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棺材鋪裏的兩個女人
幾天前死在亂葬崗的三個無名氏被官府領回了瑤鎮上,衙役們無不痛斥小花,放話倘若瞧見這個殺人魔頭,那必是要將他先奸後殺,千刀萬剮。
我走在街上偶然聽見這個消息時,不禁冒了一身冷汗。遙想小花並沒有龍陽之癖,如若被一群男人強行行了周公之禮,那後果確然是不堪設想的。
而秦璋本著不可坐以待斃的原則,強烈建議我倆趁著夜深人靜的時候去一趟停屍間,再驗一驗屍。
小花表示非常苟同秦璋的建議。在二比一的絕對劣勢下,我隻能少數服從多數,夜探停屍間。
官府停屍間的守衛並不森嚴,至少以我跟秦璋的身手,並沒驚動任何人。
停屍間裏充滿了讓人聞過之後三年內不再想吃肉的腐爛氣味,於是我踹了秦璋一腳,以表示我的憤慨。
秦璋笑彎了一雙眸子,他掏出一方絲絹堵在我的口鼻上,絲絹上的青草氣立刻將腐屍的臭味蓋了過去。
我與秦璋借著窗外晦暗的月光勉強找到了那三具無臉屍,可屍體在夏季的高溫作用下,已經高度腐爛,幾乎辨認不出傷口所在。
秦璋蹙緊了眉頭用小木棒去翻了翻屍體,然後就要我低頭去看。
朦朧的月華下,死者的傷口猙獰著向外翻卷,裏麵的皮肉呈以暗紫色,可見在臨死前曾服用過劇毒。
“阿歌,你可看明白了?”秦璋貼在我耳邊壓低了聲音道。
我點點頭表示明白,同時也暗自佩服他在此處居然敢開口說話的大無畏精神。
秦璋的意思我大概猜得出,他是要我知道,這三人其實在我聽到慘叫聲前就已然喪命。
這是一個套,敞開了口請君入甕。
三更的時候,我與秦璋回了棺材鋪,那時小花正坐在屋頂上喝悶酒。
我隻得打發了秦璋,再搬來梯子爬上去,撞撞小花的手臂問他:“你是怎麽上來的?”
小花鄙視地望了我一眼,“這世上有一種專門用來上房翻牆的功夫,叫做輕功。”
我聞言膽寒不已,慌忙往回撤了兩步,“花花,你千萬別動,你屁股下麵的銀針一動就要射出來了。”
小花聽了我的話,果然將屁股挪了一挪。
念起我房頂上的機關,那實在是個巧合。
隻因彼時我是個缺乏安全感的人,於是在分析了暴雨梨花針這個物件的工作原理後,我就在屋頂上弄了個類似的。
而我的暴雨梨花針又不同於以往各種,它通常隻在運用輕功的人士登上我的屋頂後被發動。
然而這整件事情中最為詭異的地方就在於,自打我安裝了暴雨梨花針後,小花是第一個中招的人。
小花此時正耷拉著腦袋在床上趴著,奄奄一息。可就在方才,他還激動不已地指著我的鼻子說我差點讓他花家絕後,並表示從此與我沈鳳歌割袍斷義,恩斷義絕。
聞風而來的秦璋甚風雅地側坐在床邊,慢條斯理地將銀針一根根從小花的屁股上拔下來,幾乎讓我有種他在采花的錯覺。
“花花,你為什麽要爬到那個危險的房頂上去?你是想看看嫦娥姑娘?”我蹲在小花的床前,態度甚謙虛甚和煦,因為我依稀記得小花在兒時曾對嫦娥有著一種近乎偏執的熱愛。
小花咬牙切齒,“沈鳳歌,你給我滾得遠一點。”
我忽然驚覺,“花花,你是不是聽見街坊鄰裏的風言風語了?”
