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一句一傷

我與秦璋被漫山遍野的皚皚白雪困住,不能前行,於是隻有留宿在獵戶常阿伯家裏等待積雪融化。

早前我就說過,常阿伯在見到秦璋時,曾表現出了對他的無限喜愛之情,而這個喜愛大抵就是來自於他膝下那個尚未成親的閨女。

這個閨女,唔,名叫金花的,眼見是十分看中秦璋的那副皮相。每每到了兩人不經意碰麵時,金花都會羞紅了一張俏臉,低低喚一聲“秦公子”,那模樣實在是我見猶憐。

於是我就逮著個機會對秦璋說:“狐狸,你這個擅於在無形中招蜂引蝶的體質委實是太愁人了。”

“是麽?”秦璋聞言掀了掀眼皮,溫溫涼涼看我一眼,道:“我怎麽記得這樁事是你惹出來的。”

“呃,”我被他看得一陣心虛,慌忙低頭去刨手裏的玉米棒子,“你也知道,說謊這件事總歸是不道德的。何況常阿伯都問到我頭上了,你總不能指著我睜眼說瞎話罷。”

聽著秦璋坐的木凳子咯噔噔挪了挪,我的一顆心也咯噔噔蹦了蹦,於是就謹慎地跟著他的動靜向門口挪挪。

半晌,才聽見他翻了頁書道:“哦,你倒很誠實麽。那不如你來給我解釋下正妻、妾室、享齊人之福又是怎麽回事了?”

我索性又搬起小木凳向門口挪挪,確定他已不能在一伸臂就將我夠到後,才理直氣壯說:“關於這個事——狐狸,你要看開些,左右你是不吃虧的。”

他一麵用白淨的手指又翻過一頁書,一麵懶散地半抬了眸子與我道:“‘我家兄長雖然在家鄉已娶有妻室,但姑娘若是不介意,那做了他眾多妾室中的一個也是沒問題的。齊人之福麽,想必兄長是心向往之的。’阿歌,我實在是納悶,你所謂的這個妻室,可是指的你自個兒?唔,其實以你這樣剽悍又善妒的性子,我往後該是不會納妾的,你大可放心。”

看著他半認真半戲謔的神情,我沒來由地慌了神,於是就踢到了屁股下的小木凳,抱住懷裏的玉米棒子並一隻木盆落荒而逃。

其實狐狸提起的這件事,於我而言已是個舊事。

在兩日前那個冷颼颼的午後,金花姑娘羞羞答答地來問了我關於秦璋是否娶親之事,我一時心虛,就隨口扯了個謊。

我原以為將狐狸說成是個妻妾成群的男人就能夠打消金花姑娘思慕他的一顆拳拳之心,但誰料金花姑娘竟認為這個是稀疏平常的事情,不以為意,令我甚是敬佩。

後來我總結了一下,認為這主要是因秦璋近來幾日都在讀書,這就搞得金花以為他學富五車,才高八鬥,兼之狐狸習慣性在外人麵前展現出他的雍容氣度與溫雅談吐,所以這麽乍一看去,就難免會誤以為他是個謙謙君子。

於是我苦口婆心繞著彎子勸誡金花姑娘,費了半日唇舌,後者卻不為所動。我猜度以我的能力大約已不能搭救她於水火之中,所以隻好寄希望於老天。

但老天仿佛在這個關鍵時刻昏昏欲睡,致使這場大雪接連下了四五個日子也絲毫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我端著木盆子站在自個兒屋子的門外,仰望著在蒼茫天地間紛紛飄零的雪花兒,心頭兀自騰起一片無以言明的情緒。

其實自打三年前死了那麽一遭後,我就鮮少去思考我的個人問題。我猜度這大抵是因我早年就將一顆心係在封奕身上,致使這雙眼裏再容不下別的人,搞得個人世界非常狹小。所以才在封奕決定娶鳳茹的時候獨自躲起來要死要活,然後又在他要□□的時候默默絕望了一把,結果差點把命給賠進去。

