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開兩朵,各表一枝,黃河水戰,雖有可能是曆代以來北方最大的一場水戰,但相比此時黃河以北發生的這場戰事,其在對“曆史進程”的影響上,就遠遠不如了。
此前已將澶州拿下,毫無疑問地通過朝廷給了自己一個河北行營都統,不過這個河北行營並不管理河東軍的征戰,而是給李克用掛了一個幽燕行營都統,並敕命李存勖為副都統。
咋一看,是李曜不願給人覺得自己有淩駕於河東軍之上的傲慢,事實上卻是用一個幽燕行營都統將河東軍圈死在盧龍,限製河東本鎮實力的發展。
在澶州這座很可能即將要被包圍的城中,李曜召集眾將宣布了軍事部署。
軍械監河中局得到確切消息,魏博大軍已經全軍調動南下,預計三日後即將抵達澶州。李曜根據魏博軍的行動判斷,南線的朱溫必然已經開始渡河,至於渡河之戰,他既然已經交給水軍,就不會過多插手——事實上對於水軍,即便是他,也沒有太多可以插手的地方,尤其是具體戰鬥的指揮。
不過今日,李曜的布置與此前軍議竟有出入,在他此前的計劃中,大軍應該先往東南,擊敗從濮州渡河的楊師厚,但今日的命令,卻是分少量兵力於東南遲滯楊師厚,主力大軍直驅東北,迎戰魏博羅紹威。至於西南方向的葛從周大軍,竟被李曜華麗地無視了。
對於諸將的疑惑,李曜並未過多解釋,隻是說“軍情百變,自當靈活應對”。實際上哪是這麽簡單?當日為了展現對降將們的信任,軍議並未將他們排除在外,可這等大事,以李曜的性子,又豈能不防?因此當時便故布疑陣,無論這些降軍降將裏頭有沒有“雙麵間諜”,他的這一疑陣布下總不會有錯。
這番安排布置下去,最興奮的莫過於阿蠻——元行欽。這小夥子撈到一個重任:領右天策衛遲滯堵截楊師厚。
元行欽此前所立大功,主要是前一次長安之亂時領軍反正,但那次他本身就是李曜早已安排好的一枚棋子,這功勳雖大,成色卻未必很足,因此他一直都想找個機會,以真正的戰功證明自己。
而且對於元行欽而言,領兵天策衛固然是一份巨大的榮譽,也意味著秦王對自己的絕對信任,但天策衛的職責決定了它能夠正經出戰的機會並不甚多,這對於元行欽這樣年輕熱血的將領而言,無疑是一種煎熬。
今天,顯然就有這樣一個機會,讓他以戰功證明自己的價值,絕非僅僅是忠誠而已。
相比葛從周那一路,楊師厚這一路“大軍”渡河是相當順利的,其北邊沒有官軍阻攔,其東沒有王師範搗亂,即便在最令人緊張的大河之上,居然也沒碰到河中水軍隻舟片帆。兩萬餘偽裝成官軍模樣的汴軍,就這麽大搖大擺地過了河。
元行欽右天策衛軍中參謀們提出的作戰計劃,很大程度上考慮了這位主將的個性——他們選擇趁楊師厚立足未穩之時主動發起進攻,“將楊師厚趕下大河”。毫無疑問,元行欽采納了這個計劃,右天策衛自出澶州,仿佛猛虎出籠,直撲濮州黃河以北。
而與此同時,李曜親率主力,劍指魏州,進擊羅紹威。
魏州與澶州相距原本便不算遠,但羅紹威自以為朱溫三路圍攻之策可以瞞過李曜,並未料到出兵之後不久李曜便出兵迎擊,因此與官軍一頭撞上。
這是一場遭遇戰,但卻是一方有備,一方無備的遭遇戰。
這是一場兵力懸殊的決戰,一方有兵三萬七千,號稱精兵以逾百年;一方有兵六萬六千,自建立以來,迄今為止尚未有何敗績。
“爾等當知身是禁軍,即為天子之兵!魏博反賊貌忠實逆,割據一方已逾百年,常常號稱‘長安天子,魏府牙兵’,蔑視朝廷,一至於斯!孤王今日奉聖命而來,正是為了剿滅安史餘孽,還我大唐朗朗乾坤,前方逆賊,孤王不要活口!”李曜振臂高呼:“泱泱大唐,我武惟揚!摧城破陣,封侯拜相!”
“泱泱大唐,我武惟揚!摧城破陣,封侯拜相!”
“泱泱大唐,我武惟揚!摧城破陣,封侯拜相!”