小花:“……”
“其實是這樣的,牛二和虎子他們倆不知道從哪兒聽說我鋪子裏來了個遠房堂姐,便偷偷來瞧了,結果你長得太驚為天人,他倆一見就傾心了,發誓非你不娶。其他街坊對他二人堅決的態度都表示質疑,於是就組團來圍觀你,然後導致許多未婚或已婚男子紛紛決定娶你為妻或納你為妾。並且有一部分人表示,可以接受一妻多夫這種新形式。而且……”
“阿歌。”
“怎麽了?狐狸。”我看著難得一臉嚴肅的秦璋,有些驚恐。
“小花一口氣沒提上來,暈了。”
我滿意地點點頭,“嘖,我就知道他聽了會興奮的。”
經過幾乎無眠的一夜,秦璋一向體麵的綢袍早就皺巴巴地褶在一處,失了不少風度。
他臨走時打著哈欠漫不經心地對我說:“早些歇息,過幾日要出趟遠門。”
我看看他朦朧的背影,發覺秦璋果然是個邏輯混亂的男人,他出遠門為何要我好生歇息。
我房裏的紫檀木大床格外寬大柔軟,所以我這一覺也睡得格外酣暢淋漓。秦璋曾說,按照我這樣的深度睡眠狀態,必然會在某天睡死於床榻之上。
我頭一次聽到這樣的理論,不免覺得詫異。按照秦璋的說法,正常人應該是跑著死跳著死坐著死,反正就是不能躺著死。對此,我深表敬佩。
“秦璋,你別碰我!嗷!”
小花的慘叫聲忽然從隔壁傳來,堪堪打斷了我半夢半醒間的回憶。
不得不說,小花的叫聲裏處處透著詭異。基本上我在瞬間就理解為,秦璋忽然變成了一個斷袖,並且是個饑渴又禽獸的斷袖。
為了搭救小花,我迫不得已隻穿著中衣就衝了出去,邊跑邊喊:“狐狸,你慢一點慢一點,我從來沒瞧見過活的斷袖,你且等等!”
“啪!”小花的房門被我從外麵一腳踹開,此時,屋裏小花正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衣襟半解,秦璋手上拎著原本該在小花身上的薄被。
“狐狸,你們……這是在做甚?”我比劃著一根手指在秦璋跟前晃了半晌,感覺興奮非常。
秦璋輕飄飄瞟了我一眼,然後三兩下就用他手上的薄被把我裹了,反手一提,將我擱在了一旁的太師椅上,道:“不過是為他上個傷藥罷了,”他惆悵地揉揉額角,俯首對我繼續說:“你是個姑娘家,怎麽隨隨便便就穿著中衣跑出來。你——為什麽又不穿鞋?果真將它煮來吃了?”
我窩在太師椅上,耷拉著腦袋看看他,咕噥道:“我不就是來湊個熱鬧,幹嘛發脾氣。”
那廂,小花正怒氣騰騰地瞪著我倆,半日才狠狠逸出一句,“沈鳳歌,枉顧我從小就為你背了無數黑鍋,你居然暗算我,我真是恨死你了!”
我摸摸自個兒幹巴巴的臉,道了句:“你是始作俑者,你不背誰背?”
小花聞言,氣得險些要昏過去。
秦璋看著小花挑了挑眉,撣撣袍子不緊不慢道:“你可知當日在亂葬崗殺人的凶手,目標並非那被剝去臉皮的三人,而是你。”
“什麽?”小花瞪大了眼睛抖著一根手指指著我,“憑什麽就我一個?她不也是眾矢之的?”
我很是同情地對他搖搖頭,“我不是。”
秦璋在我左旁的太師椅上坐下,呷了口茶才慢條斯理道:“江湖上無人不知你狂人小花乃天一教門下,而天一教關於傳國玉璽之事傳男不傳女的規矩又是個公然的秘密。在此事上,她不過是引蛇出洞的一個幌子罷了,若論起來,正主兒必然是你。隻是那凶手當日恐怕也沒想到,你竟然會誤打誤撞來了瑤鎮。”
小花一臉茫然地看看我,“可我當真不知道傳國玉璽之事。”
我在一旁好心地為小花解釋:“其實你知不知道真的不重要,重要的你是天一教的男人。盡管外人都以為你是個女人,但你真的是個男人,凶手也一定知道你是個男人,所以這個地方一點都不矛盾。”
小花聽了我的話,已經倚在床上苟延殘喘了。
秦璋淡然地拿了桌上的已涼的半杯子,喝一口接著道:“他們既然拋出了傳國玉璽這個餌,那我們也不妨上鉤去搏一搏,鹿死誰手,也未可知。”
我推推秦璋擱在我手邊的手臂,道:“狐狸,不如我們去江南瞧瞧?”
