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騙局
大抵在半個月前,莊莊曾在前往荒石灘的途中問我,死在宣城的那六千人能不能不死?她認為我應該去救他們。
五天前,莊莊又在前往柔然大營的途中問我,為什麽不攔住從營地逃跑的將士們?她認為他們一旦離開營地,就會在大漠中迷失方向,然後葬身狼腹。
所以說,這就是戰爭,一個往往由男人們發起,而女人們不能夠理解的事情。
但是關於莊莊的兩個問題,我卻沒能給出答案,倒不是因我不想說,隻是時候沒到罷了。
柔然部族的大營距離荒石灘大約隻有五十裏遠,這樣一來,就大大縮短了我們在冰天雪地裏跋涉的路程,實在是件很人性化的事情。
在勘察過柔然大營周圍的地形地貌後,我與小花決定在附近山坡上的一個破洞裏暫時住下。
因這個破洞地處高位,所以它不僅是一個視線死角,而且也是一個製高點,這就方便我們刺探下麵的敵情,實在是一個搞諜報工作的好場所。
自打再次見到莊莊後,她就一直持續著低燒狀態,不怎麽能吃也不怎麽能睡,整個人的情況顯得非常糟糕。而小花則由於一直揣著內疚的心情,所以就將我們帶來的所有療傷藥都給莊莊或內服或外用了,這就使得莊莊的恢複速度變得令人難以揣測。
但總歸命是保住了,這就算是賺到,我也沒理由去埋怨什麽。
大漠裏每到了這個季節,就已不能獵到什麽食物。小花連續出外幾日,也隻是獵回了一頭幼小的麅子,勉強夠三人果腹。但到了後來,我就不敢再讓小花離開這個破洞,因外麵總會時不常地出現一兩個巡邏兵,探頭探腦地不知要做些什麽。所以這樣幾乎斷糧的情況就迫使我與小花必須立即行動,將小皇帝從重重警衛的眼皮底下偷出來。
然而就在我愁眉不展的這個當口,朝廷卻突然雪中送炭地送了個使節到柔然大營。
朝廷使節到來,按照禮製,柔然部族必須設宴款待。就算此時兩軍交戰,這個規矩也是不能破了的。
至少,阿達托大汗不會放過這個向朝廷耀武揚威的機會。
所以眼下就是一個下手的良機,也許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了。
傍晚的時候,我與小花在破洞裏匆匆定下一個計劃。老實說,這個計劃其實存在一個巨大的漏洞。
因此番潛進敵軍大營劫人這個事是個高風險的行為,所以就不能單我一人去或單小花一人去。於是就隻剩下一個折中的法子,那就是將莊莊留在破洞裏,然後我與小花一道去。
再然後這個漏洞就出現了,顯然我們在劫到人後不能再回到破洞裏將莊莊帶上,所以這個問題一下子將就我兩個難倒,百思不得解決之道。
萬般糾結後,我隻得采納了莊莊的建議。莊莊說,洞裏餘下的食物足以讓她撐個四五天,這就令小花有了充足的時間再折返一趟來救她。
鑒於莊莊的自我保護能力目前已上升到一個高度,所以小花也未對此事提出異議,於是三人一拍即合,隻待入夜後奔向柔然大營。
大漠的夜一向來得濃重,當天際漸現幾顆慘淡的星子時,這如墨的夜已是濃得化不開了。
我與小花撿著柔然大營裏哨防最弱的東南角偷偷潛了進去,貓在一個下等兵的帳子後伺機弄倒兩個柔然人,然後借他們的衣裳來喬裝一番。
換衣裳的時候,小花猶豫著問我是不是果真敲定了主意,我想了想告訴他,假如這是命運安排我必須走的一條路,那我就沒辦法改變。
我說完,小花久久沒有言語,隻是在輕飄飄掠上帳篷頂前責怪我不該如此地宿命和感性,這不應是一個征戰多年的人該有的思維方式。
我仰望著小花如蒼鷹般的身影湮沒在茫茫黑夜中,然後抬腳踢翻了一個盛著幹肉的瓦罐。
瓦罐沉悶的碎裂聲引來幾個柔然兵的注意,他們同時向我看過來,臉上表情很是不悅。我搓搓手,驚慌失措地瞪著他們,然後憋足了勁兒用柔然的土語驚叫道:“漢人、漢人來了!”