這一次,李曜終於不再像往常那般藏私,至少他拿出了軍械監最新的一批成果之一:車弩陣。這是一種可以快速拆卸組裝的小型車弩,載具為馬拉小四輪車,由於李曜的大力推廣,軍械監如今的標準製式化已經深入骨髓,這些車弩的零件通用性極高,戰場上損失後再利用率也便很高,因此李曜決定推廣。當然這裏頭還有一個前提,便是此前滾珠軸承的發明和應用。對於馬拉輪式車而言,這是一個質的飛躍,有了它,可以節省相當大的馬力,從而使這種馬拉車弩的機動性——特別是連續機動性大大提高。
魏博軍有幸第一個嚐到三百輛車弩齊射的滋味。
車弩的力道,豈是人手臂力開弓能比?那一根根碗口粗的巨箭,比標槍還粗上一點,射出時虎虎生風,那六斤重的箭頭,別說護心鏡,就是重步兵的牆盾也一並射穿。
這種重箭一次射出一千五百根,那是什麽概念?
十個呼吸之間,又是一波一千五百根這樣的重箭,那又是什麽概念?
麵對大批精銳牙兵傷亡,羅紹威既暗暗興奮,又心驚膽顫。他興奮的是牙兵傷亡越大,對他的製約力就越小,心驚的是如果這一仗便這麽敗了,自己也沒必要考慮什麽牙兵的製約了,到那時早已經成了秦王的階下囚。
情況緊急,魏博軍中,這時候根本就沒人把羅紹威這種未曾在戰場上證明過自己的年輕節帥放在眼裏,李公佺、史仁遇、左行遷、李重霸四人匆匆一商量,便將壓箱底的騎兵拿了出來——這還是安史舊將田承嗣割據一方時就維持的騎兵,說起根源,還有安祿山麾下精銳曳落河騎兵的“血統”,當然時至今日,也就還有那麽個名頭罷了。
官軍這邊,羽林衛的馬拉車弩開了葷,憨娃兒豈能坐得住?一看對麵將騎兵拿出來救場,當下哈哈一笑,轉身就朝李曜請戰。
李曜這次不再壓製,命他率左天策衛正麵擊破敵軍攻勢。
要說這支有著“悠久曆史傳統”的魏博騎兵,其實真有些不自量力了。他們麵對強大的官軍,居然不去兩翼騷擾,而是如李世民的愛好一般,選擇了中心突破,看那陣勢,倒仿佛要給李曜來個卷旗過營。
李曜冷哼一聲,對傳令兵道:“傳令,左天策衛,推進!”
前方憨娃兒看見令旗轉為進攻,又聽鼓聲一變,當下興奮得一聲長嘯,春雷初綻似的大吼道:“兒郎們,俺們陌刀隊建功立業的時候到了!來,俺們也有口號……擋我者死!”
“擋我者死!”
“擋我者死!”
……
刀鋒似林,如牆如浪。魏博騎兵原本也沒見識過陌刀的威風,等與緩緩推進的陌刀隊衝殺到一起才發現,這些重裝步兵根本不懼自己的衝刺,隻是操起手中長刀,簡簡單單地一個斜劈……世界仿佛便分做兩半。
“當嗣業刀者,人馬俱碎!”這是對當年安西唐軍陌刀名將李嗣業的形容,也是今日陌刀隊的表現。尤其是憨娃兒,他自從軍中有了陌刀隊,為了激發這支軍隊的野性,自己也精研陌刀,好在軍隊技藝不同於個人武藝,翻來覆去就是那麽最簡單好用的幾招,憨娃兒又最適合“一力降十會”,因此陌刀技藝進步神速。
今天這一場仗,也是他陌刀發威的一次,衝到他麵前的人、騎,被他手中那把特製的陌刀斬成兩半者不知凡幾。陌刀刀法走的是霸道慘烈風格,對於敵人鮮血是毫不躲避的,與個人武藝全不相同。其實也沒殺多久,憨娃兒便是一身鮮血,仿佛地獄裏殺出來的惡鬼。
他正覺得眼前一空,連綿不斷的騎兵似乎沒了餘波,便聽見身邊的牙兵興奮地嘶吼道:“大將軍你看,大王的帥旗在前進!大王要親取羅紹威狗頭!”
憨娃兒一愣,果然看見李曜的秦王大纛正飛快地向前移動,陌刀軍仿佛背後長了眼睛,紛紛散開,不過陣列居然還維持地相當不錯。
卻見一支全身覆蓋在漆黑甲片中的騎兵從後方殺出,竟是火龍騎。
憨娃兒呼出一口濁氣,把陌刀往地下一插,將手中鮮血在唯一還沒有被鮮血浸濕的褲腿上擦了擦,滿不在乎地道:“大王帥旗既然往前,那這仗就算是打完了,俺們就等著敘功罷。陌刀隊的初陣,還算不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