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因由
晌午日光和煦,肆虐了數日的寒風總算是停了一停。太守府西北角落的涼亭裏,我裝模作樣地捧了卷花月切切給送來的書,嘴裏念念有詞。
半晌,皇帝說:“小沈,你能別來回晃悠麽,朕看得眼暈。”
我掀了茶盞的蓋子,呷了口茶說:“皇上,您已盯著草民看了一個多時辰,草民得活動下手腳。”
皇帝唉聲歎氣,把自個兒手裏的茶盞碰的咯噔響,他說:“你確然是不能知道朕心中的痛,舍棄你,朕比誰都痛!”
我翻了頁手上的書,與他道:“皇上,少了一個人陪你您宮裏鬥蛐蛐出宮逛青樓,這其實不是件壞事。”
皇帝嘖嘖兩聲,“淺薄,小沈,你忒淺薄。”
“唔,這怎麽說?”
於是皇帝果然被我勾起了訴說的欲望,他探過半個身子湊到我耳邊,壓低了聲音道:“小沈你看,你與我兩個其實能夠算忘年之交了。你前些年在朝為將,為朝廷守衛疆土,屢立戰功。朕,甚是看好你,曾經還打算將皇姊賜婚與你……”
聞言,我驚悚地看看正口若懸河的皇帝大人,複又感慨一番:“幸虧您當初沒有幹這個糊塗事,不然長公主就要守活寡了。”
“你別打斷朕,朕在醞釀感情——方才,說到哪兒了來著?”
我埋首又翻了頁書,恍然意識到花花遞上來這本是個關於草藥的醫書。翻過這頁,我才悠悠與皇帝道:“皇上您要將長公主賜婚與草民。”
皇帝不耐地撐開五根手指在我與攤開的書之間晃了晃,說:“算了,這個事就不要再提。朕其實想表達的是,你為什麽會是個女人?朕同你一道沐浴一道玩耍,都沒有察覺這個真相。且你這個女人長得又不賴,這就有點可惜了。但既然你沒有死,那就隨朕回宮去,為朕守著江山社稷。朕向你保證,隻要是你看上的男人,朕替你做主,叫他娶你。”
我擱下手上來回倒騰了數遍的草藥書,清了清嗓子打算跟皇帝開誠布公地談談正經事,我說:“皇上,您一直沒有察覺草民是個女兒身,一來是因您從未在這方麵留意,二來是因在沐浴時,您向來都是自個兒脫了精光,再著草民陪著,從未強迫草民褪下一件外袍。至於回朝之事,想必皇上也清楚,這是沒什麽可能性的。再則,關於嫁娶之事,草民也一向遵從個兩廂情願,斷不能強他人所難。另外,草民以為,皇上既然已在宮外遊玩了這麽許久,那合該回去一趟了。即便皇上不思念諸位大臣,也該思念思念您儲在宮中的娘娘們。這小半年都未見到夫君,各宮娘娘該是很寂寞了。”
這一言罷了,我便攏了寬袖為小皇帝沏上杯熱茶,嗅著嫋嫋茶香,我操了手等著他一貫的怒火滔天。
“小沈——你是知道朕的,所以你不必再切切囑咐,對朕講這樣堂而皇之的話。”小皇帝望著我,略顯蒼白的麵容上有少見的倦怠和苦澀,“朕渴望著鮮衣怒馬,仗劍江湖的日子,可朕不能夠。但這個不能夠卻不是因朕的這張龍椅,而是因朕有不能割舍的事。小沈,你與朕不同。你麽,一個偌大的沈家你說放就放了,自個兒的命,也說扔就扔了。不曉得因由的旁人說你是灑脫,可朕就說你是不在乎。你這顆心空曠地,連你自個兒都沒放進去。”
小皇帝說罷,就就著這杯已涼了一半的茶咕咚咚灌了下去,喝幹了便甩手將茶盞一摜,青花瓷茶盞砸在青石地麵上,碎成一片片的,茶葉渣子從杯底滑落下來,有一瞬間的蕭索。
“小沈,你那個什麽狐狸的,似乎待你不賴。你這個女人,也老大不小了,朕勸你早些嫁了的好。嘖嘖,看看你這臉,都起褶子了。”小皇帝湊過來嬉皮笑臉一陣,然後將寬袖一拂,便施施然離去。
我望著他遠去的背影,下意識摸摸自個兒這張吹慣了風沙的老臉,暗自無奈。
朱承鉞這個人,他實在是不傻,看來,我也不必再費唇舌。
其實我會掐著這個時間來拜會小皇帝,大抵上是聞人師兄的意思。他說小皇帝染上的瘟疫已好得七七八八,就算去探望探望也不至於會染上,不礙事。
聞人師兄說這個話的時候,正是立在一株枯樹下。枯藤老樹,衰敗已極,蒼白混沌的日光下,聞人師兄一如既往地溫雅,一如既往地繞著圈子講話。
我嘲笑他迂腐,他不理會我,就兀自走了。
我倚著老樹用腳尖撥開了樹根邊的一撮土,思量著他是要我去見見小皇帝來著。
“阿歌——”
伴隨著樹枝刮破衣裳不料的聲音,小花穩穩落在我跟前,手裏拎了個大紙包,不知道包了些什麽東西。
“唔,花花。”
“你怎麽老一副神遊太虛的模樣?發燒了?”
