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陽高城的瘟疫

正午時分,日光在葉綏的破落院子裏鋪灑得恰到好處。

秦璋雍容地倚在一張四處破洞的藤椅上就譬如倚在一張鋪著虎皮的塌上小憩,葉綏托著腮在他一旁眯眼瞧著,模樣很是有幾分仰慕。

我原本是去地窖裏扒拉葉綏口中的過冬大白菜,但去地窖中掃蕩一圈卻無任何斬獲,方知被葉綏這貨又折騰了一遭。

葉綏順著爬梯子的聲響回首來看我,海棠花瓣似的唇緩緩勾起一個嘲諷的笑,他說:“女人,看看你,灰頭土臉的。你這麽難看,叫我兩個可怎麽帶你上路來著?”

我攀著地窖的邊沿爬上來,一麵拍打著衣裳上的土,一麵對他道:“這裏沒有你兩個,隻有我與秦璋兩個,和你,別搞錯了。”

葉綏驀地從袖口裏抽了柄扇子出來,“啪”一聲打開對著自個兒扇了兩下,才唏噓道:“呦呦,所以說黃蜂尾後針,最毒婦人心,你看我將璋璋的傷給治妥當了,就變得如此不客氣。你不叫我跟你倆,我就偏要跟,你奈我何?”

“所以說——你在數九寒天裏打著柄折扇,不冷?”

葉綏哼了一哼,斜睨著我說:“男人的風度與溫度無關,女人,這你不懂。”

我向前湊湊,湊過去,壓低了聲音道:“俗話說女為悅己者容,估摸男人也一樣。這麽的話,葉綏你是真心看上狐狸了,所以才要在他跟前容一容的?”

葉綏垂眸半晌,才揚起眉峰來似嗔似怨地望一眼沉睡中的秦璋,道:“他一沒馬車數輛,二沒房屋數間,產業麽,就是在個破落鎮子上有間門可羅雀的酒樓,且這酒樓也馬上要黃了。何況——璋璋他又娶了十八房妻妾,這就委實傷了我的心。女人,現實太殘酷,你也節哀罷。”

言畢,葉綏斂衽起身,一柄折扇重新攏回袖中,翩然離去。

“阿歌——”

“什麽事?啊,狐狸,你醒了。”

“來,這邊坐。同我講講拈花茶樓是何時要黃了,唔,並了那十八房妻妾的事一道來說給我聽聽,與我開開眼界。”

“……”

所以說,天下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

葉綏者,小人也。

一日後,由於葉綏家中連過冬大白菜的菜葉子都不剩下一片,這就導致我三個必須棄它而去。

葉綏說,因秦璋的傷勢是那麽地不能揣測,隨時可能複發,所以他要同我兩個一道走。

秦璋不置可否,默許了這件事。而我因為沒有什麽發言權,也隻能跟著默默許了。

在葉綏的無私讚助下,我三個得以坐上一輛牛車。

但由於這輛牛車的速度與我們步行的速度相差無幾,所以在捱過數個天寒地凍的日子後,牛車才緩慢地到達了曈山關。

此時,戰事早已結束,眼前徒留下一頹敗景象。

半空中禿鷹盤旋,荒野上笙旗破碎,枯骨遍地。

葉綏哀歎:“一將功成萬骨枯,每逢佳節倍思親。”

秦璋聞言默默轉身,“啪”地踩斷一根枯枝。

我抬頭望了眼天際,與二人相對無言。

入曈山關二十裏,是邊陲重鎮陽高。

陽高城十裏之外,有重兵把守,我三人被重兵攔住。

我瞧一眼這守兵的架勢,嘖嘖,此時莫說是閑雜人等,便是頭頂的一隻飛鳥,怕是也要被人一箭洞穿胸腹,不放它飛越前麵那座固若金湯的城池。

我原本以為,這是因城中杵著位貴到不能再貴人,但事實卻是,陽高城中突發瘟疫,已害死了上百人。

攔住我三個的兵士有言,城中的疫情眼下已被一個複姓聞人的神醫控製住,不日就可放行。他說,你們要是沒有嫁娶奔喪的急事,那就等等罷。

葉綏旋即變得亢奮,他仰望著西邊的天際,念道:“西出陽關無故人,長使英雄淚滿襟。”

我撥轉了牛車的方向,與他說:“葉綏,你果然是詩詞界的一朵奇葩。”

葉綏深以為是,沉聲道:“其實,我也是這麽認為的。”

夜半三更的時候,三道黑影沿著陽高城的城牆進行徒手攀登,技術難度十分之大。

而這三個黑影分別就是秦璋、葉綏與我。

幸虧,城牆之上有許多的凸起和窟窿,並且我們攀登的這段已在戰事中毀去一半,於是就減去了不少垂直攀登的障礙。

根據我的判斷,既然聞人師兄在城裏,那麽花花就必定在城裏,這麽的話,小皇帝就有可能在城裏。

並且葉綏突發奇想,打算要懸壺濟世一遭,不得已之下才搞得三人要一同去爬城牆。

索性這個城牆並沒有十分地巍峨,所以一個多時辰後,我就已坐在了太守府的檀木雕花椅上哧溜溜喝著熱茶了。

這個不大不小的議事廳裏,眼下甚為熱鬧。

西北角上,葉綏將聞人師兄困在那個角角裏,用鼻尖對鼻尖的距離與他嘀嘀咕咕。東南角上,花花額角青筋跳動地瞪著他跟前雲淡風輕的秦璋,火藥味道甚濃。

這廂,浴池小弟正低眉順眼地守在一旁為我添茶,並且時不時為我講解番他鋪在我麵前那張驚世駭俗的大表。據說,上麵是他用排除法推斷出來可能滅他滿門的人群。

我觀摩半晌,得出一個結論,我說:“浴池,你們家族結下的仇人委實多了些。我看不如將天一教那個魔教的頭銜讓給你,你看可好?”