至於狐狸麽,我認為我兩個是既沒有發乎情也沒有止乎禮。但,盡管事實這麽地讓人匪夷所思,我卻仍然邪惡地不想叫他去娶別的姑娘。哪怕他是個斷袖愛上其他男人,也好過他愛上一個我不認識的姑娘。因他總不能夠打破世俗去娶一個男人,所以終歸他會和我一樣是個光棍。

可是……唔,秦璋他確實是個斷袖來著。

“秦丫頭,這外麵冷得跟啥似的,你咋站在這兒吹風呀?”

我恍然回神,看看麵前被凍得瑟瑟縮縮的常阿伯,道:“我看這雪下得不賴,就惦記著出來鏟點回去泡壺茶。”

“嘿,秦丫頭,你可真是不知道,”常阿伯搓搓手,憨厚一笑,“咱這鄉下人家,哪用得著什麽雪水來泡茶,井裏的水湊合湊合就得了。再說,村頭眼下又來了批抓人的官差,咱呀,就老老實實回屋裏坐罷。”

我端著木盆跟在常阿伯後頭傻樂嗬一陣,沒話找話道:“阿伯,這村頭的官差是來抓什麽人的呐?”

“這事咱百姓哪能知道呀,現在國家成天地打仗,三不五時就來村裏抓人。這不,幸虧俺家就生了個閨女沒生下兒子來,要不……哎,這村裏頭的男娃子就沒剩幾個了。”

我望著常阿伯略顯佝僂的背影,也隻得跟著歎了一回。自古以來,但凡是國家內外起了戰事,那麽抓壯丁就會變成一個不可避免的情況。無論在哪朝哪代,也無論在哪個皇帝的統治下,壯丁都是必須抓的。尤其在目前這麽一個國勢衰微的情形下,倘若不抓壯丁充軍,那官員們就隻能擼起袖子赤膊上陣。但縱觀曆朝曆代,一般中後期的官員們大都比較熱愛財會事業,卻不怎麽關注國家軍務大事。他們紛紛以搬運金銀為己任,不辭辛苦又循序漸進地將國庫變為自家後院裏的小金庫,普遍成績斐然。

半個時辰後,常阿伯口中的官差按照正常的搜索速度大咧咧闖進了常家,這群人一進門就吆五喝六,乍一聽來就很有幾分架勢。

官差們粗糲的大嗓門在寂靜的鄉村裏顯得突兀非常,但他們口音卻生硬得叫人汗顏,比之幾歲的孩童尚有不及。

在院門“咣當”被踢開的那一瞬間,金花姑娘將將離開了灶台,說是去院裏的地窖拿棵白菜來醋溜了。

於是灶台前就隻剩下我一人掂著炒菜大勺,無所適從。

然後由於我實在按捺不住一顆躁動的心,所以就挪到了門邊扒拉著門縫瞧出去。結果這麽一瞧之下,我便看見了做一身朝廷衙役打扮的紇雷。

於是我一哆嗦,差點就把大勺扔在地上。

這個紇雷,當真是個愣頭青的脾氣,他怎麽就知道削尖了腦袋往前衝?

眼下柔然與朝廷兩軍交戰,他身為柔然大將卻孤軍深入敵後,麾下所帶之人不過區區二三十。倘若他此番的行蹤被朝廷發覺,那不但他自個兒沒有丁點活路,恐怕也要連累整個柔然大軍受挫。

那廂,紇雷已急火火地命人去四處搜查。趁著眾人滿院子翻箱倒櫃的間隙,紇雷他本人卻撇開八字腳,負手立在院中仰望著紛紛飄散的雪,作一副悵然神情。

不消片刻,常阿伯與金花姑娘便出現在我的視野裏。相較而言,常阿伯顯得比較淡定,我猜度他大抵是被嚇唬得習慣了,而金花姑娘則怯怯地躲在常阿伯身後,偷偷望著不遠處負手而立的紇雷。

