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旖旎的山洞

石壁上的“正”字已刻到一個半,日升日落,整整八個晝夜,秦璋始終沒有睜開眼來看一看我。

八日前,我與秦璋兩個偷了紇雷的戰馬沿著羊腸小道蜿蜒而行,但大抵因為當時的積雪已厚得讓馬分不出坑和路的區別,所以那匹馬就走得十分謹慎。這就導致我兩個不像在逃命,倒像在閑庭信步地看景兒。

索性紇雷並沒有大肆追捕我倆,我猜測他是忌憚著朝廷駐紮在附近的部隊。畢竟,他腳下站著的這塊土地仍然屬於小皇帝,這是朱家的地盤。

但紇雷這個人也確實不厚道,他此番不但在我倆背後放冷箭,而且箭法又出奇地精準。於是連意思一下都沒給意思,就直接把弩箭射了出來。

待我兩個逃到這個山洞的時候,秦璋那身衣裳上的血水早已給凍成了冰碴子,並了那一支弩箭同傷口結在一處。

秦璋那時望著我的眼神有些渙散,他半個身子壓著我靠在石壁上,滾燙的額頭抵住我的,然後勾了勾唇低低地咕噥了一句:“就算我死了,你也不許……”

誠然,秦璋的這句話沒能說完,倒也不是因為別的,主要是因為我當時正在慌張地扒他的衣裳,然後一個不慎,就牽到了傷口,於是他就那麽不明不白地疼暈了過去。但這也不是個壞事,畢竟止血的這個過程比較血腥,他人事不知反倒好些。我按著過去在軍隊裏的土法子,拿燒熱了的匕首在秦璋傷口附近燙了這麽一遭,總算堪堪將血止住。

但老實說,替秦璋處理傷口的時候,我是有那麽些怕的。我怕他就這麽一睡不起,也怕一個人去麵對往後的種種。可那時的我並沒有仔細去思量,為何會對狐狸有這樣的依賴。倘若我在那個時候能夠察覺這份心思的來源,那麽日後的波折或許也會少些。但這總歸都是後話,那時頂重要的事就是將秦璋從死亡邊緣上給拽回來。

在這八個日夜裏,我隻敢在白天的時候到山洞外麵去找些能夠燒著的樹枝,再尋摸點勉強能用的草藥,然後就匆匆回到這個山洞裏。因狐狸的情況實在不容樂觀,我自不敢走得太遠去找食物果腹,所以就這麽顆粒未進地挨了七日。

到了第八日上頭,我眼見那匹戰馬也是出氣多進氣少了,這才下狠手將它給了結了。馬肉被我草草分了分,儲在幹燥些的矮洞裏,然後自個兒將就著烤了幾塊來果腹。

我殺馬的這一日,連綿未停的鵝毛大雪總算是停了下來,洞外日光充沛,總算叫我在渾渾噩噩裏有了點可盼望的東西。

在最近這麽幾個寂寥的夜裏,我主動摟著昏迷不醒的狐狸,踏踏實實地睡了幾夜。

我思量,這一方麵我是本著人道主義原則,不能任由一個高燒不退的人在寒風中蕭瑟,另一方麵我是本著兄弟姐妹間團結友愛的精神,不能棄同胞於不顧。

因我堅定不移地相信他是個斷袖這個事實,所以無論從哪個角度上講,我兩個在某一方麵的屬性應該是相同的。

他喜愛男人,我也喜愛,這是我倆在精神層麵上的相通點。

於是在這一行動方針的指引下,我摟他摟得甚坦然。

當第二個正字即將勾畫完成時,狐狸的高燒總算退了下去。欣喜之下,我就沒有再到洞外去扒拉什麽東西,老實地守在洞裏挨著狐狸繼續躺下,昏昏沉沉地不停發著光怪陸離的白日夢。

我想,如果沒有那匹即將餓死的馬,那麽我就會餓死在這個破洞裏,但餓死我也沒什麽的。隻是可惜狐狸要與我一起赴死了,但他死了卻不是因為我不救他,而是我自己先餓死了,這就顯得十分滑稽。

好在,老天沒有讓這件滑稽的事情發生,他賜予了我們一匹聊以果腹的馬。

日頭偏西的時候,我恍惚醒了一時半刻。在夕陽橘紅色的光暈下,我隱約瞧見秦璋那濃密如扇的睫毛微微顫了顫。於是我就興奮地盯住他消瘦的側臉看了半晌,卻沒再發現有何動靜,這才曉得我是癔症地狠了然後出現了某種幻覺。

肉香味滋滋地鑽進我的鼻腔,勾得我的肚子咕嚕嚕一陣山響。我翻了個身,砸吧砸吧嘴,朦朧裏不住感慨這個缺德的夢。

“阿歌,醒醒。”

夢裏,有人用冰涼的手指戳我的臉頰,他真缺德。

“你果真不餓?”

