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荒石灘之變
我一貫曉得花月這個人的方向感不大好,但沒料到竟不好到如廝地步。
在離開宣城後的十多個日子裏,小花率領著右翼軍殘部統共四千餘人,繞著荒石灘這麽巴掌大的地方轉了足有五、六趟,才在不經意時誤打誤將柔然軍的包圍圈衝出了一個缺口,跑到了小皇帝所在的這個險惡之地。
於是我就忍不住懷疑他是故意的。
但小花的辯駁卻顯得十分強大,他對我說:“你厲害?那你去帶個路給我看看呀。”
誠然我是不能帶路的,因我也是個不辨方向的人。這個缺陷對於一個常年行軍打仗的人來講,實在是個致命的缺陷。但好在那些年裏我身旁總會有兩個物件,一個叫做司南,一個叫做地圖,所以也不至於迷路得太離譜。
因有了一個我作為鋪墊,這就使得小花十分滿意他自己的能力。他覺得他在既沒有司南也沒有地圖的情況下,仍能將我們送上戰場,這已是個奇跡。
荒石灘的戰況在我看來,已沒有任何懸念。
朝廷軍隊在柔然軍的重重圍困下,幾乎彈盡糧絕。兵家有言,大軍未動,糧草先行,這就可見糧草之於軍隊的重要性。但是這個道理小皇帝大抵是不怎麽明白,所以他把輜重糧草都擱在了後方,保管妥當。
於是就造成了這麽一個詭異的情況,外麵負責糧草的人守著一大堆糧草送進不來,裏麵的人已餓得要殺軍馬來果腹,卻怎麽也衝不出去。所以說我們這四千人能夠越過柔然部族的圍困,衝進包圍圈裏,實在是個常理之外的事情。
但總歸我們是進來了,可我們也沒有糧草,這就讓裏麵的同胞們更加苦不堪言。
在我們闖進包圍圈的第三日上頭,小花已覺得十分百無聊賴。因柔然軍隻是在外圍把此處圍得如同鐵桶一樣,卻並不做其他表示,所以就令人等得很是疲乏。
麵對著這麽一個膠著的狀況,小花就問我該怎麽辦,我看看月朗星稀的夜空,對他說:“也沒什麽辦法,隻能等了。”
我思量阿達托大汗應該得到了確切消息,知道小皇帝就在軍中。倘若此時大舉圍攻,難保不會把小皇帝一同也給滅了,那就有點得不償失,所以他隻能幹耗著。朝廷軍在糧草缺乏的情況下,已堅持了近一個月,這至少說明小皇帝是帶了個明白人被圍進來的,隻是這個明白人估計也要扛不住了。這幾日柔然大軍突然在外圍變了陣型,估摸決戰之日也不會太遠了。
由於小皇帝處在高位,並且現在營地狀況混亂,所以我一直沒有找到機會擅自接近他。倒是花月有幸與那位明白人見了幾麵,兩人討論了下目前的形勢,遂將對方引為知己。
根據小花帶回來的消息,這個明白人名叫趙廓,曾是我的右副將軍,這次仍領了右副將軍之位。因征北大將軍是皇帝封給自個兒的,所以趙廓就算是實際上的主帥。
小花的意思是,既然我與趙廓有這層舊部關係,那我不妨出去見一見小皇帝,反正都是自己人。
聽完小花的話,我不禁一番唏噓,不知他是如何在這個紛亂的世事中堅定不移地保持了一顆純真的心,這實在是太不容易了。
在這件事上,且不說我一個已然死了的人此時卻活生生地杵在別人麵前該是多麽恐怖的一件事情。就說趙廓以五十歲的高齡終於爬上了如今的高位,卻在坐得正舒坦時,發現自個兒的老領導又死而複生地跑出來指手畫腳,這該是多麽令人憤怒的事情。
在我充分表達這個觀點的時候,一直沉默的莊莊忽然發表了她的不同見解。莊莊認為既然他們所有人在看見活蹦亂跳的我時,都感到興奮異常,那麽由此可以推斷,趙廓應該也是高興的。並且現在是特殊時期,趙廓應該不會計較我跑去指手畫腳。
所以在我到底要不要出麵的問題上,我三個出現了分歧,但這個分歧並沒有持續太久,就被一個突如其來的事件擾亂了。
十一月初一的深夜,天降鵝毛大雪,柔然大軍趁夜色向我軍發動突襲。
而這一舉動,也終於成為壓倒駱駝的那最後一根稻草。
柔然大軍的鐵蹄踏來時,大夥紛紛都在睡夢之中。一片兵荒馬亂中,我隻來得及提劍衝向中軍大帳。
十一月裏的大漠已到了冰凍三尺的季節,我甫一奔出帳子,便被迎麵撲來的寒風灌進去一肚子涼氣。大片的冰棱雪花被狂風卷著擦過臉頰,火辣辣地跳著疼。
柔然騎兵謔謔地策馬奔進我軍營地,他們手持彎刀對著我軍將士一通亂砍,有不少人連盔甲都未穿戴整齊就已成了別人的刀下亡魂。
“殺啊!兄弟們,咱們衝出去!”