再不消片刻,秦璋也雲淡風輕地扶著常嬸從西屋裏踱出來,氣度甚雍雅。

我一手持著大勺,一手扶著門框,不住歎息。

既然大夥都已紛紛落網,那我合不該再在此偷生。

於是半炷香的功夫後,我就與眾人一同遙望著紇雷,同時手裏仍然拎著那個大勺。

紇雷換了個方向負手而立,懾人的視線越過重重阻礙,怒氣騰騰地瞪向我。結果這就搞得我十分尷尬,不知該怎麽同周圍的大眾解釋。

“沈鳳歌!”他怒吼一聲,連名帶姓地喊得我心肝俱顫。

紇雷騰地對著我比出一根手指,煞是有力,他指責道:“你!你跑了也就跑了,為什麽不同我說一聲!你知不知道你……混賬!”

唔,他這又是為哪般?難道說因如今世事變化,世人的世界觀與人生觀均發生巨大改變,所以導致俘虜已不再屬於階下囚的範疇,而是屬於打個招呼就能夠走人的人群了?

“阿歌,別怕。”

這廂,秦璋已妥妥地將常嬸交給金花照看,轉而換了一隻手牽住我,伏在我耳邊沉聲與我道。

眼風裏,我瞥見金花姑娘的臉色白了一白。

“狐狸,你看,要不你去和紇雷談一談,告訴他咱們不能跟他回宣城了。你跟他說,因為鋪子裏的棺材都已賣完,而我又懶得再作手工,所以就沒辦法維持生計……”

秦璋眉峰一揚,似笑非笑地垂眸看住我,“你是叫我同他談談——嗯,你我兩個的事?”

我驀地一愣,旋即誠實地點了點頭。

然後秦璋就撒開我去找紇雷談判了,再然後,他們就各自拔劍,扭打在一處。

而我由於看不慣狐狸被他們二三十個人欺負,於是就掂了大勺闖進戰局。奔走的過程中,隻見常阿伯他們已各自尋到個結實的地方躲了起來。

其實他們的這個戰局相當混亂,試想,在這麽一個縮手縮腳的院落裏,原本擠進來二三十個人就很不容易了,何況這群人眼下是拉開架勢械鬥。

所以這個混亂的戰局在我找到突破點闖進去後,就顯得更加混亂。

紇雷揮舞著一把彎刀,招招狠辣,步步緊逼地向狐狸招呼。而他的手下也紛紛追隨著他的腳步,將狐狸視作眼中釘,肉中刺。

但因狐狸是個不出世的高手,所以他們基本都沒有沾到他的衣裳角角,這讓我甚是欣慰。

狐狸領著我在人群中繞了幾個圈,就將紇雷繞在他的部下之中,一時難以脫出。而狐狸也不戀戰,長臂一舒攬住我的腰際,半躍起時,足尖借力在院牆下的磨盤上輕巧一點,便帶著我離開了常家小院。

院外,幾匹精良的戰馬被拴在枯木上。

於是我與狐狸翻身上馬,我在前,他在後。

但我的這個位置卻略略不同於其他姑娘經常所在的位置。因在我的理解中,姑娘們在此時普遍都應被人從背後摟住,而我卻是麵對著狐狸那一方寬闊的胸膛,被他正正經經攏在懷中。

唔,這個姿勢,實在像是一對——父女。

當灌滿勁力的箭矢破空而來是,我正攀著狐狸的肩頭向後看去。他在那一瞬間動了動唇角,然後騰出隻手將我的腦袋按在他胸前,與此同時我聽見他說:“阿歌,別鬧。”

然後狐狸那身粗麻布的衣裳上就綻開了一朵血紅色的花,在左胸口的位置。

好久都沒更新了。

報告大家一個消息,最近又開始拍片做稿加班了~~嗷嗷

也就是,不能固定時間更新鳥,好吧,我是罪人……任大家鞭撻

但是,也會保證更新的,不會斷更,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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