子的麵目雖陌生,但他腰間一塊玉佩上剛勁有力的“屠”字亦讓他的身份昭然若揭。

秦璋在看過屍首後,闔目一歎對我道:“他們已死了有一個多時辰了。致命傷在咽喉,一擊斃命。”

我湊上前去翻了翻覃娘的寬袖,轉而問秦璋道:“狐狸,你有沒有覺得奇怪?”

他“嗯”了一聲後,將覃娘的寬袖拎起,說:“她的右手脫臼,而屠當家的右手則不翼而飛。”

“奇怪,這個凶手似乎對手有著格外濃厚的興趣。”

然而這廂我話音一落,那廂便聽見“啪嗒”一聲有人踩斷了樹枝,緊接著周圍影影幢幢的人影若隱若現,竟是有一群不知名的東西逐漸將我與秦璋及兩具死屍圍在了山穀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