不知道是誰在遠處橫刀長嘯,立時就帶起了一片人的響應。
我握緊長劍,矮身躲過一個柔然騎兵當頭砍下的彎刀,遂騰出另一隻手死命拽住他馬上韁繩,旋即雙腳點地,借馬的衝力將自個兒甩上馬背。手起劍落,須臾後,那柔然騎兵便隻剩一具身軀坐於馬上。
我抬手將他的屍身推下去,持劍在馬上坐穩。因此時我坐在馬上,所以視線便比平時高了一截,正巧能將混亂的戰局看的仔細些。
“著火了!火!火!”
驚叫聲驀地從右後方傳來,我回首看去,小皇帝的中軍帳已在不知不覺下陷入一片火海之中。而這被大火包裹住的中軍帳無疑就成為繞亂軍心的一劑猛藥。片刻後,我便眼睜睜看著四周的將士們紛紛丟盔棄甲,悶著頭奮力向營地外逃竄。他們這一舉動立時引得營地裏頓時混亂非常,已難分清各個指揮的確切位置。
我軍一亂,柔然軍便更亂。此時處在營地中的柔然騎兵皆不再屠戮我軍殘兵,反而紛紛撥轉馬頭,在營地中四處奔行,惹得這一場動亂已到了不能化解的地步。
誠然,柔然騎兵們是布了個陣法。
一個既沒有生門也沒有死門,打破規矩章法的擒拿陣。可不湊巧地是,這個陣法正出自於在下我的手上。
六年前,我為了擒住阿達托大汗的二兒子紇雷,沒少動歪腦筋,這個旁門左道的擒拿陣就是其中之一。但也因這個陣沒有生死門,所以一旦布成,便無法破陣,是個十分惱人的東西。
世人常說天命難違,卻不知今夜這一遭是不是所謂天命。我被重重騎兵困在陣中,不敢妄動,隻得幹看著西邊那一片明晃晃的銀灰銀甲埋沒在人群之中。
那一片銀燦燦的光輝無疑是小皇帝的戰甲,因他這個人自小就喜愛出風頭,所以連盔甲都必做得與眾不同,他認為這樣就算是出類拔萃了。但這副紮眼的行頭實在很容易令他成為一個標的物,從而變成眾矢之的。
然則我正在思量之際,卻忽然在眼風裏瞥見小花從一個草垛子後無聲無息地躍到我麵前,那一串行雲流水的動作已輕巧得不能再輕巧。
他甫一站定,便順手將我從馬上拽下來,累的我險些趴在地上,然後隻聽他用殺人掠貨似的口音伏在我耳邊問:“阿歌,這小皇帝是有的救還是沒的救了?”
我撣了撣衣裳上的土,長歎一回道:“顯然是沒的救了。”
小花摸著自個兒的下巴,眯起一雙細長的眸子說:“嘖嘖,柔然人端的是野蠻,布的這個陣也忒霸道,連個生門都沒有,明顯是沒文化。”
我望了一回黑沉沉的天際,半晌才與他道:“這個霸道又沒有文化的陣法,是我創的。”
小花倒吸一口涼氣,喃喃道:“你怎麽不早說,枉我巴巴地繞著這個陣找了三、四趟。”
我回首拍拍他的肩,“花花,天將降大任於你,咱們回去收拾收拾罷。”
小花疑惑地看著我,“唔?什麽大任?”
我答:“救皇帝麽,你不去?”
於是他更加疑惑:“去啊,可你怎麽不問問莊莊去哪兒了?”
然後我也疑惑了,“你不是把她安頓好了?”
小花很坦然地聳了聳肩,“沒有啊,我沒有安頓她。”
我:“……”
他恍然大悟,驚道:“呀,莊莊也丟了。”
“花花……”
小花向後撤出兩步,堆起一臉訕訕的笑:“呃,這個事情,因你沒有特別囑咐,所以我也沒有特別關照,你、你不要太激動。”
我拽住他的一幅寬袖,誠實道:“我真的沒有太激動。”
確實,在莊莊失蹤這件事情上,我並沒有太多的想法。小花說我表現得很有大將風度,因我並沒有將他摁在地上胖揍一頓。
而小花能說出這樣的話,就證明他已很了解我的脾性。所以他大抵也知道,莊莊是會回來的。
兩個時辰後,柔然騎兵紛紛打馬而去。他們沒有帶走營地裏的一針一線,隻是帶走了一個國家的統治者。
然而這個國家的恥辱卻並不會因此結束,戰場上的腥風血雨終究會刮進朝堂裏,那片積蓄已久的陰雲也終會撒一場瓢潑大雨,洗刷去前人帶來的怨恨。
天色擦亮時,我與小花在半麵帥旗下找到了氣息奄奄的莊莊。
她身上雖有許多傷口,但所幸都不在要害,尚不能傷及性命。
小花見到此情此情,大大感慨柔然人的刀術上不了台麵,可我卻覺得,是莊莊的命忒硬了些。
這一章裏,小玖要做個解釋,關於那個奇怪的陣法,其實它是沒有任何理論依據的,純屬是俺為了情節而瞎掰的~~對易經八卦有研究的童鞋們請忽視它……忽視。。。
新的一周又開始嘍,大家努力工作、努力學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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