我望著小花雙眼上翻地探了探他的額頭,又摸了摸他的額頭,遂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他說:“這麽……是思春了。”
我說:“你才思春,你從小到大都思春。”
“沈鳳歌!”小花抽出手指比在我眼前,鼻孔一張一翕,顯然在運氣。於是我便趁著這個間隙問他:“花花,朝廷大軍在曈山關不進不退,柔然西路軍不攻不撤,就這麽捱到小皇帝來投曈山關,是為何故?曈山關一戰朝廷軍大敗,為何不走三麵環水一麵背山的洛城,反而撤進陽高?陽高的瘟疫為何在大軍撤退時突然爆發,這顯然不能算是個巧合。花花,你不個管閑事的人,又為何將聞人師兄拖進來?”
“你這個人忒沒情調了,怪不得嫁不出去。”小花將手中的大紙包一甩,扔進我懷裏,“喏,秦狐狸給你的一包草藥,叫你自個兒煎來服了。至於你將將說的那些個勞什子的事,我也摸不著頭腦。這麽講,聞人師兄不是我請來的,而是自個兒騎著馬來的。至於大軍為何不撤進洛城,卻是個老頭子將軍的意思,可小皇帝也未反對,所以大夥就撤進了陽高。再者……啊哈,困了困了,你自個兒慢慢琢磨,我得去補個回籠覺。”
小花伸了個懶腰,眼珠兒一斜瞄向不遠處的一叢常青灌木,於是便我摟了摟懷裏的大紙包,與他一道起了身,說:“我這就去廚房將湯藥煎了,也不知狐狸的這葫蘆是賣的什麽藥。”
誠實地講,我們這一遭來陽高,碰見的人委實是多,結果就搞得看了這個忘了那個,但我琢磨這個事情和我間歇性失憶也有一定關係。
我偶遇浴池小弟的時候,他正專心致誌地伏在小院兒裏的石案上描一副小像。我湊過去一看,首先是嚇住了全神貫注的浴池小弟,其次是我震住了我自己。
這副小像,嘖,該如何說,實在是將在下我描繪的太過於曼妙,以至於不大像是我這個粗糙的人。
於是我便問他:“浴池,你這個描的可是幻想中與我同胞的姊妹?”
浴池小弟紅著一張小臉將那副畫卷了卷,羞澀道:“我誠然畫的是沈姑娘的像,哪裏來的什麽姊妹。”
我抬手指了指被他捂住的畫,說:“唔,那畫完能不能將它送與我?這麽多年,我也沒個正經著女裝的小像。”
浴池小弟聞言大喜,遂小雞啄米般點頭,“姑娘能喜歡最是好,那便裱好了送與姑娘。”
我詫異地望著他,說:“你裱它做什麽?裱完這畫就沉死了,你叫我還怎麽拿著給媒婆幫我相親去。我看,就不必裱了,這麽一張紙,我看著挺好的。”
浴池小弟鬱悶地繼續捂住那畫,半晌才道:“姑娘若是要拿它相親去,那便不送姑娘了,我自己留著就好。”
我看他那副恨不得倒下去的樣子,就隻得歎了一回,說:“你這個愁人的孩子,不就一張畫麽……不過話說回來,你怎麽會來了陽高的?你不是在若虛山住的妥妥的?難不成是師父他老人家揪住你去洗襪子了?嘖嘖,就知道會這樣。”
浴池小弟聞言慌忙擺手,“沒有沒有,天機老人大俠前輩對待我是很親厚的,諸如洗襪子刷碗這樣的事一直都是聞人先生在做。此番我之所以到陽高來,是因聽聞人先生說,你與秦公子也會來此處。”
於是我恍然大悟,便拍了拍浴池的肩膀道:“狐狸在這個時辰裏大抵都會窩在書房,你去找找他罷,聊表下相思之苦。但看在咱倆認識比較早地份上,我還是奉勸你一句,不要和葉綏搶男人,這個男人是個異類,能不招惹,就不要招惹他。若是一個不慎沾上了,會很麻煩,你看我,就是個血淋淋的教訓。”
“哦,我懂得了。可是沈姑娘,方才碰見葉公子時,他便興衝衝地說要與秦公子一同去賞梅,仿佛聞人先生也一道去了……誒誒,沈姑娘,你先別跑,這畫當真不要了?”
於是我在奔跑的過程中答了答他,“要的要的,那畫你先畫著,我改日來取。”
賞梅花?倒是有閑情逸致。既然他三個湊在了一起,那麽有些事就不得不提到議程上來了。
頂著榜單壓力,再次深夜更文,啊哈,我也好困了,大家晚安,看文愉快,明天爭取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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