再戳,他全家都缺德。

“看來是不餓。”

這人又用力向外扯了扯我的臉,我不得不承認,這個痛感十分真實。

於是在外力作用下,我條件反射地睜了睜眼。

睜開眼,我便看見了這個原本該躺在我臂彎裏,但如今卻背對著我坐在火堆前的男人。他的背影略微佝僂,大抵是傷口仍然疼著。可他手裏卻拿了根粗壯的樹枝不時去翻翻跟前的篝火,模樣甚清閑。

我半支起頭來看著他,半晌幽幽喚了一聲:“狐狸……”

在我飄渺的呼喚中他回了首,淡定且淡然地打量我一眼,說:“看你餓的,臉都綠了。”

然後就和藹地遞了塊肉給我。

當我捧著肉一通猛啃的時候,他輕飄飄地道:“這幾日,你占我便宜占得很坦然麽。要不要我對你負個責來著?”

“噗——”嘴裏沒咽下的肉沫頓時噴薄而出,分別濺在了我兩個那唯一的衣裳上。

秦璋俯身為我擦擦嘴角,眉眼溫和地道:“你看,門口那匹馬好容易給你弄得咽了氣又被你大卸八塊的,你吃它的時候好歹珍惜些。”

“……”

“另外,過幾日去翻翻黃曆,挑個日子你就嫁過來罷,左右咱兩個都睡了這麽些日子了。”

我艱難地挪了挪被他壓住的手臂,“睡了——這麽些日子?狐狸,你是這樣看待這個問題的?”

秦璋將眉峰一揚,好整以暇地看著我,“不然,如何?”

“你瞧,其實從我的角度來看,這就不是個問題。你也知道,我過去一直就在男人堆裏摸爬滾打,見的裸男也不是一個兩個。你這個,就算是小巫見大巫。再者,你不是斷袖麽,所以……唔,你、你幹嘛?”

他伸過來解我衣裳的手頓了頓,然後就俯身在我額頭上蜻蜓點水般的一觸,悠悠道:“對付你麽,君子的法子自然不能奏效。我趁著這會子清閑,就思量了下。嗯,左右你是要嫁進秦家門的,那我提早些日子行使權力,也沒什麽不妥。”

言罷,就繼續解我的衣裳。

我騰出手來跟他搶衣裳帶子,邊搶邊道:“狐狸,我再也不叫你斷袖了,你不是斷袖,花花才是!他是!”

“哦,”他停了手,忽閃著一雙眼睛看住我說:“你在男人堆裏摸爬滾打多年,見的裸男也不是一個兩個?”

我慌忙搖搖頭,“沒、沒有的事,瞎說的!”

然後狐狸果然就不再欺負我,他低低笑了聲,反手替我將衣裳係上,再順勢樓了我的腰在我左旁躺了下來。

我下意識地挪了挪,輕易地就掙開了他環在我腰間的手。

正在竊喜時,卻忽然聽見他說:“阿歌乖,不要亂動。方才我這麽起身了一遭,已然累得狠了。”秦璋輕拍拍我的背,自語似的地接著說:“以前就說過,不會再叫你餓肚子,看來又食言了。”

我聽罷,兀自咂摸半晌,才又重新縮回去,將他的手搭在腰上,背對著他說:“唔,就這麽一次,下不為例。”

貼的近了,我恍惚間又聞見清雅的草香。

其實我私下裏明白,狐狸此番能夠醒來,已是個不容易的事。他受的傷那樣重,卻沒在我麵前皺一皺眉。許久前,我就曾覺得,他骨子裏的那打碎了牙和血吞的脾性,實際與我是一樣的。

所以他這一遭欺負我,我就權當他是在通知我,他既已經醒來,那就不會再叫我獨自一個對著三麵徒壁。

兩日後,我與秦璋在馬肉的救濟下,紛紛恢複了些體力。

尤其是我,效果卓然。

但秦璋的傷口仍不見大好,於是連累得他始終精神混沌。所以這就注定了我兩個不能再在這個斷糧斷藥的洞穴裏居住下去,否則他就很有可能要撒手人寰。

我兩個決定,下山求醫。

根據秦璋的推斷,此地距離神木鎮該是不遠。可由於我倆吃了唯一的交通工具,所以就隻能依靠步行,這就大大增加了跋涉的時間。

秦璋對我說,他的傷勢其實挺嚴重,他得倚靠我的幫助。

我深以為是,並且暗暗推翻了前兩日對他“打碎了牙和血吞”這個錚錚男兒脾氣的推斷。

自此,我便默默地走上了打雜小丫鬟的道路。

撿柴禾,生火,扛馬肉等活計通通理所應當地成了我的分內之事,但我無怨無悔。

在秦璋的諄諄教導下,我認同了他的觀點。

他說,其實紇雷那一箭要射的人是我,而他卻英勇非常地替我擋了那一箭,所以照拂他這件事,舍我其誰。

在這種思想的不斷指引下,我逐漸被培養出了些奴性意識,這就十分地糟糕。但秦璋卻認為無所謂,他說這是我早該有卻遲遲沒有的女兒家意識,不屬於奴性意識範疇。

於是,在我與秦璋從那個山洞去往神木鎮的漫漫道路上,我頭一次體會到了男尊女卑社會的不公性,同時對山洞這個原本應充滿神秘和浪漫氣息的地方十分唾棄。

因這個地方於我來講,實在不吉祥,從上個月起,隻要我在此處住上一住,那就斷會遇見個不倒黴的事,從紇雷到秦璋,如出一轍。

更新了。

這一章能夠順利更新,全要感謝小夜童鞋啊,要是木有她的督促和啟發,是木有這一章的!

在此要感謝小夜的各種支持,大麽麽~~

插入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