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河中艦隊司令”王班而言,黃河從來不是他喜歡的水戰場地,水急河淺、流少沙多、冬天封凍等天生缺陷,都讓黃河難以成為南方長江一樣的水戰好去處。就算眼下這支艦隊稱雄北方,但在王班眼中也隻是徒有其表罷了。
這倒不是技術和財力的問題,隻是由於黃河水深不足,因此造的船隻吃水太淺,吃水淺則不可過大,於是船體結構、艦載武備等等方麵,就都要受到影響。
“這隻是一支試驗艦隊。”這句話,是秦王對他說的,他記得很清楚,他甚至能從秦王的眼神裏,看出他對外海的向往。他記得秦王當時麵帶向往地對他說:“這隻是起步,孤王要的,是一支遠洋海軍。”
王班當時第一次聽見“遠洋海軍”一詞,但隻是一聽,他便明白了,秦王要的是什麽。
而現在,也許這支艦隊隻是秦王殿下打造遠洋海軍的基礎,譬如一塊璞玉,又或一把未開鋒的寶劍,而此戰麵對的汴州水軍,則是這支艦隊的磨刀石。
黃河因水文環境原因,曆代少有大型水戰,其實這也正是北方水軍不及南方的最大原因,但這同時也使得唯一用心打造水軍的河中水軍實力一家獨大。朱溫雖處汴州,水路四通八達,但手底下的水軍實力也有些拿不出手。雖然李曜手中的水軍包括最大型的樓船“戰列艦”,比起南方水軍巨艦如荊南節度使成汭所造的“和州載”,那是整整小了兩個號,但放眼黃河,卻絕對是所向無敵、獨孤求敗。至於軍械監在平盧節度使王師範轄地石落村[無風注:今威海衛附近小漁村。]建設海港並打造的海航樓船巨大無比,那卻是另一回事了。
王班艦隊的行蹤並未被朱溫麾下水軍探知,但卻因黃河水道商船過多,仍然傳到朱溫耳朵裏。基本不出李曜所料,朱溫果然親率大軍,以葛從周的名頭掩飾,打算從滑州北渡。他得知王班艦隊即將到來之時,大軍渡河的準備已經全部就緒,渡河,還是改變主意,頓時成了一大難題。
賭徒習性的朱溫在問詢了水軍將領之後,認為王班大軍再快,也來不及在一日內趕到滑州以北的黃河河麵,因此決意立刻渡河。但本該隻是掛名的葛從周卻不同意,他雖然對水戰全不熟悉,但卻知道被人半渡而擊絕對有全軍覆沒之虞,因此極力勸阻。然而這一次,朱溫沒有給自己麾下這位頭號名將麵子,隻是冷然說道:“再不渡河,河北必失。河北一失,孤王再無勝算,通美,孤意已決,你不必再勸。”遂令渡河。
王班在其樓船坐艦“平瀾”之上麵無表情地結果飛隼傳信看過,霍然立起,對水軍諸將道:“惑敵之策已成,朱溫於昨晚亥時一刻下令次日渡河,傳本將號令,全體起航,擊滅汴軍水軍,送朱溫下河喂王八!”
眾將轟然應諾,各回己艦,乘著順流洶湧東去。
黃河之上,朱溫鬆了口氣。他今日麵色格外沉毅,似乎一切盡在掌握,但心中卻一直懷著巨大的擔憂,生怕上遊忽然殺出一支艦隊,來壞他北渡黃河救援河北的大事。
好在,直到現在,黃河上遊依舊隻有濤聲連綿,仿佛在嘲笑他的膽怯。
但朱溫絲毫不覺得丟人:河中水軍的實力有目共睹,絕非汴州水軍可以抗衡,縱然前一次,李曜利用水軍直接在他家後院平盧鬧起這麽大一場風波,因此朱溫也下令汴軍水軍盡快提升實力。然而朱溫卻不知道,水軍不是陸軍,並非招募一批士兵,訓練兩三個月就能拿得出手的,更別說因為李曜的步步打壓,汴州的財政逐漸緊張,更拿不出足夠的軍費用在平日裏作用並不明顯的水軍上。到最後的結果就是,時至今日,汴州水軍仍無多少進步,就算今日渡河,船隻問題也是靠征用民間商船解決。
千帆盡起,百舸爭流。汴州水軍全軍出動,遊弋於大河上遊,為渡河船隻護航,雖然家底有限,好歹也拿出了三艘樓船大艦。
說來好笑,朱溫的水軍大都督,卻是一員著名騎將——鐵槍王彥章。而其副將也頗意外,乃是康延孝。康延孝本是河東小校,因罪叛逃至汴,後積功至此。兩員騎將,一正一副,來掌水軍,汴州水軍戰力可窺一斑。
朱溫眼看著麵前繁忙的渡河景象,歎息一聲,對身邊的葛從周道:“通美,你說……我軍若是上月過河,是否會簡單許多?”
葛從周本不支持此時渡河,這時仍有些麵現憂色,沉聲道:“若是早上一月,大河封凍,自然比今日安全百倍。”
朱溫強打精神,擠出笑容:“今日也沒什麽,王班水軍尚遠,隻要過得河去,我軍可在最短的時間內會同魏博擊敗李曜,到那時節,軍糧補給,都不是問題……”
“不好!”葛從周忽然發現瞭望塔上警訊大作,示警的旗幟猛然搖動起來,立刻朝大河上遊望去,卻見水平麵上,一排黑影漸漸顯露出來。
朱溫心中一驚,轉頭望去,頓時手足冰涼。
一支龐大的艦隊,正從上遊氣勢洶洶而來,旗艦上高高飄揚這一麵旗幟,上書“護國”二字[無風注:河中護國軍。]。
葛從周大驚,顧不得麵色呆滯的朱溫,大吼道:“傳令水軍迎敵,拖延時間!傳令已經起錨的船隻迅速過河,未曾起錨的船隻,立刻將步騎卸下!快,快,快!”
朱溫醒悟過來,一時也不知該如何處置,隻能聽從葛從周的安排,以自己的名義再發布了一次命令。可即便如此,汴軍臨河渡口,仍然瞬間陷入一片混亂。
王班在旗艦“平瀾”的女牆戰格之後,拿著一支單筒望遠鏡看了看,淡淡地道:“軍械監這千裏眼倒是真個好使……今日風小,正是我樓船發揮戰力之時,敵軍小船,不堪一擊。傳本將號令,以鬥艦甲字都與艨艟艦隊組成鋒失隊列,鑿穿敵水軍陣列,剩餘鬥艦集中於左翼,不使敵步騎得登北岸,樓船由中路隨艨艟艦隊進擊,繼而以火器打掃戰場並壓製南岸敵軍。”
令旗搖擺之下,河中艦隊奉命變換陣勢,一場毫無懸念的北方水戰,就此拉開帷幕。