柔然話裏,我隻會這麽一句。但這話的分量顯然不小,那幾個柔然兵聽罷,便嚷嚷著抄起了武器轉身就向外奔走,邊跑邊用我聽不懂的話大聲喊叫著什麽。
隻有讓柔然大營亂起來,我與小花才好渾水摸魚。
這是個冒險的法子,倘若他們不信我,那就隻能靠小花去硬闖了。但索性沒人再來質問,這就證明我兩個是賭贏了。
我蹲在地上掐著一炷香的時間,待時間一到,我便扒了身上那堪堪套著的柔然人衣裳。我返回帳子後拽住之前被藏在暗處的那個柔然兵屍體,將他的手臂架在我的脖子上,佯裝是在攙扶他的模樣,然後就斜斜從大營一旁繞出去,沿著我與小花先前定下的路線使勁力氣發足狂奔。
片刻後,不遠處的柔然大營忽然像炸了鍋一樣喧鬧起來,緊接著數個火把火影晃動,重重柔然騎兵自大營中奔出,潮水般向著我逃出的方向追趕而來。
萬馬奔騰,震得地麵隆隆悶響,很是有幾分懾人的架勢。
我望一眼不甚清明的星子,料想紇雷王子此番是動了真怒。
我將馱著柔然兵屍首的老馬自枯樹上解下,拔出匕首向著馬股狠狠一紮,瘦削的老馬頓時血流如注。馬兒吃痛,於是就撒開了四蹄狂奔出去。這麽一奔,就恰好鑽進了柔然兵的視線之中。
果不其然,紇雷將兵力分出一半去追趕老馬,另一半按著既定方向向我藏身的枯樹下奔來。
我沿著陡峭的岩石壁爬上了一個不算高的小坡,凸出的岩石在凜冽的寒風裏變得如刀刃般鋒利,輕易就將我本就不怎麽滑嫩的手又剌出了許多條血道子。趁著朦朧的月華,顯得有幾分猙獰。
眼看著紇雷的部隊由遠而近,明晃晃的刀鋒似已在我腳下。生死攸關的時刻,我的腦海中卻忽然飄過一個不符合想象的場景。
花瓣似雪飄零的梨樹下,一身盛裝的婦人拿了個精致的撥浪鼓與我道:“小阿歌,這是舅舅帶來的,喜歡麽?”
所以說我這個人一向沾不到風月之事,按道理講,此時我就算不能滿心地思念著封奕,也合該思念一下狐狸來聊表下將要赴死的淒涼之情。可我居然臆想了這麽一個不著邊際的事情,就實在有點荒唐。
但好在這件荒唐的事情沒有持續多久,就被紇雷王子架在我脖子上那一柄寒意森森的彎刀給打斷了。
“人呢?”紇雷動了動擱在我脖子上的彎刀,刀鋒貼在裸-露的皮膚上,涼得我起了身雞皮疙瘩。
我掀起眼皮來看了看紇雷盛怒的臉,驚訝道:“紇雷王子,你看到一個本該一堆枯骨的人現在活生生坐在你麵前,不害怕麽?”
趁著紇雷愣了一瞬的間隙,我抬手將那柄彎刀稍推了推,恍然大悟地說:“唔,怪不得王子沒什麽反應,原是早知道沈鳳歌沒死。”
紇雷瞪著我冷哼一聲,喝道:“沈鳳歌,你這人向來巧言善辯,我不與你爭這個長短!你究竟將人藏到了哪裏?交出他來或許我會留你一個全屍。”
我抬手又將他的彎刀推出去幾分,撣了撣袖子上的土說:“我人都死了,還去管屍體做什麽,全屍、分屍其實沒有區別。”
“你!”紇雷刷地收了彎刀,伸出鐵爪惡狠狠地箍住我的脖子,道:“沈鳳歌,我知道你不會說,但我有法子讓你開口。你以為在這荒蕪的大漠裏頭,一個連自保能力都沒有的人能夠走得出去?”
我被他勒得喘不過氣來,也沒法對他的話有何表示,隻能在一旁兀自翻著白眼。
片刻之後,我被紇雷捆成了個粽子模樣。
捆我的時候,他一直瞪著兩隻眼幽幽將我望著,直望得我連骨頭縫裏都噝噝地冒著寒氣。
誠實地說,此番再見到紇雷,我是實打實地覺得他有些不同,但究竟是哪裏不同,我又說不上來。
直到他押著我回到柔然大營,我才恍然有了一絲明了。因我在分神時,聽了一個不大不小的牆角。
其實這個事情是個比較破壞審美的事,倒也不是為別的,主要是礙於紇雷這個人。我實不能想象像他這樣一個虎背熊腰,威武霸氣的男人為什麽會變成了一個斷袖。假如不是那兩個淒淒慘慘、柔柔弱弱的男人哭哭啼啼地奔到隊伍前,我是無論如何都不能相信的。
將士喚他們作“夫人”,他們喚紇雷作“夫君”,看熱鬧的我在一旁聽罷,頓時心膽具顫,唯剩下在寒風中飄搖的份。
未待這一插曲結束,我便被紇雷氣勢洶洶地推進了主帳裏。
燈燭燃燒的劈啪聲在大帳裏顯得格外清晰,我粽子一樣跪在帳中,任由阿達托大汗麵目肅然地將我上下左右看了數遍。
“你還活著。”他的一雙虎目微微眯起,聲音粗糲且沉悶。
我思量半晌,道:“唔,大汗,可否為在下鬆鬆綁,實在是太勒了。”
阿達托大汗沒搭理我,搞得我隻能自個兒找台階下,於是又歎了一遭才道:“大汗,既然都走到了這一步,那就讓莊莊也出來罷。沒有她,有些話我倒真不知道該怎麽開口了。”
阿達托大汗聞言一愣,旋即笑道:“你二人倒有趣,方才紇雷去見她時,她也是這般說的。你再等等,她就來了。”
當清脆的銅鈴聲在帳內響起時,我看見了莊莊,這個陪伴了我許多年的姑娘。她峨眉淡掃,赤著一雙雪足踏在柔軟的羊毛毯上,腳踝處鬆鬆綁著一串銅鈴,別有番情致。
她立在遠處,對我說:“姑娘,我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在這一章裏,嗯,很多東西都木有交代清楚,嗯,下回分解~~爭取是明天,因為最近忙的腳打後腦勺,所以很難固定在某一個點更新,但是會爭取日更,很抱歉啊,大家~~麽
另外,注意注意,咳咳,可能最近我的人品太差,導致文的留言一直無法回複。。我勒個去,換了瀏覽器都不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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