秦璋思量一瞬後,與我一拍即合,“從江南開始也是不錯的。”
小花縮在牆角抽筋地笑笑,“我聽聞江南女子溫柔如水,氣候又四季如春,這一趟去江南也甚好。”
秦璋似是不經意地看了他一眼,道:“你要一道去江南倒也不是不可以,可天一教一旦後院起火,你可就仔細天機老人將你……”
“我這就回大漠,”小花皺著眉衝著秦璋擺擺手,“別提我師父的名字,腦子眼兒疼。”
我同情地看看小花,果然,他又敗在了秦璋手下。
這廂提及的傳國玉璽此事,也確實有關於朝廷與江湖的一段秘辛。而小花對於這其中的是非曲直之所以會全然不知,則是因為那時師父將它當做睡前故事絮叨時,他每每都會睡得酣暢淋漓,於是就有了今日局麵。
現如今在江湖聳人聽聞的魔教天一教,實則在二百多年前乃是太祖皇帝打天下時的一柄利劍。可但凡是皇帝,大都有誅殺開國元勳的嗜好,太祖皇帝也不例外。
彼時,傳國玉璽是收於天一教第四十四任教主手中,而太祖皇帝則是在亂世下揭竿而起的英雄豪傑。並且湊巧的是,太祖皇帝手中有著開啟傳國玉璽的圖紙。
古往今來,無數英雄俠士抑或奸佞小人都妄圖通過傳國玉璽中所藏的秘術來奪取天下,可這批人終究都铩羽而歸,千年來能夠成功的人就隻有太祖皇帝一個。
所以,我們完全有理由相信,太祖皇帝是順應天意的王者。
太祖皇帝借助傳國玉璽踏平了前朝的軍隊,因而天一教也曾紅極一時,眾多有誌青年都以投身天一教為榮。
可惜好景不長,太祖皇帝一直視為珍寶的傳國玉璽圖紙忽然不翼而飛,於是天一教就成了特大嫌疑犯。
太祖皇帝下令滅教,一千餘名教眾在短短兩日內皆身首異處,唯剩下教主與三、四名弟子拚著一死逃進大漠,這才保住了傳國玉璽,也留下了天一教一脈香火。
至於天一教對外所言關於傳國玉璽之事傳男不傳女的規矩,在我看來則全然為了增加它的神秘度,進而吸納各地男兒踴躍入教。在實際運用中,這套傳男不傳女的理論我確然從未見識過。
在秦璋的循循善誘下,小花毅然決然在屁股上的傷尚未痊愈前便離開了瑤鎮。
三日後,秦璋將拈花茶樓布置妥當,便與我一道帶著兩車細軟浩浩蕩蕩地踏上了南下的路。
對於秦璋堅持要將春夏秋冬的衣物都置備齊全這一事,我頗有微詞。我認為他身為一個男人,不應該拘泥在穿這件小事上,他應該著眼於天下,籌劃於未來。
但秦璋有言,他此番是攜夫人出遊,不可太疏忽,這是作為男人的責任。
我聽得夫人二字,覺得很是驚悚,便自此閉了口。但隨即又念起多年來的一樁心事,於是就問了秦璋。
我問他:“狐狸,你為何自我三歲那年起就以我的夫婿自居?”
他思量了一番,答得很慎重,“彼時逍遙散人與天機老人打賭,結果逍遙散人輸得底掉,於是天機老人就要他的女徒兒來挑夫婿。不湊巧的是,逍遙散人就隻有一位徒弟。天機老人為了打壓逍遙散人,就令他的女徒兒在逍遙散人的徒弟和自個兒的男徒弟中挑。可也不知怎的,那傻姑娘遙遙一指,便將我挑了出來。”
我指指自個兒的鼻子,“我?指了你出來的?”
秦璋滿意地順順我打結的長發,“差不多是這個意思。”
看著秦璋一臉無害的笑,我忽然驚覺我曾經對封奕的種種,其實都算是紅杏出牆的表現。而我麵前的男人在麵對那頂蔥綠無比又碩大無比的帽子時,一度是泰然處之。我苦思一遭,終於得出結論,秦璋此人若非斷袖,那便是另結新歡。
斷袖,哪裏跑32_斷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