浴池小弟切切望著我,氣得要哭了。

大抵在幾刻鍾前,我與秦璋、葉綏三個在蕭索的陽高城裏遇見了外出巡邏的花花。花花瞧見我,甚是激動,張開雙臂作母雞模樣就要撲上來。結果一不留神被秦璋踢出去的石塊絆了下,直直撲倒在我跟前,所以他身為大俠的顏麵就一絲不留地沒了。

花花與我說,陽高城的瘟疫是十幾日前發起來的。恰逢那時候朝廷軍主力潰敗,紛紛後撤。而待大軍撤進陽高城時,城裏就爆發了瘟疫,這就搞得柔然軍望而卻步,主動撤回了草原上。

花花以為,小皇帝在處理政事上雖顯得十分低能,但在自找倒黴方麵卻是個中高手。因小皇帝要在陽高城裏體察民情,眾將領敢怒不敢言,所以眾人就在體察過程中,皆病倒。

而小皇帝本著獨倒倒不如眾倒到的原則,遂與眾人一同病倒。

鑒於諸位赤膽忠心的官員不能不救,一國之君的小皇帝不能不救,所以聞人師兄就來了,搭救芸芸眾生於水火之中。

“小五,這又是在琢磨什麽?尉遲兄弟的圖都被你摳爛了。”

我回了回神,低頭看看被我挖出一個洞的驚世大表,果然,浴池小弟的仇家被我摳出去了幾個。

一旁,浴池小弟捂著胸口,悲憤地將我望著。

“唔,也沒有在想什麽,隻是——師兄,你確定這場瘟疫不是衝你來的?”

聞人師兄笑得有些古怪,他說:“你這個話,倒和葉九問的如出一轍。可聽聞你兩個自見麵起就水火不容的,怎麽這會子又生出默契了?”

我愣了一回,“葉九,哪一個?”

聞人師兄努努嘴,示意那廂正活蹦亂跳的葉綏,“京城葉家九公子葉綏,你不知道?”

我搖頭,“誠然不知道。”

聞人師兄掀了袍角在我一旁坐下,道:“也難怪你不知。前些年你經年在外殺敵,不常與人走動,而葉九又神出鬼沒,遊走於江湖……”

我沏上杯熱茶塞進聞人洛手中,說:“師兄師兄,回神了。現在出問題的不是葉綏,而是你。”

“哪個在喊我?嘿,女人,你這麽大大咧咧地在和誰平起平坐呐?挪挪,站後麵去。”

“不去。”

“女人,站過去。”

“我不去,你奈我何?”

任葉九公子如何張牙舞爪,我沈鳳歌自巋然不動。

師兄拂一拂寬袖,甚溫雅地與葉綏道:“九公子,這個事情就不必計較了。那麽,你從小四跟前特特過來,是有什麽事?”

葉綏愣住,“小四,哪一個?”

我望了望風流倜儻的葉九公子,道:“小四誠然不是問題的關鍵……”

“女人,閉嘴!”葉綏重重瞪我一眼,旋即去看我家師兄,麵上勾起一抹蕩漾的笑,他說:“聞人,你有沒有發現,其實這個瘟疫——”

師兄眼波流轉,長指在茶盞邊沿兒上劃了半圈,方才低笑著說:“其實隻是個瘟疫罷了。”

於是我斂衽起身,飄飄然踱去尋秦璋繼續閑磕牙。

既然師兄他老人家不肯開一開金口,那我便是將椅子坐穿也不見得有多大功用,倒不如就將師兄這個硬石頭送給葉九公子慢慢磨牙。

我找到狐狸的時候,他正坐在太守府的一方屋脊之上,望著當空一輪混沌的弦月。於是我就扒拉著周圍一切可以扒拉的東西爬上房頂,然後甚飄渺地在狐狸身旁挑了個幹淨地兒坐下。

他看看我,不言語。

我看看他,說:“狐狸,其實從瑤鎮到曈山關的這一路上,你有沒有被誰牽著鼻子走的體會?”

他恍然笑了笑,答:“沒有。”

我一拍大腿,比劃著一根手指指點江山,“你看,從瑤鎮那三具無臉屍,到屠晉和覃娘被害,再到落霞派的滅門,每一個都暗暗指向天一教。雖說朱承鈺要借師兄之力去搭救他的青梅,可合不該做這樣大的手筆,我以為……”

“阿歌。”

“唔,怎麽打斷我?”

狐狸側首望著我,沉沉的眸中映著霜白月華,他說:“今日,是娘親的忌日。”

半晌,我才念著去撞撞他的手臂道:“那你不早點說,應該備些香燭貢品的。”

狐狸捉了我的手放在他的膝蓋上,一抹笑淺淺淡淡,“不必了,有你在這兒陪著,已是很好。”

苦澀,一點一滴地在我心頭蔓延,直到包裹了我全部的心緒。可我卻不能懂得,這樣的苦澀,究竟是為狐狸,還是為我自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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